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頭其實沒徐掌櫃什麼事。
上次錢貨兩訖之後,他就把楊家這事拋在了腦後。倒是身邊跟着的這個夥計,向來就是個機靈心細的。想着東西放哪兒都是賣,就在送貨給雲來酒樓的時候,稱了五斤酸辣蘿蔔加進去。因是夥計自作主張,便也沒先收錢,只和運來酒樓的夥計說定,賣多少現結多少錢,權當試賣個新鮮貨。
沒想到一蒙就蒙對了,過了三五天,黃大掌櫃就親自來店裡談這筆生意,張口就要兩百斤。
每個月兩百斤!
這可是筆不小的收入,他哪裡還坐得住,和黃大掌櫃談妥當之後,就忙找來了楊家。
徐掌櫃想到這裡,瞥了眼話說的極漂亮的夥計,心中滿意,微微頷首笑道,“雲來酒樓既然要這酸辣蘿蔔,那可就不是一缸兩缸,五斤十斤的小數目。黃大掌櫃說了,每個月要兩百斤。從這個月底開始交貨,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能力接得了這筆生意?”
白蘿蔔好存放,官裡村家家戶戶都種。別說每個月兩百斤,再多都能賣得到。佐料就更不必擔心了。原材料這塊沒問題。
醃製的步驟又簡單,除了自家人,再請兩三個人幫工儘夠了。人工這塊也沒問題。
只是……
楊彩芽衝吳氏點點頭,又對翠花使了個眼色。
“徐掌櫃,雲來酒樓要這麼多呀?能賣得完嗎?”翠花眨着眼好奇道。
吳氏反應過來,忙點頭,“兩百斤做是做得出來。只是雲來酒樓要這麼多,若是賣不完退回來,這天氣馬上就要轉涼,茶攤上恐怕不好賣。要叫咱們自家留着,每天照三頓吃也吃不了那麼多,這,這事……”
三人的小動作盡數落在徐掌櫃眼裡,心中的驚訝化作匪夷所思——這楊家,竟是那個看着最小的孩子當家拿主意?
“這點你們放心,送出去的貨沒有退回來的道理。”徐掌櫃按下心中疑惑,不動聲色的笑道,“每個月月底,我會派人來拿貨。再從徐記賣給雲來酒樓。這筆生意不會讓你們吃虧,我自己自然也不能吃虧。徐記會和雲來酒樓簽訂買賣協議。只要你們交的酸辣蘿蔔質量沒問題,這之後就算有什麼事,也是徐記和雲來酒樓之間的事。你們只管放心。”
果然如此!
這徐掌櫃真是個精明的商人,只怕他和黃大掌櫃那份協議上,不僅不會提到自家,就連定的價格,恐怕都和自家定的不一樣。
不過這樣正中她的下懷——有徐記出面,她們只需要做個默默無聞的供應商,可省了不少麻煩。
楊彩芽瞭然一笑,低頭提筆,在寫好大半內容的白紙上,填上了最後幾筆。
吳氏見狀鬆了口氣,笑着點頭,“徐掌櫃考慮周詳,我先謝過了。這筆生意,我們接下來。月底最後一天,您派夥計直接上門就行。”
徐掌櫃也暗暗鬆了口氣——這楊家倒是個好說話的,點點頭正要開口,翠花已經拿起楊彩芽寫好的紙,吹了吹墨跡,遞到徐掌櫃手上。
這一看,徐掌櫃臉上的驚訝再無遮掩。
楊彩芽寫的也是份買賣協議,不過只涉及楊家和徐記。
上頭清楚寫着雙方的名諱地址,於何年何月定下買賣,又寫清楚交易品目,每個月的數量,貨物由哪方負責運送。
價錢仍是十斤兩百文錢,質量問題由楊家承擔,若是楊家延誤貨期,則由徐記計算賠償。若因不可抗原因需解除協議,需雙方友好協商,商量各不吃虧的方法爲佳。
字體娟秀工整,內容詳盡周全,徐掌櫃目露讚賞不停點頭,待看到最後一行不由一愣,擡頭看向楊彩芽的眼中,帶着三分讚賞三分驚疑,剩下的盡是看同行的審視精光。
楊彩芽只當看不懂徐掌櫃的眼色,笑容無害。
協議的最後一行是關於如何分成的。
按照之前報給徐記的,應該是三七分。她卻留了空白沒填。
這徐掌櫃如此精明,她也不能太吃虧不是?
楊彩芽端起杯子悠閒啜飲,耳邊突然響起一陣爽快的大笑。
“好,好!這協議寫得好。”徐掌櫃撫掌大笑,斷然道,“這分成就按二八分,徐記拿兩成。”見吳氏面露疑惑,猶豫着要開口,徐掌櫃大手一揮,“吳姐不用多說。就這麼定下。”
楊彩芽抿嘴笑,伸出手掌做了個翻面的動作。
徐掌櫃又是一愣,忙翻過協議一看,笑得更是暢快,“先付一半的定金,以及出菜缸這些都沒問題。明天我就讓夥計把錢和菜缸都送過來。”
翠花遞上毛筆,徐掌櫃填好分成,和吳氏各自按了手印,楊家徐記各執一份,這筆生意就算塵埃落定。
“小姑娘不聲不響,不僅寫了筆好字,談生意也是好手!”徐掌櫃滿臉感嘆,笑意不減,“今天這生意,談得痛快!”
