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走了沒多久就上了小路, 小路漸行漸高深入了山間。
出城門的時候李雲鎖跟守城的兵士要了幾支火把,用火把照着亮,辨識着路徑, 倒也沒遇到什麼麻煩。不過山路溼滑難行, 這匹養尊處優的‘第一神駒’倒是吃了點苦頭, 它想來是從沒有走過這樣的路的, 所以起初那昂首挺胸小碎步的優雅很快就不知道丟到哪去了, 一路跌跌撞撞走得甚是艱難。
走到天都快亮了,李雲鎖才說聲:“到了。”
山體巨大的陰影中,一片屋宇隱現其中。
黑夜中看不清具體模樣, 只見重重的陰影,應該很是氣派, 只是看起來十分的陰森。
因爲偌大的一處宅子中, 聽不見半點人聲, 也看不見半個人影,只看見幾只昏昏黃黃的紙燈籠隨風擺動, 好像鬼屋一樣,有幾分瘮人。
齊燕帶着侍衛在外圍佈置了崗哨,我和李雲鎖來把馬交給他們。
“這是前朝建的避暑行宮,以前陛下和皇后常來這裡,皇后走後, 陛下這倒是頭一次來。”李雲鎖指着那片屋宇對我說道。
“哦。”我點了點頭。不過這不是我一個侍衛要關心的, 我關心的是誰來把這個包裹送進去。
我把包裹摘下了, 看向齊燕。
齊燕對我搖了搖頭, “這個行宮我們都不能進, 你一人過去試試吧。”
避暑行宮依山而建,前面有條山澗, 用火把照了照看不清多深,只聽見有水流聲,依稀看見有條瀑布從山壁上掛下來,這山澗想來就是那條瀑布經年累月沖刷出來的。
山澗之上橫跨着一座石橋,齊燕說着對我指了指那座石橋。
我依言邁步走上石橋。
沒走幾步,“噼噼啪啪!”手上的火把發出噼啪聲響,我擡起頭,感覺有水珠濺在我的臉上、身上。是下雨了?還是瀑布濺起的水花?
我解開衣襟,用身上的衣服將那個包裹裹好,以免它裡面的東西被水淋溼。
又前行幾步,水花飛濺過來的越發多了,火把終於發出嗤的一聲熄滅了。
這個時候,正值黎明之前,黎明前的黑是最黑的時刻,猶如高原上暴風雪之夜的黑,還好這種黑我也不是沒經過,丟了火把,伸手往周圍摸了摸,很快摸到了石橋的欄杆,搖了搖挺結實的,扶着欄杆繼續往前走,沒多久就過了橋。
腳踏在實地上,小行宮的宮門口就在眼前,昏黃的紙燈籠依舊搖啊搖啊的,比遠處看起來還要昏黃。
我擡手在緊閉的宮門上輕敲幾下。
“空!空!空!……”雖然我敲的很輕,但聲音在寂寂空山中迴響,一陣又一陣久久不歇。
好久回聲才止歇,卻沒有人開門。
我深吸了口氣,再擡手敲響。哎!這門敲的,真不知道是想門開還是想它不開,因爲這氣氛實在讓人感覺膽戰心驚,真怕下一刻門開了,門口站着一個披頭散髮脣紅若血的女鬼。我這人膽小啊!
反覆敲了幾次門,都無人應答,我便不再敲了,倚在小行宮外的石橋橋頭上一個石頭雕的不知道什麼獸上,包裹抱在懷裡,一隻手向橋那邊伸着,感覺着絲絲涼涼的水滴在我手掌上。而我站的地方,身上卻沒有水落下來,這顯然不是雨水。
再擡頭看看天,天空漆黑一片。這應該是黎明之前了,雖然由於周圍山脈阻隔了視線,看不到啓明星,但我估計距離天明最多個把時辰了。
那就在這等着吧!我乾脆就留在了門口,倚着那石獸,席地而坐。
折騰到現在差不多已經是一整夜了,我已經睏倦的不行,一坐下來,止不住眼睛就睜不開了。
“爲何不走呢?”耳邊突如其來的聲音,驚的我身子一歪,跌在地上。
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雷豐瑜就站在我面前。
“陛下!”我連忙爬起來。
“怎的不跟齊燕他們一處?”雷豐瑜問我。
“包袱會淋溼的。”我指了指我抱在懷裡的包裹,又拽下石獸上搭着的我的溼衣服抖了抖。如果再走一遍石橋,我沒有什麼能遮擋着包裹不被淋溼了的!
