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紹騫斜靠在沙發上,長腿交疊,雙手十指緊握,一派閒適的作態,挑了挑眉:“陸雲深?談他幹什麼。
陸立風放下酒杯。雙眸出現淡淡迷眩:“你也知道,我們家鬧的多少不可開交,我媽現在還得了抑鬱症,好幾次想不開想自殺,而老頭子……一心想把公司交給陸雲深,我們雖然全都不在,但家裡的鬧劇並未因此停止,我也想了解下,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瞭解了之後呢,陸伯母會因此退讓?”
陸立風微微一笑:“這事總得有解決的一天,一直這麼拖着也不是辦法,老頭子想給就給吧。但也得給的適得其所啊。”
傅紹騫伸出一隻手,搭在後面的椅背上,緊繃的修身襯衫勾勒着他肌理分明的完美身材,閒適中又多了一份慵懶:“還可以吧。”
眯着眼,傅紹騫想起兩年前的囑託,當時他送韓夏朵去拉斯維加斯,卻不想,真的會被絆住,他知道唐末晚失蹤的時候,正是韓夏朵在手術室裡與死神抗爭的時候。他想走也走不得,而且韓家人……每每想起來,傅紹騫還真是隻有冷笑的份。
陸雲深看他眼角譏誚的笑意:“想什麼了,對了,我都沒時間問你。那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唐末晚會失蹤?你爲什麼一直沒回來?韓夏朵呢,現在怎麼樣了。”
傅紹騫的神色在半明半昧的燈光中,影影綽綽,他低頭,指腹在透明酒杯的邊緣摩挲:“關於唐末晚失蹤的真相。我想,我還只是查到了一點皮毛,至於我這兩年……”傅紹騫語氣淡淡,“我也是沒想到韓家人竟然如此大膽,竟敢算計到我頭上,呵呵,我確實出了點狀況。”
雖然彭媛的理由聽起來如此冠冕堂皇,傅紹騫卻不會全信。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深諳人性,因爲查不透。才更覺其中有問題。無妨,他相信再多一點時間,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什麼狀況?”
陸立風的話,來回傅紹騫的思緒。
“代價,韓夏朵想要我付出的代價。”傅紹騫說起往事,眉宇間滿是淡漠,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疏離冷漠,看的陸立風都是爲之一振。
韓夏朵願意放手的代價就是,傅紹騫在拉斯維加斯陪她兩年,期間不準跟唐末晚聯繫,直到她完全康復。
她覺得這是傅紹騫欠他的。
當然這中間,肯定是又出了什麼岔子的,但是當時,唐末晚已經到了墨爾本,繼續選擇之前的專業,攻讀碩士。
他思考了很久,如果她執意要走這條路,自己的橫加阻攔,是不是太過自私。
而韓家人又步步緊逼,不但私扣了他的護照身份證件,還派了人二十四小時埋伏在唐末晚周圍,伺機而動。
其實傅紹騫那時候想離開,也是很輕鬆的一件事情,但他心裡很清楚,韓家的這份情不還完,這輩子都折騰不完。
知道唐末晚懷孕生子,孩子又沒了,是一個很偶然的情況,陸雲深一不小心透露出來的,當時的他,整個人都懵了。
如果不是因爲冷漠的不關心,他在看到傅縉言的時候就應該聯想到很多事情的,可惜,他並未往心裡去,如今,孩子的最初意識已經形成,跟傅家人也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基礎,老太太他們反應才如此激烈。
陸立風長舒一口氣:“那韓夏朵現在人呢。”
“還在拉斯維加斯。”
“……不會回來了吧。”陸立風一說起她,也顯得相當頭疼,“還是別回來的好,否則又鬧的雞犬不寧。”
傅紹騫笑容淡漠:“回不回來跟我也沒什麼關係,我打算過兩天就走了。”
“去哪裡。”
“墨爾本。”傅紹騫並未刻意隱瞞,“孩子現在還小,多培養培養感情還不至於太困難,真的大了,反而難辦。”
“你爺爺他們同意?”
滿目清華在傅紹騫深邃的眼波中流轉:“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陸立風一怔,沒想到向來顧全大局的傅紹騫竟然也有如此任性的一面,可是感情的事情誰都是自私的,他已經錯過了唐末晚和孩子兩年,怎還會輕易放手,陸立風突然很羨慕:“那傅氏怎麼辦。”
“我看傅成光也還行,雖然不至於發揚光大,但維持還是可以的,至於傅子慕,再多加些時間磨練,還是可以扛一扛的。”
“你這是在誇傅子慕?”