楊彩芽只是笑,抱着手作揖:彼此彼此,承讓承認。
徐掌櫃又是一陣大笑,和吳氏寒暄幾句,便說不耽擱楊家人用午飯,告辭離去。
出了楊家門拐上小道,夥計忍不住好奇道,“掌櫃,楊家上回定的是三七分成,那吳嬸子都沒說什麼,您怎麼自己提出少拿一成?這……”
“你呀,機靈是機靈,卻少了分商人的老練心思!”徐掌櫃搖搖頭,語氣感慨,“那小姑娘是個聰敏的。大概在我說和雲來酒樓另訂協議的時候,就猜到我們另提高了價錢。她把分成的地方空了出來,自然是要我來填。都說商人奸詐,你倒說說看,楊家是李叔介紹來的,又都是婦孺,我還真能就把奸詐用到她們頭上?三七分還是二八分,我們都是白賺!少拿一成,買份痛快,值!”
夥計一想和雲來酒樓定的高價,頓時住嘴,想着徐掌櫃的話,連連點頭。
徐掌櫃想的卻是楊家那不同與一般農戶的牆瓦佈置,待遠遠看見官道上的茶攤時,心頭一動,低聲笑道,“走,我們去李叔那裡討杯茶喝。”
順便打聽打聽,這楊家是什麼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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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的飯桌上,不同與以往的清粥鹹蘿蔔,擺的是包了野菜和酸辣蘿蔔的素餡包子,還有三碗紅糖幹棗糖水。
幹棗是之前王大夫給的。
想到家裡偶爾改善伙食,不是白叔送來的雜糧白麪,就是曹卓大郎拿來的野味。
她這算不算吃百家飯?
楊彩芽啊嗚咬了口包子,眉眼彎彎。
吳氏和翠花也是一臉壓抑不住的喜色。
“一個月兩百斤,就是四兩銀子。”翠花喝着甜甜的糖水,直咋舌,“扣掉買蘿蔔和佐料的錢,還有給徐記的兩成,我們家能淨賺差不多三兩銀子吶!一年是多少?三十多兩銀子?我的乖乖,都夠村裡漢子體體面面的娶兩個漂亮媳婦了!”
楊彩芽無語的看了翠花一眼,慶幸自己還沒有喝糖水,否則能一口噴得翠花滿頭滿臉。
“姑娘家的胡說什麼!”吳氏想罵,卻是繃不住大笑,“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胡話!可不準再亂說了!讓人聽去不像話!”
翠花吐了吐舌頭,眼珠子一轉,突然正色道,“娘,我們給姨娘上柱香吧。”
吳氏微怔,隨即眼眶泛紅,默然點了點頭,看着楊彩芽滿心感慨欣慰,從自己碗裡各分了一個包子給兩個孩子。
用過午飯,吳氏便找出香燭,帶着楊彩芽和翠花,衝着牆角神龕下供奉的牌位,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口中唸唸有詞。
楊彩芽直起身來,望着四姨娘的牌位,眼神堅定:好日子纔剛剛開始,姨娘您看着,我不會白佔您女兒的身體。吳氏和翠花,往後我也不會讓她們再受以前的苦。
衆人起身坐上炕,平復了一下心緒,楊彩芽便拿出炭筆,唰唰唰寫的歡快。
“每個月兩百斤,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您白天都要上工,翠花每個月有十天在權嬸子那兒做活,咱們也別再起早貪黑的辛苦。如今有了穩定的收入,我想着,就按之前和柳嬸子說好的工錢,把東廂房騰出來,改成酸辣蘿蔔的小作坊,把活分給村裡人做。醃製十斤給一文錢,我看柳嬸子都能高興應下,其他人想來也願意做這個活。”
“柳嬸子算一個,這動刀的活兒就讓她領頭看着。另外只找手腳乾淨,幹活利落的小姑娘。暫時找兩三個也儘夠了。翠花問問在權嬸子那兒做活的小姐妹,有合適的最好。”
莊稼人骨子裡認的是田是糧食,再加上士農工商的貴賤分別,行商做生意在他們看來,幾乎不列入他們的慣常考量。
比起找每天都有事要忙的嬸孃媳婦子,找小姑娘確實更合適,讓孩子賺幾個零花錢是好事,也少些不必要的牽扯。
吳氏贊同點頭,和翠花商量要找哪家的閨女好。
楊彩芽轉着手中炭筆,歪頭看向東廂房。
徐記的事峰迴路轉是好事,只是沒想到這麼巧竟搭上了雲來酒樓。
雲來酒樓雖是鎮上的第一酒樓,但一個月要兩百斤的酸辣蘿蔔,按着鎮上的客流估算,數量還是太多了些。
但看徐掌櫃那樣,竟是一點都不擔心銷路。
和那人的兩月之約到來之前,她是不是先打聽打聽這雲來酒樓的來歷?
楊彩芽轉炭筆的手慢慢停下,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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