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帳篷時,母親卻已坐在我的梳妝檯前,將我的妝盒打開着,一件件把玩我的首飾,見我進來,已款款站起,恬靜笑着,將我按到妝臺前坐下,指着鏡子裡的人影,道:“瞧,棲情,哭得什麼樣了?”
我有些窘,而襲玉已將水打來,爲我洗臉勻面,而母親已立於我身後,親自抓起梳子來,一下一下將我柔軟的髮梳得整整齊齊,如黑瀑輕垂而下;忽從一旁取過一支喜雀報春纏枝梅花金簪來,將我的頭髮綰起,輕纏慢繞,簪定時居然已成了中原流行的芙蓉歸雲髻。
這本是成年女子方纔梳理的高髻。我有些呆呆地摸了摸自己那雲纏霧繞的髮髻,望向鏡中看來有些陌生的自己。鏡中的少女,膚銷冰雪,鼻膩瓊脂,明眸皓齒,顧盼流光,如同一枝待綻未綻的晨間芙蓉,清雅而明麗,幽獨吐芬處,已顯出春色佔盡的嫵媚。
母親也在細細端詳着我的面龐,笑容中傷感與欣慰交織:“我的棲情,明年便及笄了。及笄後,就算成人啦!”
她笑着,那溫婉盈然的眸,已有水光飄過。沒等我看清母親的淚光,母親已將我綰髻的纏枝梅花簪拔下,烏髮一同飄起,霧一樣遮過我的眼睛,等我拂開發絲時,母親眸中的水光已經不見,笑容溫慈煦然。她重新將我的頭髮分開,梳了平時的雙丫髻,簪了珠花,輕輕說:“棲情,你生得如此美麗,又比母親聰明要強,以後一定要擇一個十全十美的夫婿,幸福地過上一世。”
十全十美的夫婿?我蹙了眉,喃喃道:“什麼纔是十全十美的男子呢?”
母親溫柔道:“就是願意愛你護你一生,並且有能力愛你護你一生的男子。”
願意,並且要有能力。是的,這亂世之中,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事,實在太多了,母親曾說,像我這樣的皇室公主,但能有個可棲情處,便一生無憾。可現在,曾經讓我驕傲尊貴的大燕公主身份,未來可能讓我陷入重重困境。
我心中不期然地浮上白衣的面容,他會願意愛我護我一生麼?他有能力愛我護我一生麼?
轉而想着,他都狠得下心來走了,多半那個三年之約,也只是隨口說說吧?這朝夕相處的一個多月,在我看,是一種快樂,並期望着這快樂能永久地持續;而在他看來,也許只是一種短暫的停留,就如走路走得累了,恰遇着一處桃花林,忍不住歇了歇腳,然後繼續前行。
前方也許還有無數處的勝景存在,他又有多大的機會,回過頭來,再去尋找曾經路過的某處美麗桃林,某時快樂時光?
何況,這樣的亂世之中,人命如螻蟻,連我都已好幾次命懸一線,三年之後,誰知會發生多少的變故?
於是,我笑了,悽澀而黯淡地笑着道:“母親,我們如果能在黑赫,這麼安然地度過一生,平平安安,快快樂樂,應該就已是一種幸福,一種幸運了吧?”
母親一時面部僵硬,嘴角溫柔的弧度,生生地凝住。然後,她望着帳篷頂部透出的天光,低低道:“如果君羽在,我們一家人一起,這麼過着,也便算是開心的了。”
我一時沉默。
是呵,君羽弟弟那麼小,我們怎麼放得下他?他落於宇文氏手中,又正在怎樣地舉步維艱?
可我們手下侍衛親兵,被安亦辰殺得剩了兩百多人,又用什麼去從手握數萬大軍宇文氏掌下,去救出君羽來?
明明是那樣陽光燦爛的天氣,卻再也衝不走,那如煙霧般飄浮於帳中的陰霾。
風從成排的帳篷間呼嘯着穿過,撲着氈布,沉悶地響着,很像京城的冬天,那樣凜冽冰冷的寒夜,北風簌簌,打在窗紗上,那樣啪啪啪地鈍響。
“小王子,您有事嗎?”小雁突然向外問道。
我一擡頭,便見昊則閃在氈簾後,掀了一條小小的縫,睜着大眼睛向我瞪着。
我忍不住抓起妝臺上的一盒珍珠粉來,狠狠砸了過去,叫道:“討厭的小鬼!一天到晚像賊似的盯着我幹嘛!”
母親連連喝止,那珍珠粉還是摔到了簾上,灑了一地的雪白粉末。
而昊則見我發火,早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卻不知什麼時候會再來探頭探腦了。
我氣沮地瞪着猶在晃盪的氈簾,恨恨不已:“這個小鬼頭!煩死我了!”
如果不是他老跟在後面晃來晃去,也許白衣也不會那麼快走吧?
白衣,白衣!
他救了我母親,又陪我走了那麼一長段路,按理我應該感激他纔對,可不知爲什麼,我現在心裡只是鬱郁地疼,感覺自己好生恨他一般。
而這股恨無可發泄,我便忍不住去怪責昊則了。
母親看我怔怔的,又要落下淚的模樣,本來緊蹙了眉,分明想責怪我幾句,終只是一聲長嘆:“孩子,他是王子!欽利大汗唯一的兒子!”
是的,昊則是王子,而且是欽利可汗的長子。就是雅情再生出一位王子來,也未必能動搖他的地位。來了這麼久,我也漸漸看出,昊則雖然母親故去,但他母系一族,正是黑赫最有權力的部落,而且似乎除了我,上至黑赫各處的酋長將領,下至奴婢下人,似乎沒有一個喜歡他的。他的黑赫國繼承人地位,足可稱得上固若金湯了。
=================
嗯,十六、十七章情節相對平淡些,但十八章以後的故事會很精彩,很高興在VIP後,還有那麼多的朋友陪伴棲情繼續那一場驚心動魄而又悱惻纏綿的亂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