傅紹騫勾了勾嘴角:“算是吧,畢竟都是傅家人,給誰不都一樣,我從沒想過要從傅氏得到什麼。”
陸立風聽了,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傅紹騫離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客觀公正的評價:“我接觸了兩年,陸雲深還行,雖然對唐末晚一直虎視眈眈的,不過,還算可靠。”
“我先回去了,你也別喝的太多。”木池呆才。
“嗯。”傅紹騫的話,確實對陸立風造成了不小衝擊,那一句畢竟都是傅家人,讓他感觸最深。
他與陸雲深,何嘗不都是陸家人。
陸立風不知不覺又喝了不少,葉敏青的電話打了好幾個進來,他都沒接,直到他踉蹌着離開包間,跟外面的服務員撞了一頭,人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服務員嚇了一跳:“先生,先生,你沒事吧。”
重新被扶進包間裡,陸立風覺得頭疼難當,擺手:“你先出去吧,我自己休息一會兒。”
服務員盯着陸立風好一會兒,突然恍然大悟:“您是陸三少吧。”
陸立風愣了愣,居然還能笑出來,服務員卻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不好意思,陸三少,您好久沒來了,一時間沒認出來,謝少正在三樓的包間跟朋友應酬呢,要不然您打個電話給謝少,讓他走的時候順便捎帶您一程吧。”
這裡是vip私人會所,這裡的每個服務生都被嚴格訓練過,要求能熟練清晰的辨認出每個客人來。陸三少雖然許久未露面一時未讓人認出,但服務生畢竟高素質,很快就想起來了。
陸立風點頭:“行,我知道了。”
沒想到謝明堂也在這裡,服務生退出去沒多久,陸立風還真有些酒勁上頭,拿出手機,翻出謝明堂的號碼,眼一花,就給撥了出去,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陸立風也不惱,只是玩味的調侃:“謝少很忙嗎?不知道有沒有空,等散場的時候來502包間接我一下,有點喝多了,嗯,那你先忙,我掛了。”
傅站無疑是自私的,雖然唐末晚理解他作爲一個大家長必須審時度勢掌控全局的決心,可是,還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他的自私行爲。
快三年了,這根刺,扎入了肉裡,無法剔除,所以變成了肉中刺,越扎越深。
當初,是他一手將她從傅子慕的身邊帶到傅紹騫的身邊,儘管是看在她懷孕的份上,唐末晚還是心存感激。
後來知道她沒有懷孕,傅站挺失望,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就是沒想到,在韓夏朵出現後,他的態度會有那樣大的轉變。
那天,在書房裡,傅站對她說了很多話,那一字一句,時至今日,她卻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傅站說:“你是個好姑娘,不過之前我可能考慮的太片面了,你們的生活圈子不同,現在能聊到一塊兒的話題少之又少吧,紹騫已經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太多年,你還是個學生,單純稚嫩,也許子慕或者其他的同齡人,纔是更適合你的吧。”
“傅家本來就人丁凋敝,這輩裡也就只有成光和紹騫了稍微出色些,比起成光,我對紹騫是給予了厚望的,一個事業上能支持他的女人可以讓他走的更遠。”
“還有,紹騫是斯坦福畢業的,我以前不知道,你的專業,”說起她的專業的時候,傅站的表情就像吃了個蒼蠅一樣噁心,“一個好端端的姑娘家,怎麼能讀那樣的專業,你知道這對紹騫有多大的影響嗎?”
唐末晚當時忍不住,反脣相譏:“專業是我沒認識他之前就選好的,您現在已經在腦子裡判了我的罪,還會擔心以後的影響嗎?”
傅站目光復雜的瞧着她,對她的稱呼對變成了:“唐小姐,我也知道,大海不譏笑水滴,高山不譏嘲小石,事到如今,你已經成功吸引了紹騫的注意力,紹騫不止一次的問我要戶口本了,戶口本我可以給你,但請你記住,他是傅家最合適的繼承人,他肩上肩負的責任比你想的更重,傅家交到他手裡,我才能放心。作爲一個家長,我也有我的考量。”
“傅老爺子,”唐末晚最後問了一句話,“如果當時我沒有懷孕,你是不是就不會同意我跟傅紹騫在一起?至少,不會有心撮合。”
傅站沉默,答案已經在唐末晚的心底。
這些話,一字一句,當時都深深的映在了他的腦海裡。這果然就是個自生自立的老頭兒,當初,以爲她懷孕了,瞧上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想着藉此來綁住傅紹騫,成家立業,靠她來生下繼承人。
後來,發現那是個烏龍,知道傅紹騫喜歡她,老頭兒就忍了,再後來,韓夏朵出現了,老頭兒知道當年傅紹騫和韓夏朵其實並未解除婚約,加上老戰友的情面,以及出於對傅家未來的權衡考量,又打算犧牲她的感情去成全傅家的利益最大化。
唐末晚算是徹底明白,她不過就是傅站手裡想哪擺哪兒,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顆棋子罷了。
她當時也知道,老頭兒拿出戶口本給她,不過是想她知難而退,偏偏,她也硬氣,就不想讓他如願,拿走戶口本之前,還道了謝:“謝謝老爺子說的這些話,不過,這並不能改變我跟他在一起的決心,生活圈子不同,可以相互瞭解,學歷不夠,我會努力,至於公司,真遺憾,真讓人失望,你對自己的孫子竟然這麼沒用信心,難道傅家是靠着韓家在生存,斷了跟韓家的往來就活不下去了嗎?至於生孩子,只要傅紹騫願意,我們可以生一個連!戶口本我拿走了,我們一定會生活幸福的!”
