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進了閻羅殿,才知曉豔骨所說的交接是什麼!
原是前任判官曆劫後,生死薄交由狐禾管理,因何豔骨沒說這事,流景怎麼都沒想透,但是轉念一想,狐禾性子並不好相處,冷冰冰的,豔骨大致是不想因此生了尷尬!
那是流景第一次看見術法,明明什麼都沒有的手心,只是一陣白光,一本無形卻透着淡光的本子就出現在了狐禾的掌心,那本子看不見具體模樣,卻感覺它很厚,但是當流景雙手攤開從狐禾手中接過的時候,卻發現它沒半點重量,就好像是一朵會泛光的雲,輕飄飄的懸在掌心上。
“這就是生死薄,黑白無常該帶什麼魂,什麼人該死了,都會顯在本上,你要做的只是確定上面出現的人真的死了而已。”狐禾又恢復了冷清的語氣,一句長話說完,語調不變。
此時流景卻顧不得狐禾搞什麼特殊,那一直盼望着的東西就在手上,只要打開它就能知道那些想知道的,所以流景小心翼翼的捧着,深怕它會掉下。
坐在沉香木椅上的豔骨凝眸看着,看着流景眼中有堅定露出,看着他的神色一點一點激動起來:“你不用怕,這東西有靈氣,不會跑的。”
生死薄絕對是流景這大半個月所見所聞中排行第三最他吃驚的,就這近乎透明或者說根本看不見模樣的一個本子,居然記載着塵世間生靈萬物的生死,但是流景感激豔骨,他的話的確讓他放鬆。
看向豔骨,流景眼神帶着一點期許:“我能打開它嗎?”
豔骨含笑點頭。
流景抽出左手,讓它在右掌心躺着,食指和拇指來到光的頂端,像打開書本一樣,輕輕拉開。
神奇的一幕就在此時發生,原本什麼都沒有的生死薄,忽然射出一道光,接着,在本子的上方出現了幾行字:“陳嬌,女,帝都人士,時年四十有五,正月十三寅時三刻,死於心疾...”還有另外三男一女,都是類似的記述。
流景驚訝擡眸,望向豔骨:“這...”
狐禾一臉嫌棄的接話:“這便是待會進城的幾個鬼魂。”說罷,他轉身朝着豔骨拱手行禮:“大人,我先回去了。”
豔骨點頭,狐禾告辭離去,頃刻間,殿內只剩他們兩個,而流景一門心思都在生死薄上,也沒注意到豔骨看過來的眼神:“你不是想知道你的死因嗎?現在生死薄就在你手上,你可以看了。”
流景心思慌亂的從生死薄上移開視線,目光對上豔骨如水的雙眸,不知爲何,心裡卻生起幾分灼灼味道,此時,生死薄上又浮現幾個字,卻讓流景膽戰心驚:“流景。。。帝都人士,寶年十三,三月十七,暴斃。”此外,再無多言。
流景感覺手上的生死薄灼熱發燙,寥寥幾字,交代的甚是殘忍,寶年十三,雖並不知現下是什麼年份?但是暴斃...
天道好輪迴,而過去他是做了什麼天理不饒的事?纔會落了一個暴斃的下場?
豔骨的手伸了出來,生死薄就像被吸引了一樣,從流景手上脫離,飄到了他的手中,生死薄上的幾個字,還未消失:“暴斃?”豔骨輕聲念着,嘴角自嘲的上揚。
他這樣一念,流景覺得心頭失落的更是緊,豔骨不以爲然,生死薄合起,一個弧線,生死薄又被拋回了流景手上,知道死因後的心裡像是有幾團線,結結實實捆在一起,無處理起。
豔骨坐直身子,目望前方:“他們來了。”聲音落下,從閻羅殿大門傳來一陣清脆聲音,風鈴搖響,一聲吱呀,濃霧順着門口蔓延而進,牛頭馬面分別站在三男兩女鬼魂身側,邁過門檻,緩緩走來。
濃霧延至桌案腳下後合爲一體消失,不知何時,兩排面貌怪異的鬼差立着棍棒站在兩側,流景定睛數了數,兩排加起來共有十八個,分別各是九個。
牛頭馬面將那五個鬼魂壓到殿前,拱手行禮,異口同聲道:“大人,判官,牛頭馬面覆命。”
豔骨點頭,修長手指翻過他身前的文本,文本上行行飄逸字體,黑白分明,端然入眼,豔骨凝眸觀看,面上依舊風輕雲淡:“陳嬌...”
流景順着他的目光望向殿下鬼魂,卻在看到他們望着豔骨的灼灼目光時一愣。
不禁嗟嘆,原來鬼真是好色的...
喚作陳嬌的女人喜形於色,銅鈴大的眼睛張得像是要掉出來,明明四十有五了,還嬌着聲音偏偏又擠不出一滴水來還嚇掉鬼的一身雞皮疙瘩:“回大人,民婦便是陳嬌。”
“你生前,是個紅娘?”
