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想和這戶人家借只鍋來,結果看着那偌大的炒菜鍋我實在覺得無法駕馭,最後只好拆了釵子上的一個銅片,呈上四五顆蜜蠟,下面放上蠟燭慢慢溶開。
我捏着那枚盛着溫熱蜜蠟的銅片跑進昭泊的房間,正專心調香的昭泊被我的形象一嚇:“怎麼披頭散髮的……”
我晃晃手裡的銅片:“忘了帶合適的碟子來,只能用它了。”
昭泊把手裡的白瓷碟子遞給我:“試試看。”
我接來細聞,他在旁邊緩緩道:“肉桂、乳香、沒藥、木香、鬧羊花、羌活、紫荊皮、丹皮、鬱金。”這本是個普通的治療跌打損傷的藥方,經鎖香樓某位前輩的修改,每一味藥都經提純成高濃度香精,藥效也就翻了幾倍不止,成了鎖香樓最危險最容易受傷的職位——靈探最愛的東西。據說因爲療效太好,靈探們戲稱它爲“九九還魂膏”……
不過今兒這個“九九還魂膏”用的好像不止九種材料……
“你加了白麝香?”我問昭泊,昭泊點頭:“活血化瘀的良品。”
我挑眉:“本來見效就夠快了,她的傷再重,用上一路,到錦都之前也該痊癒了。何必加白麝,白麝與鬱金本來就是……這純度還這麼高!”
昭泊神色未變地從我手裡拿回瓷碟:“就是這個意思。”他不理會我的心驚,繼續道,“她姐姐凌菡是個貪圖榮華的人,她受了這麼多苦,突然過上大戶人家的日子難保野心不會膨脹——哪怕就是一點殘存的記憶,也攔不住慾望的膨脹。”
“所以?”我淺皺着眉頭,“那是她和姜家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幹嘛幫姜家這個忙?”
昭泊把我溶好的蜜蠟倒在碟子裡,仔仔細細地與香精攪拌均勻:“現在大燕皇權之下是姜、甄、雪三族鼎立,這三族維持着一種平衡,一旦打破,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那又怎樣!不就是姜家四公子麼?她還是個妾室!”
昭泊淡看我一眼:“別低估‘枕邊風’的影響力。”
嗯……如果要是姜家真爲此鬧出了什麼動盪,我可擔不起這責任……
他把調好的香膏裝在小瓷盒子裡交給我,我接過來在手裡看看,又道:“可是你忘了,凌蓮家裡跟咱們可是同行,那迷香她一下子就聞出來了,麝香這種調香師都識得的東西她會不知道?”
“她知道也得用。”昭泊胸有成竹,“要麼用它,一輩子無子踏踏實實做妾;要麼帶着一身傷去見姜麒,我保她連妾也做不了。”
他的話讓我生出一陣森冷的寒意。這位大多時候溫潤如玉的師兄,總會偶爾說出讓我全身發冷的狠話。
我把那盒香膏交給凌蓮的時候,她揭開蓋子聞了聞。看着她的神色,我覺得她一定聞出了其中的麝香,至於她知不知道這是我們有意而爲的我就不清楚了。總之,她用了那盒香膏。她身上的傷太多,用得很快,一路上我們又做了好幾盒給她。在她的傷口迅速癒合的同時,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九月初,我們到了錦都,大燕如今的都城。我沒來過這裡,但曾遊歷四方尋香的昭泊說,錦都比從前的煜都要美,有更好的景緻,只是不如煜都看着大氣。
大燕遷都至今已有四五十個年頭了,也就是說,從我出生起大燕的都城就早已是錦都了。不過我對煜都的嚮往一直甚過錦都,具體原因我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因爲鎖香樓的創始人當年在煜都創下的種種傳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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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香樓原本在錦都只設有六名靈探,在錦都成爲都城後靈探數量直接增加到了三十二人,這要拜時任鎖香樓樓主的我爺爺所賜……
嗯,首都的市場當然要好好抓住!
難得來一趟錦都,在吃住上決不能委屈自己,於是我們很是敗家地住進了錦都最大的酒樓宜膳樓。若不是想着事後可以把凌家的財產盡數收入囊中,我是決計不忍心花這個錢的啊!
安置停當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準備筆墨紙硯,研好墨,融進去梔子香,笑嘻嘻地把筆遞給昭泊:“師兄,你來……”
昭泊無奈地看看我,接過筆在紙上畫了一枝鳶尾花。
這是鎖香樓歷來的慣例。因爲靈探遍佈各地,身爲樓主也多半不認識,呃,是互不認識……於是樓主因特殊任務到了一處需要找靈探幫忙時,就畫下這株梔子香鳶尾……
爲什麼是梔子香鳶尾這樣的組合……據說是創始人餘氏最喜歡梔子香但是最喜歡鳶尾的長相……
嗯,不錯,確實是該我親自執筆來畫,但由於我的美術水平太不堪,估計靈探看了之後會好一番糾結這到底是不是鳶尾,所以就交給師兄代勞了……
一時間我很慶幸餘老前輩她最喜歡的不是麝的長相……
從前一直守在楓寧,也基本天天見靈探,可直到今天才知道,錦都的靈探跟楓寧不是一個風格!