“給你機會你不走,那就進來吧。”他說。然後一轉身走進了小行宮的宮門裡面,我甩了甩頭,他說給我機會是什麼?或許我太困聽差了?不及多想,也隨後跟了進去。
這行宮當真不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依山勢而建的緣故,路徑都跟彎彎腸子一樣,所以走了一會兒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雷豐瑜終於在一處停了下來,走進了一個房間。
我正要跟進去,但卻一下子剎住了腳。
我的腳駐足在屋門口雪白的地毯前,然後緩緩的往後退了兩步。
“壯壯讓我將陛下明天狩獵時要穿的盔甲送來。”我把包裹從背上接下來,推了進去。
“你也進來。”雷豐瑜的聲音從屋裡進來。
“我的鞋子髒,就不進去了。”我說。
“別廢話。”裡面的聲音不耐煩的說道。
“阿勒!”我只能答應一聲。看着那白地毯,我在臭腳和髒靴子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選擇脫了靴子。
不出所料,剛進門還沒看清雷豐瑜在哪,就聽見一聲大喝:“來人吶,香湯沐浴。”
一路上沒看到一個人影,而這時候不知道從哪呼啦啦冒出好幾個,搬桶的搬桶,提水的提水,扒我衣服的扒我衣服。
這個場景很熟悉,不是第一次了,中原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死豬不怕開水燙。我這次索性眼睛也不睜,隨他們折騰。
過了一陣子周圍安靜了下來,沒有了水聲和腳步聲,靜得呼吸可聞。
一個呼吸的聲音就響在我的眼前,我甚至都能感覺到呼出來的熱氣噴在我臉上。
我睜開眼睛,正對上雷豐瑜晶瑩閃亮的一雙眼睛。
我愣住了,不是因爲見到雷豐瑜意外,而是我每次與他的目光對上,都會愣愣神,也不知道爲什麼。
奇怪的是這次雷豐瑜對上我的目光也瞬間開始發愣。
於是,你愣我也愣,就這麼兩人對着發起愣來。
還是我先回過神來,往後縮了縮脖子,“陛下。”
“嗯。”雷豐瑜也往後縮了縮脖子。
咔!咔!我聽見他脖子發出兩聲咔吧聲。
呃!我坐在浴桶裡,雷豐瑜是彎着腰伸着脖子看我,我都替他脖子累的慌。
似乎是爲了掩飾自己的囧態,雷豐瑜哼了一聲,將一塊布巾子搭在我頭上:“石橋那裡溼氣重,你多泡會兒,將身子裡的寒氣都發散了,再出來。”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那些搬熱水的太監不知何時也都離開了,此時屋裡就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環視周圍,這屋子很寬敞,巨大的燭臺上點滿了牛油蠟燭,把屋子照的明晃晃的。
這裡應該是雷豐瑜在這處行宮裡的臥室,因爲這裡薰着跟紫微宮裡一樣的香,除此之外我一個差巴也品不出什麼好壞,皇帝用的當然都是很非常的東西。
我泡在非常溫暖的水中,等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溫暖的舒展了開來,然後用那塊非常柔軟的布巾子胡亂抹了抹身上的水,從浴桶裡跨出來,一腳踩在那潔白的不知道是什麼皮毛的地毯上,感覺好像一腳踩在了雲朵裡面,踩着雲朵,湊近白玉的小薰香爐,扇着鼻子嗅了幾口那薰香爐裡飄出來的非常香的煙霧,卻看見放薰香爐的桌子上放着一幅畫。
那幅畫半卷未卷,一眼看去一片鮮豔的紅。
我以爲那畫的是什麼花,但仔細再一看,那是一個人,那人躺在地上,眼耳口鼻裡往外淌着血,那血好像無止無休,將整個畫面都染成了紅色,那濃稠的紅似乎要從畫裡面溢出來。
我在吐蕃寺廟的唐卡上也看到過這種東西,描寫的是地獄之類的景象。
“嗡嘛呢叭咪吽,願你早日脫離苦海。”我對着畫唸了一句。
“這是從印度一座古廟中的石刻上拓下來的。”雷豐瑜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無聲無息的站在我旁邊。
人到了這小行宮,都要弄得神出鬼沒嗎?我心裡尋思着,這地方夠瘮人的了,能不能不要這樣。
“那座寺廟裡供奉的神據說可以滿足人的一個願望,但事後必須付出代價。”他指了指畫中那人,“代價就是這樣,鮮血流盡,靈魂永遠墜入地獄不得超生。”雷豐瑜看着我,“你剛纔對他許願了嗎?”
“這,這是一尊邪神!”我嚇的手一抖,噹啷!薰香爐被我碰倒了,爐中帶着火星子的香灰落在了那副畫上。
“啊!”我連忙扶起香爐,再用手去拍打那畫上的火星香灰。還好畫紙很厚,沒有太大損傷。
雷豐瑜這時說道:“邪神與否的不知道你們吐蕃人是如何界定的。你們信奉的天音女神難道不邪嗎?她以可以見到死去親人的名義,騙無辜的人上雪山,讓他們送命在山上,難道不是爲了讓這些人做替死鬼,來交換她愛人的重生?”
我悚然而驚,“不是,不是陛下說的這樣,天音女神是正直善良的神。”
“正直善良?世人還都說朕是正直善良的好皇帝呢!”雷豐瑜笑了起來.牛油蠟燭的光在他眼中跳動,映出紅色的光芒,“這位邪神,名叫炎魔。向他發下誓言的人,我認識三個,而其中兩個已經應了這個誓言的結果,死於非命,只剩下最後一個生死不明。”
“是龍大將軍?”我問。
“是。”雷豐瑜說道:“當年阿躍曾經向這炎魔許下一個心願,並用自己的血祭祀炎魔以證誓言。”雷豐瑜指了指我的手。
我聞言,攤開手掌在自己眼前。我手掌上有一些紅色,我剛纔以爲那是沾了畫卷上的顏料,而此時細看,才發現我掌中有一個細小的傷口。
我轉頭看那個香爐,鏤空的薰香香爐裡放置着一個尖錐,它的尖端露出香爐一點,尖銳異常寒光凜凜。剛剛我扶起它的時候不經意間就被它刺傷了。
而我再看向那畫紙,畫紙是一片紅色,但我相信在剛纔拍打香灰的時候,我的血就已經染在了畫上。
從我見識天語第一神駒的時候雷豐瑜突然離開,然後壯壯讓我來送東西,再到李雲鎖把我帶過來,一直到我不明所以的就許了願,並放了血,這都是雷豐瑜設計好的!我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
“你跟他太像了,相像到我也時不時的混淆,你也許一樣能欺騙鬼神。”雷豐瑜站在我身後,說道:“我已經沒有了其他的辦法,任何一點點的可能我也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