陳嬌聽聞此言,腰板一挺,擡起右手將鬢角的落髮別在耳後,滿臉驕傲,她是在爲自己的紅娘大名響至地府而高興呢,然而她並不知道,人生前,所作所爲,生死薄中皆有記載:“稟大人,正是,民婦生前專門爲有疑難雜症的家庭說媒,曾有好幾個是剋夫克妻的,都是民婦幫他們牽的線。”
即是如此,那她定然是個好人,一定能投個好胎,流景這樣暗暗想着。
豔骨也如流景所想般類似滿意的點點頭,說出贊同的話語:“你的這些建樹,我都清楚着,也很佩服你,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紅的,若我是在陽間,定給你搬個獎,賜你一個天下第一巧嘴。”
豔骨剛開始的平緩語氣將衆鬼的心思一直牽制着,等發現不妥,陳嬌原本驕傲的臉色頓時僵在臉上,連流景也是一愣,一時間覺得氣氛甚是不對。
看向豔骨,卻見他的臉色平靜的太不尋常,他一出口,衆鬼又是一陣心驚:“你成人之美本是好事,可你不該恣意妄爲,你口中所說的那幾個剋夫克妻的,本該是孤獨終老之命,卻因爲你強言撮合,壞其本命,生生相剋,破其命數,有幾個熬不住先死了的,可是在我這投了你一狀,如何,現在你可有覺悟來跟我對質清算了?”
豔骨話音一落,陳嬌面色慘白,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殿上,匍匐在地,滿口哭腔:“大人...”
“看來你已經是有所覺悟了,拔舌鬼差領旨,陳嬌生前巧言善辯,間接害人性命,打入拔舌地府受罰五十年,方轉世投胎。”這是豔骨,與前一刻不同的豔骨,和在月華樓,在閻羅殿第一次見到的豔骨不同,儘管臉色平靜,不溫不怒,卻態度端正,透着寒意,讓人無端害怕。
被稱作拔舌鬼差的上前一步,正是右手邊站着的第一位,那鬼差穿着白衫,綁着黑腰帶,頭髮高束,兩耳奇大,臉色通紅:“屬下領旨。”卻見他右手一伸,一條類似鎖鏈的光圈竄出,縛在陳嬌身上。
陳嬌面呈死色,整一個頹廢在了地上。
流景將視線挪回豔骨身上,居高臨下之位,看見他簡直完美的側臉,不苟言笑,不表歡喜:“方大友,生前肆意屠戮虐待動物,打入牛坑地獄,受刑百年,轉世爲畜。”此時此刻的豔骨,儼然是一位公正無私的閻王大人。
流景是覺得有些意外,他的變化如此之快,但是細細想來,他的身份該是如此,想到此又拿着硃砂筆,劃掉了被他審判過的鬼名。
判官的職責,是讓每個鬼,結束在地獄。
第一天上任,閻羅殿的鬼來鬼往算是壯觀,流景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如常面對,也不過是一天時間。
等到閻羅殿亮起長明燈,殿裡只剩豔骨和流景以及覆命的黑白無常,這工作纔算是結束了。
豔骨起身推開木椅,嘎啦一聲,打斷了流景思緒,慌忙定神,才覺豔骨將視線放在了自己身上:“忙了一天,餓了吧。”
流景被他這麼一提醒,恍然醒悟,還真是餓了:“大人是要回去了嗎?”
豔骨走了出來,嘴邊又揚起了媚人的笑:“怎麼?你還不想休息?”
當然不是,站了一天,天知道流景有多想念小茅屋的那張破牀:“白日回來的鬼是審完了,可是晚上無常二爺帶回來的不用審嗎?”
豔骨抿着脣,點點頭,算是明白了流景所想,也很有耐心的回答道:“人間官府都有休息的時候,何況是這地府,晚上回來的,若無大事,明日再審便可。”
“原來如此。”可真是有規有矩,條條有序的酆都城啊。
“聽狐禾說,昨夜你和酒青宴請無常二爺吃酒?”
這點小事狐禾居然也跟豔骨報告了,流景訕笑出聲:“酒青是怕我給你添亂,所以麻煩無常二爺看着我點。”
看着臺上那兩個旁若無人的聊天,反倒是被點名的無常二爺站在殿內有點不自在了,所以豔骨的眼神才望了過來,這兩廝就很有默契的爲對方檢查衣着了。
“老七啊老七,你說說你,好歹都一把歲數了,還穿不好一件衣裳?”聲音不大,卻好像是故意說給別人聽,流景轉頭看去,謝必安臉色平靜,站在那,被板着臉的範無救拍着衣領,看似是在整理衣冠,可在流景看來,那整齊的根本挑不出毛病的衣衫並沒什麼問題。
“兄弟一場,你也就幫我整個衣裳”怎麼聽着,感覺像是有下文?
豔骨聽着謝必安明裡暗裡的暗示,卻也不吱聲點破:“酒青是擔心了,我不怕被你麻煩。”
被範無救無意用力扯到的謝必安也難得的皺起了眉頭,知是自己不小心扯到他的黑無常一臉賠笑。
流景也笑,是感謝:“大人心地寬善,屬下多謝了,”
豔骨舒開了眉目:“既然酒青都肯爲你宴請無常二爺,我若是不表示一下,倒顯得寒酸了。”
範無救苦着一張臉,此時他難得和謝必安一個心思,心裡直吶喊,一點都不,一點都不覺得他寒酸。
原來閻羅王不止長得貌美,心地寬善,對待下屬還這麼好,主動請下屬吃飯的。
只是此時流景是沒明白,豔骨藏在骨子裡的那些惡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