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五點十分醒來。
他在清晨時候離開。
透明的玻璃窗沾滿小塵埃。
——《小塵埃》
無論經過多少歲月風霜的洗禮, 思紋宅邸的樹木依然茂盛如最初,蔥鬱不減當年。
就在這宅邸的深處,栽種着一棵四季盛開的櫻花樹, 樹枝粗壯, 纏繞交錯着自成一隅。
櫻花的花期只有一週, 這棵樹也並不例外, 可是它又不同, 異常如開頭所說的那樣,這棵櫻花樹常年盛開。粉色的花瓣飄落如蝴蝶,悄無聲息, 安謐靜美,長久地紮根於此卻完全沒有染上這古宅的厚重氣息, 每次盛開都如同新生少女般煥發生機。
像是命定的劫數, 又像是對美好時光無盡的眷戀, 這棵櫻花樹開了敗,敗了又開。
宅子的主人思紋, 此刻正站在這櫻花樹前。
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原來的那位思紋夫人已經在幾年前去世,現在立於本家守護家族的是一位幼齡少女,她是元祖思紋的轉世,繼承思紋的記憶和靈魂, 守在這裡, 守在這棵樹前。
彷彿腳底已長出脈絡深入這土地, 少女長久地凝望這棵樹。她站在那裡, 看着這花瓣飄落滿地, 在院子裡浮起一層粉色的花毯。她站在那裡,直到身上也被覆上薄薄的一層花瓣。她站在那裡, 像是着了魔一樣突然想要跨過眼前的結界觸摸那樹幹。
——再靠近一點點,再有一點。我就能親手觸摸到你孤獨的靈魂。
“很危險的,思紋大人。”
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及時打斷了少女的動作。
在聽到身後的聲音時,思紋的身形微頓,她定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注視着眼前的樹幹,幾乎微不可查地嘆氣出聲:“我明白的,黑江。我也只是稍稍期望了一下,只要不碰到就行不是嗎。”
“是的,大人,因爲它被思紋家族下了封印。而且它現在也在因爲那個女孩兒在進行着不斷的變化,我現在找您就是來向您報告那女孩兒的情況的。”
聽到這裡,思紋終於轉移了視線,轉過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般上前一步,她追問道:“她怎麼樣了?”
面前的少女謙虛有禮,躬身回答:“大人,她醒了。”
——啊,太好了。又靠近了一步。
千年櫻,再等等我。等我給你自由。
“帶她來見我,黑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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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坐在和室裡,儘管在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可思紋仍然是激動的,她等待了那麼久,花費了幾世心力去製造的一個奇蹟,就在幾乎要絕望的時候被突然告知事有轉機。
此刻,思紋急不可耐地想要見到她。
當紙門被拉開的那一刻,思紋幾乎是立刻擡起頭來去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兒被黑江推了進來。在看到輪椅的時候,思紋腦海閃過一絲的疑惑卻又瞬間明瞭——沉睡了10年的一個人,怎麼可能醒來就如普通人般生活呢。
思紋待她靠近時細細觀察,這女孩兒和她們初次見面時沒有什麼差別,如同靜止一般,歲月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只是,她的頭髮如濃密的海藻般瘋狂地生長已至腰際,女孩兒的皮膚依然雪白,她的左眼像是夜明珠一樣烏黑髮亮,右眼像是被櫻花花瓣染過一般,呈現出水墨粉色。而此刻,這雙生動的眼睛正靈動地望向思紋,漸漸地浮起一絲迷茫。
在思紋觀察女孩兒的時候,女孩兒也自然地將目光迎向她,她也在觀察,眼神卻像初生嬰兒一般無知、迷茫。不安和憂鬱使女孩兒躊躇着不知如何開口,只能不自覺的咬住自己乾澀的嘴脣,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開口。
她對她說:“請問……你是誰?你認識我嗎?”
話說出口的那一刻,無論是問話的人還是被問的人,兩者都是一愣。
思紋皺起了眉頭詢問:“你不認識我嗎?”在看到女孩兒搖頭的迴應時她又問:“那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嗎?”女孩兒又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失憶了嗎……這是轉變過程中的副作用,還是必然要付出的代價?”思紋不禁握緊了手中的茶杯低下頭細細思量,腦中閃過無數可能性卻沒有定論,最後只好作罷,“嘛,算了,你能醒來就好,省去許多雜事也說不定。”
放下水杯擡頭的瞬間,她撞進女孩兒異色卻美麗的眸子,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不顧女孩兒的詫異,思紋擡起手落在女孩兒的右眼眼瞼,小心撫摸如同擦拭一件愛不釋手的瓷器,她的聲音也帶着笑意:“看你這雙眼睛我就知道我已經成功了一半。”
“從今天起你就叫做鳶,經得苦難,始得新生的鳥兒,姓氏……就叫桜時!桜時鳶。而我,我叫思紋。你和黑江一樣叫我思紋大人便可。”
“思紋大人……桜時鳶……”默默重複了這兩個名字,女孩兒突然吃力地擡起手想要抓住面前這個叫做思紋的女孩兒的和服衣袖,卻被身後被叫做黑江的女孩兒攔住。
“不要亂碰思紋大人。”
一瞬的顫抖,她停住了自己的動作。
——我只是想要知道我爲什麼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有,我到底是誰?
思紋並沒有因爲眼前女孩兒的失禮而感到生氣,她用眼神示意黑江退後,而她自己則伸手去回握女孩兒已經無力垂下的那隻手。
“你想知道的問題我可以回答,卻不一定是你渴望的答案。既然已經忘卻,說不定就是天意註定,又何必執意要想起?
