青山河面還飄着中元節放的河燈,豆大的雨點瓢潑似的落下,將那些還未飄出青山河流向外海的河燈砸得七零八落。
河水位面高漲,眼看着青山河上游水面快要漫出林地斜坡,連下了三四天的暴雨才漸漸收住勢頭。
等到七月二十日這天,前一天還黑雲密佈的天空驟然放晴,高懸烈日下蟬鳴大噪,順光八年的仲夏悄然而至。
楊家菜地旁的木倉庫已掛上防雨油布,烈日一曬,不過片刻昨晚還往下淌水的油布已幹得發白,柳氏挽着褲腿袖口,將菜地旁排水溝的最後一窪淤泥鏟乾淨,就着鐵鏟將木倉庫的油布拍嚴實,才拎着裝淤泥的木桶拐出菜地。
天井內灑滿陽光,青石地面早已乾透,柳氏處理好淤泥,正抖開木盆裡的雨衣晾曬,就聽前院一陣響動。
白叔滿褲腿泥塵的大步走進來,見柳氏目帶詢問的看過來,忙擺了擺手,“沒事,昨天半夜雨一停青山河的水位就慢慢下去了,我們家的地也沒事,那裡都是這兩年新開墾的地,一頭連着青山河下游,一頭連着通向外海的岔口,雨水基本都排乾淨了。”
白叔說的是楊家在村南面買的那一百五十畝地
。
柳氏鬆了口氣,動作麻利的曬好雨衣,笑道,“村南面是不是有個青山坡?你看完田,有沒去堤壩看看?”
哪裡需要白叔特意去看,前幾天暴雨一下,曹卓就帶着衙役風裡來雨裡去的盯着堤壩蓄水排水的狀況。
青山鎮地界上,除了上回曹卓帶楊彩芽去過的五里村外,五里坡上的土壩之外,就數青山村南面青山坡新築的堤壩最大,這兩處都是青山鎮地界最重要的防洪蓄水的堤壩。
有縣衙的人查看,各村村民只管看好自家地頭的排水情況就是。
柳氏聽白叔解釋完,瞭然點點頭,又有些感慨道,“我看守約這幾天連家都顧不上回,聽長貴媳婦說這雨還有得下,守約可別累壞了身子纔是。”
“這是正經的公事,守約如今有能力有本事,又不是頭一回碰上江南的雨季,我看他來往鎮上村裡遊刃有餘的很。”白叔不以爲然的答道,打了水邊洗沾滿泥污的腳,邊瞥了眼衣架上的雨衣,笑道,“還別說,彩芽做的這雨衣雖然樣式古怪,防雨防水那可比蓑衣實用!別說我這兩天穿出去老被人問,就是守約穿着在堤壩上轉了一圈,昨天再看那些跟他來的衙役,就有兩人做了相似的穿上了。”
柳氏聽了嘿嘿笑,眼珠子一轉說道,“你說我們把這雨衣的生意做起來如何?”
家裡有地有鋪子,哪裡還空得出人手時間。
白叔果斷搖頭,“家裡生意有彩芽拿主意,她沒提你就別瞎摻和。地裡鋪子裡還不夠你忙的?”
“我就這麼一說。”柳氏嘟囔一句,想了想覺得白叔說的在理,便按下此事不再提。
兩人略作收拾,喊了權氏一起拉了新買的騾子折身又去了木倉庫,打算趁着天晴,先把家裡嚼用的米麪磨出來。
三人忙了一整個白天,算着時辰差不多才收了手,重新洗漱過換了身外出的衣裳,就出門匯合李長貴一家,駕車往青山鎮而去——今天李富貴和李長貴兩家請客,依舊選在李富貴用來招待大客戶的定點酒家,張記酒樓。
楊記食肆已經提早關了門,吳氏和楊彩芽翠花帶着一早從書院過來的大郎,踩着點去了張記酒樓,夥計早得了李富貴交待,態度恭敬的領着人上二樓雅間,笑道,“李牙儈帶着家小已經到了,正在雅間等着各位呢。”
三人跟着進了雅間,就見雅間內開了三桌席面,富貴媳婦帶着兒媳孫子坐了一桌,李富貴帶着李廣餘和李廣年坐了一桌,桌面上已經上好茶水點心。
衆人一番寒暄,夥計帶上雅間門,自去廚房安排待會兒要上的酒菜。
富貴媳婦拉着楊彩芽坐到上座,笑道,“彩芽,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楊彩芽有些意外,富貴媳婦卻看了一眼李富貴,見他微微頷首,纔將自家打算做雨衣生意的事說了
。
原來這幾天大雨,楊彩芽偶爾去零嘴鋪巡視,外出穿着連體雨衣引來不少人側目,又有巡街衙役有樣學樣,見曹卓那件新式雨衣即實用又便利,回頭就讓自家婆娘照着趕製出來,穿着巡街。
這一來,有常在外頭跑動的人見了,也跟着做了自家穿用。
更甚者,南坊有一家專賣雨具的鋪子,今天店頭上已經赫然掛出連體雨衣來賣。
“我們肯定不能跟那些正經賣雨具的鋪子搶生意,就想着自己在家做,只在東西坊走街串巷的賣着玩。”富貴媳婦接着說道,“家裡爺們在外頭忙他們的生意,我和幾個兒媳在家閒着也是閒着,就想着江南道雨季長,不如做雨衣生意,權當賺幾個脂粉錢,還能打發時間。”