趁着晚餐越窗而入這誰受得了啊!
昭泊萬分悲憫地看了一眼因爲受到驚嚇而潑了自己一身靈芝鴿子湯的我,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般將一筷子鐵板茄子送入口中;罪魁禍首看了一眼潑了自己一身靈芝鴿子湯的我,一臉受到驚嚇的表情,繼而一揖①:“公子、女公子。”
我很想問問他到底是誰嚇得誰。
昭泊放下筷子:“錦都靈探?”
對方保持着揖的姿勢:“屬下衛衍。”
“那個……衛衍啊……”我頗感尷尬,“能不能……先出去……我換身衣服……”
昭泊和衛衍一起投來了萬分悲憫的目光,然後後者越窗而出。
我從窗戶往外一看,他就在樓下,便回頭對昭泊道:“師兄,你下樓跟他聊天去吧!”
昭泊問我:“幹嘛?”
“你看他總這麼飛來飛去的……萬一我換衣服的時候他飛進來怎麼辦……”
“……咱鎖香樓的靈探不是採花賊。”
“這事關你未婚妻的清譽!”
昭泊一咬牙:“等我直接去殺了他!”
拂袖離去。
我從衣箱裡翻出一件杏色交領上襦,又隨手扯了條黃綠褶裙來搭,繫上一條藏藍色腰帶,對鏡整理一番,跑到窗邊衝着樓下喊了一句:“上來吧!”
一個人影回身走進大門,是昭泊;另一個人影往上一躥,是衛衍。
他躥歸躥,問題是我還沒來得及躲開他已經躥上來了。
鼻子一陣痠痛,我倒在地上眼含熱淚。然後昭泊推門而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衛衍一眼,突然怒氣騰騰地疾步上前就是一拳。
衛衍一愣,側身閃開,我揉着鼻樑站起來去拽憤怒的昭泊:“師兄……咱……咱鎖香樓的靈探不是採花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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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圍桌而坐,我面前這兩位一人端着一杯茶各自喝着,一張溫潤的冷臉一張剛毅的冷臉弄得我無所適從……
這兩個人這是幹什麼……我先被潑了一身湯再被撞得鼻子痠痛又摔了一跤都沒他們這麼大氣!
罷了,公事公辦!
我取出先前讓凌蓮寫下的地址交給衛衍:“這戶人家有一對夫妻和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後天一早這對夫妻會照例去姝香樓送香料,你帶人抓住他們,然後殺了——這個過程要讓那姑娘看着。”
聽我說完,衛衍好像是無聲地抽了口氣,收起那張紙,起身揖道:“諾。”
“就這樣,去吧。”
他又從窗戶飛出去了……
我雖看到他神色中的不忍,卻不用擔心他會抗令。照吩咐辦事,是鎖香樓靈探最基本的基本素質。何況這大概也不會是他幹過的最殘忍的事。
我嫵媚萬千地倚在昭泊肩上,斜眼睨着他:“公子,別生氣啦,妾的清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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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的中午,凌蓮正在我房裡看我擺弄香料時,衛衍又飛了進來,躬身稟道:“女公子,辦成了。”
我放下手中調了一半的“采薇”,問:“那姑娘呢?”
“在北城,公子已經去了。”
我便側頭看向凌蓮:“我們的人已經解決了你父母,你要見見你姐姐麼?”
凌蓮一瞬地失神,隨即緩慢而有力地點頭:“好。”
衛衍駕着車帶我們往城北走,一路充當義務導遊給我們介紹錦城。他說城北住的都是窮人,還有很多地方荒着,與其他三面大相庭徑。
我坐在馬車裡一邊聽衛衍說,一邊拉着凌蓮的手感受她的心情。她的手冰冷冰冷的,有一陣沒一陣地往外沁汗,她問我:“姑娘……我一會兒見了我姐姐……該說些什麼……”
我拍一拍她的手道:“先見了再說吧,我會告訴她來龍去脈,總要讓她死個明白。”
凌蓮點點頭,我又笑說:“一會兒可還得一起做一齣戲,你得說你嫁人之後凌家產業就給我們,我們把這一段連同你姐姐的記憶一起替給你,不然我們可就虧了!”
凌蓮輕聲應道:“這個自然,不能讓姑娘和公子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