“至於你到底是誰我已經說過,從今天起,你就是桜時鳶。以前所做之事、所見之人,都可以忘卻,從今天開始,你將面臨嶄新的生活。不要拘泥於過去。
“還有一點,我要提前告訴你。不是關於你是誰,而是關於你是什麼。
“記住它,小鳶,牢牢地記住。
“你是妖怪,返祖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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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握緊手中的M36,調整身體姿態爲手臂施加輕微的壓力,桜時屏住呼吸瞄準目標。
“砰——砰——砰——砰——砰——砰——”
將子彈如數發射完畢後,桜時才放下□□,去掉了護目鏡。
“六發都在把上,其中四發在有效致命部位。這算是你現在最好的成績了,桜時。”
不用回身她就已經知道悄然無聲站在她身後報告這些情況的人是誰了,除了黑江,不會再有其他人。
見眼前的人不言不語只是認真擦拭自己手中的槍支,黑江便兀自說了下去,語氣中帶了幾分鄙夷:“真不知道你手裡這武器有什麼好,□□、□□、長劍、鞭子,千百種武器任你挑選,你卻偏偏只看上這現代化廢物。完全顯現不出武力值不說,子彈還需要特別裝填。不過,和你這種弱小的傢伙正好相配也說不定。”
在思紋本家裡呆的這兩年時間,桜時的生活起居基本都由黑江安排,先是基本生活能力的復健,緊接着便是強力度快節奏的武力值鍛鍊。一開始,桜時並不知道這安排的意義,然後在她有一次被思紋刻意在凌晨趕出去搶購什麼限量版otome game遇上襲擊的妖怪後便就不再反抗和排斥了。畢竟,一個人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要有自保的能力,更不用說,一個會被處處盯梢的返祖妖怪。
當然,黑江說的也沒錯,桜時自己心裡也明白,她的身體素質是算不上優秀,甚至中等偏下,於是她更不能手拿冷兵器和敵人硬碰硬,那不是她的強項。於是在被黑江要求選擇一件武器的時候,她纔會想都不想就說自己要□□。桜時知道自己適合什麼,她需要不近身接觸就可以保護自己的武器,而且,她並不覺得現代化裝備有什麼不好,反而是不能理解爲什麼要在科技如此發達的時代手持遠古武器作戰。
好吧,雖然她承認,返祖妖怪什麼的,也屬於遠古遺留問題。他們喜歡用那種陳舊的兵器也沒有什麼不好,配套嘛。
直到目前爲止,還都是黑江一人在自說自話,明眼人都能看出桜時和黑江的相處並不是很和諧,這並不是說兩人之中誰對誰錯,而只是單純的本質不合,黑江喜歡強大的人,她熱衷於力量,可是,正像她嘴上說的一樣,桜時很弱。
——“明明具有令思紋大人都羨慕的能力,卻偏偏是個弱小的傢伙啊。”
黑江總是這樣評價桜時——弱小的傢伙,偏偏讓思紋大人羨慕。說到自己作爲返祖妖怪的能力,桜時總是忍不住撇嘴,連提都不想提起。在她看來,那能力有夠雞肋,小事用不上,因爲沒有必要,大事上能派上用場她也不願意使用,因爲代價太大,在她看來已然成爲罪孽。所以,與其說自己是一個返祖妖怪,桜時總偏愛稱自己爲人類,普通的又帶有一點微不足道的武力值的,人類。
就在桜時自顧自地琢磨這些事的時候,身後人的聲音已經透出幾分火氣:“桜時,你再不轉過身來我就要揍你了。”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桜時估摸着自己如果再不開口恐怕黑江就真的要動手了,於是她只好放下槍轉過身來面對着黑江:“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直接說不就好了。”
“哼。弱者沒有資格背對我。”見桜時轉過身來,黑江輕哼一聲表示不屑,卻還是將正題進行下去,“抑制器戴在身上了嗎?”
能量抑制器,隨身攜帶壓制返祖妖怪的能力。
桜時面對這個問題微不可查地皺起了眉頭,卻還是耐住性子亮出自己左耳上的紅寶石耳釘,這就是桜時鳶的能力抑制器。自從醒過來後,思紋就把這枚耳釘給了桜時並叮囑她一直要帶在身上,思紋說那本來就是她所珍視的物品,在沉睡之前交給了思紋保管,後來被思紋做成了能量抑制器還了回來。可是,她對這着耳釘一點印象都沒有。
“只有這一個?不夠。”
這麼說着,黑江擡手扔給桜時一條鏈子,桜時條件反射地反手接住,拿到面前一看,銀質鏈子上還有一枚精緻的戒指,一看就能知道是個古董式寶物,價格一定不菲。她皺起眉頭又把這戒指連同鏈子伸手還給黑江:“太珍貴的東西我不能收,即使它在你看來只是一個能量抑制器。”
黑江並沒有將戒指收回,她的眼神有一瞬的閃爍後直勾勾盯着桜時,兩人靜默着對峙片刻,黑江開口:“呵。原來不想還給你是怕你想起來什麼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現在看來還真是多慮。這東西不是我的。這戒指和那耳釘一樣,原先就是你的。你還真是忘得徹底啊,明明原來看着就會崩潰。這個也給你吧,我認爲思紋大人已經沒有再爲你保存的必要了。”
戒指沒有還回去,桜時手上又多出一個髮卡,這髮卡上鑲嵌着密密的一層藍色水鑽,造型做工都算得上是精細。
——這形狀……是蘭花?
照黑江的話看,這些東西原來都是我的。
可是,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就在桜時還暗自思索的時候,黑江已經轉身離去。
“帶上它們去找思紋大人,速度點。大人有事安排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