人爭一口氣,樹爭一張皮,就是誰也沒有料到,後面的生活,會生出這樣大的波折。
半小時後。
陸立風靠着椅背,穿着深灰色的襯衫,因爲悶熱,領口開了好幾個鈕釦,袖口半挽,露出結實的小臂,旁邊的小几上有一個菸灰缸,他的右手腕擱在沙發邊沿上,手指間夾着一根菸,星火已經燃盡,他靠在椅背上半閉着眼,昏昏欲睡,聽到包間門被打開了,以爲謝明堂來了,便隨手將菸蒂按滅在菸灰缸裡,笑了笑:“來了,挺久。”
他搖晃着站起來,結果重心不穩,又往後倒去,這時候,他強健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一陣柔若無骨的觸感貼上他手腕上裸露的肌膚,像菸蒂般,驚燙了他的靈魂。
鼻息間傳來一陣女人獨有的淡淡馨香,他整個人一怔,原本半閉半開的深邃黑眸,突然睜大了,盯着入目處那張臉廓秀氣而精緻的小臉。
她穿着一件米色高領毛衣,長髮編成辮子垂在左肩處,清麗的面容朦朧在包間裡昏黃雅緻的燈光裡,手腕上的肌膚相貼,像是烙印般,灼燙了陸立風的心。
“你怎麼來了?”一開口,他就發現自己的嗓音深沉暗啞的太厲害,就像大提琴的琴絃拉過弓面,根本不像是他發出來的。
謝依人目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漂亮的杏眸在燈光下像極了透明的貓瞳,一看,就讓人心口窒息,難以呼吸:“不是你自己打電話給我的嗎?”
那麼近的距離,近的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她淡雅的清香,他男性的荷爾蒙,讓原本就悶熱的空間內的溫度似乎又一下子升高了。
陸立風只覺得一陣口乾舌燥,尤其是被她白嫩無骨的小手摸着的地方,有股無名的小火,逐漸往四肢百骸竄去,令他有些驚懼的站不穩身體,急忙拿出手機一看,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上面的名字看清楚,這才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因爲謝明堂和謝依人的名字是挨着存在一起的,他剛纔眼花繚亂的,一不小心,以爲撥的是謝明堂的號碼,萬萬沒想到,那電話竟然打到了謝依人那裡,而她,竟然來了。
一時間,陸立風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何種心情。
只是望着她觸手可及的美麗面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衝動。
喉結微微滾動,他幾乎情難自禁,但,瞧見她眼底的冷漠,還有突然抽回的手,酒似乎跟着醒了大半兒,呵呵笑了兩聲:“不好意思,打錯了。”
“是嗎,你確定不是打錯的嗎?”謝依人的眸光如夜光下一潭靜靜的湖水,整個人站在陰影裡,像是籠了一層迷濛的光,臉上的表情陸立風也看不真切,卻是目眩神迷。
聽她說話,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話裡的意思理清:“原來你希望是我故意打錯嗎?”
“沒有,我只希望,沒有下次。”謝依人又靠近他身邊,“走吧,我送你回去,我哥他們已經走了。”
她身上的馨香陣陣傳入他的鼻息,攪的人意亂情迷,她身材又嬌小,站在高大的陸立風身邊,還有她如今這嫺靜的模樣,就像一直安靜的候鳥。
而那雪白細長的脖頸在燈光照射下越加明豔動人,壓抑着伸手摸一摸的衝動與渴望,到了會所門口,他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嘴角帶着迷人的淺笑,頎長的身影站在路燈光下,看的謝依人目光濡溼,但他沒有發現,抹了一把臉,對她說:“明堂回去就算了,我自己打車走行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她火紅的法拉利就停在不遠處的車位上,在一衆黑色的豪車中間,是那麼惹眼,就像她的人,繁華黑夜坐底,寂靜如明珠,明亮的光輝動人卻不刺目。
有點不捨,但陸立風甩了甩頭,還是踉蹌着步伐走了。
他之前拒絕謝依人,是因爲覺得她跟自己完全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她純白的像一張紙,而他,早已被染得面目全非。
一個女人要想傷害一個男人,最主要的武器不是刀槍,而是感情。一個男人,最害怕的不是事業的成敗,而是動心,一旦動了真情,也就是把自己的弱點交到了別人的手裡。
陸立風從沒想過要栽在一個謝依人這樣的小丫頭手裡,她的出現,與她的牽扯,純粹都是意外,正好顧洛溪病重臨終前想見他一面。
他也想借此彼此冷靜一下,看清楚自己對謝依人的感情,也想讓這個小丫頭明白,她的內心到底是迷戀多一些,還是因爲從傅紹騫那裡得不到的執念更深一些,或者,是因爲純粹的想要跟他這個人在一起。
現在看來,兩年前對他不過是她的迷戀和執念罷了。
也好,鬱錦辰跟他年紀相仿,體貼又溫柔,更有共同話題,應該也更適合她。
出租車來了,他拉開車門剛坐進去,前方的副駕駛位上,突然也坐起來一道窈窕的身影,在他的錯愕裡,吩咐司機:“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