東西坊都是居民住戶,也有不少沒有鋪面的貨郎走街串巷,富貴媳婦這主意倒也不壞,即不用明着跟專賣雨具的鋪子搶生意,還能省下租鋪面的各式花費,只做個應季的生意。
她做的連體雨衣已然出現盜版,富貴媳婦特意知會她一聲,不過是尊重她這個原創者,也好試探下口風,如果楊家有心要做這門生意,富貴媳婦自然不好再明目張膽的插一手。
別說她本就只打算做給自家人用,就說這雨衣做起來費時費力,她已經有兩間鋪子要忙,實在是分/身乏術。
楊彩芽念頭閃過,已經笑着點頭,“王嬸嬸只管放手去做,這東西做起來也不難,就是費布料費人力罷了。”
也就是說,楊家並無意做雨衣生意。
富貴媳婦臉上笑容更深,拉着楊彩芽不住口的誇讚她心思巧妙,熱絡招呼吳氏和翠花吃茶用點心。
這頭有說有笑的剛用過一盞茶,那頭李長貴一家和白叔一家、權氏聯袂而來。
衆人又是一番契闊,分了男女眷坐下,廚房就流水似的送上涼碟熱菜,等到好酒各自滿上夥計退出雅間,卻是不見曹卓的身影。
想到這幾天暴雨突至,曹卓恐怕正忙着四處察看水利情況,衆人便邊等邊吃着涼碟喝茶。
直到外頭北坊大道燈火通明,人聲漸高,卻是仍不見曹卓出現,只等來了風塵僕僕的王超。
王超進雅間和衆人打過招呼,不帶歇氣的說道,“老大讓我來跟大傢伙說一聲,今天無法赴約,還請李二叔和李三叔別見怪。下衙時分蘇州府府衙剛送過來的消息,招各鎮的縣令和縣尉前往蘇州府府衙,說是淮南道、江南道的督水監有公務指派下來。老大已經帶着人手和縣令大人啓程去了蘇州府,我來報過信也要跟着老大去蘇州府。”
說着轉向權氏,“權嬸子,老大讓我跟您說一聲,這一去最快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得來。老大帶了差房裡備着的換洗衣物,讓您別掛心,他會照顧好自己。”
仲夏雨水多而突然,常常這裡放晴那裡還下着暴雨,青山鎮大晴水利無患,不代表其他地方不需要防患於未然
。
曹卓去年也領命去過蘇州府忙水利之事。
權氏聞言沒有多追問,忙讓守在雅間外的夥計打包兩份吃食給王超帶着,交待幾句“路上小心”“和阿卓互相照應”的話,就讓王超趕緊去辦正事要緊。
少了曹卓雖然遺憾,到底公事要緊,衆人順着王超剛纔的話茬說了說江南道水利的事,便開了席。
女眷這桌說着家長裡短,男眷兩桌說着生意地裡的事,又有大郎說些書院趣事,雅間內一陣喧闐熱鬧。
酒席過半,就見留在外頭伺候的夥計帶着二狗進來。
二狗滿臉喜色,“彩芽,零嘴鋪接了大生意!有個青山牙行的王牙儈剛找上門,說是要跟我們訂酸辣蘿蔔,一個月要兩百斤!還有那些果醬!說是有多少要多少!”
牙儈不止做田產鋪面的買賣,也牽線做尋常商品貨物的買賣。
李富貴一聽是自家牙行的同僚,忙看向楊彩芽,“這王牙儈和我不同,專門和行商店家打交道,專做商貨買賣的中間人。”
有李富貴這句話,就說明王牙儈談的生意靠譜。
衆人聞言喜上眉梢,白叔忙招呼二狗坐下說話。
“彩芽,這事我不好直接拿主意,就讓王牙儈在零嘴鋪等着。”二狗謝過白叔,只站在門邊說話,“我趕緊過來跟你說一聲,看你什麼時候能過去。”
說着暗暗衝楊彩芽使了個眼色。
楊彩芽心頭一動,起身道,“事不宜遲,我這就跟二狗哥過去看看,你們慢慢吃,完了我就不過來了。”
飯也吃得差不多了,零嘴鋪又離張記酒樓不遠,衆人沒有異議,直道生意要緊,讓楊彩芽只管先走。
雅間門重新合上,隔斷了裡頭再次響起的說笑聲。
夥計將楊彩芽二人送到樓梯口,依舊轉回雅間外守着。
楊彩芽這才壓低聲音道,“你特意喊我單獨出來,是有其他事?”
“二當家來了。”二狗也壓低了聲音,臉上喜色微斂,“還有……王牙儈找到我說酸辣蘿蔔和果醬的生意,竟連契約都準備好了,卻是不肯說買家是誰。”
吳大壯來了?怎麼會入夜找來了零嘴鋪?楊彩芽微愣,再聽王牙儈談生意卻不提買家,不禁腳步微滯,秀眉輕輕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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