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中秋, 京城裡的節慶味兒似乎是更濃些,尤其佑王府裡, 這還未完全天黑,各式花燈就都點了起來,盞盞都是宮中手藝,瞧着繡彩輝煌, 真是一片天家氣象。
袁勝蓮坐在牀上,從窗口望着外頭。她這廊下也掛了燈, 因要應節, 燈上不是嫦娥奔月就是玉兔搗藥,雖則畫得都不相同, 其實大同小異,看多了也有些無聊。
不過這是當然的。每年宮裡雖然都會賞下新巧樣的花燈, 但那都是要供有名兒的主子們觀賞的。佑王夫妻不必說,世子和小郡王小郡主們自也是尊貴的, 再就是兩位側妃也能得着,至於她這裡, 不過就是拿舊年的花燈來敷衍罷了。
腿上的傷處又傳來一陣陣的疼。原本傷筋動骨一百天, 可她只在牀上養了不到一個月就起身了, 又在與那醉酒侍衛的踢打中扯動傷處, 自是傷上加傷, 請來的郎中都說了,這若再不好生養着,只怕將來走路就要瘸了。
想到那天的情景, 袁勝蓮就覺得心中之痛猶勝於腿上的疼痛,彷彿鼻端還能聞到那侍衛身上發出的酒臭與汗臭,身上還能感覺到那雙粗糙的手……
一陣噁心,袁勝蓮不禁扭過頭去幹嘔了兩聲。恰好門簾一掀,一個穿檀色褙子的丫鬟提了食盒走進來,見她這樣便尖尖地“喲”了一聲,假模假樣地湊上來:“姨娘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自在?該不是有孕了吧?奴婢這就去回王妃,請個太醫來給姨娘瞧瞧可好?”
袁勝蓮知曉她是在故意噁心自己。這丫鬟是佑王妃賞下來的,名叫紅袖,據說是特意按着紅衣的名字挑過來的。不過袁勝蓮心裡明白,這就是佑王妃安排過來盯着她的!
她並沒真的**,那侍衛酒醉得厲害,也不過就是撕扯揉搓了她幾把,就被人撞破了。佑王妃大約還是顧忌她是袁家女,沒敢做得太絕。
可其實也沒有什麼兩樣了。那時她衣裳都被扯得粉碎,全落在人眼中,難道她還能去求袁太后,給她尋個嬤嬤來驗身不成?縱然是驗了,難道還要去京城裡貼個告示,昭告她尚是完璧?
就是此刻,只怕袁太后和袁家人都恨不得她死呢。宮裡派出來的那個嬤嬤,言語之間不就是這麼暗示的麼?最好是她一頭撞死在佑王府自證了清白,還能給活着的姐妹們加一層貞烈的名聲。
袁勝蓮冷冷地笑了。
她爲什麼要死?生爲庶女,難道她就有罪不成?不是她想託生在姨娘的肚子裡,若是這天下男人都不納妾,又哪來的庶出子女呢?要說造孽,不也都是這些人造的孽嗎?
自她生下來,有誰替她打算過?自己的親爹,不也只想着拿她去換好處嗎?自己看不上庶出的女兒,卻還要讓她去做妾,將來生了兒女,還是庶出……
既然如此,她替自己打算有什麼錯?想要她死?她偏不死!
唯一後悔的就是,她不該肖想太多。
原本她是盯着佑王去的。看佑王府後院姬妾衆多,小郡主一個庶出女兒又養得這般嬌貴,便知道佑王妃對後宅還算寬厚,佑王再多擡一個人進府她不會在意。
可是偏偏佑王早有了兩名側妃,還都是先帝在時指下的,根本動搖不得,那她進了佑王府,就還是個無品無級的姨娘,永遠看不到前途。
這一點不甘,讓她把主意打到了佑王世子身上。原本這其實也不難,要說動小郡主幫着給自己哥哥傳情,要比讓她給自己父親多找個姬妾容易多了。可她卻是忘記了,孩兒是母親的逆鱗。在佑王妃看來,她可以去勾引佑王,卻不能動佑王世子。
袁勝蓮覺得她應該恨死了佑王妃,可是此刻她最恨的卻是袁家。若不是袁家不肯替她找一門正經的親事,她又怎麼會鋌而走險,落到今天的地步?
今日是團圓佳節,她卻獨個兒坐在這冷清清的小院裡。連紅衣都以學王府規矩爲由被帶走了,大約要等佑王妃確定她死了心,不會再打佑王世子的主意,纔會把紅衣送回來。
而這時候,杭州城那邊不必說,定然是閤家團圓,推杯換盞。就是宮裡頭她那位好妹妹,也定然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皇帝眼前獻媚呢。
人人都團圓,人人都歡笑,卻只有她……
袁勝蓮把升到喉嚨口的苦澀硬嚥了下去。她一定會好好活着,活着看袁勝蘭究竟能不能寵冠六宮,母儀天下!
袁勝蘭現在倒還沒有想到母儀天下的事兒。
皇宮的中秋宴,其實對后妃們來說就是競豔逞技的機會,至於吃什麼,誰會在乎?
因皇室人丁少,到現在活着的就一個佑王外加一個敬郡王,所以倒也不必分什麼前殿後殿,一總在玉液池邊設宴。
袁勝蘭穿了一身石榴紅的新衣裙,裙角用深深淺淺的金線繡着百蝶穿花,行動中那些金線就映着殿內的燈燭之光閃動,真好像一羣蝴蝶在飛動一般。
石榴紅是極鮮豔的顏色,燈光下更是熱烈如一團火,相比之下,坐在上方的皇后穿的大紅宮裝倒被襯得略沉重了些,雖然端莊,卻少了幾分青春洋溢之感。
袁勝蘭略有些自得,但看到正陪着皇后說話的梅若婉,臉色就不禁往下沉。
梅若婉穿的卻是洋紅色長襖。這顏色甚是挑人,似袁勝蘭這般膚色不夠白膩的便不大敢穿,怕會顯得臉色發黃,或是要抹上厚厚的一層粉。
但這顏色穿在梅若婉身上,卻十分耀目。兼且她平日裡多是淡雅顏色,今日驟然穿得這般豔色,不由得引人注意。倒是袁勝蘭,因整日裡都是大紅大紫,看得多了也就不新鮮了。
按梅若婉的位份,本該在袁勝蘭之下,可她有梅皇后這個姐姐,過去陪着姐姐說話也是順理成章,可不就離皇帝也近了些?
袁勝蘭恨恨瞪了梅若婉一眼,轉頭四顧尋找太后。若是太后來了,她也可去陪太后說話,豈不也能離皇帝更近?只是太后的位子到現在還空着,也不知幾時才能過來。
袁勝蘭不由得有些後悔。今日自宮裡出來,她原該就去壽寧宮,奉着太后一起過來纔是。偏她急着來玉液池見皇帝,如今倒落在了梅若婉後頭。
進宮這些日子,袁勝蘭也學到了些規矩。此刻雖尚未正式開席,但佑王已然帶着王妃和子女都到了,此刻正與皇帝說話。這種情況之下她若是沒個由頭就往皇帝身邊湊,也實在太沒規矩,因此雖然心中恨恨,卻也只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無聊地左右環視。
這殿內衆人,除了佑王府的人之外,在袁勝蘭看來都是要與她搶皇帝的,自然都是不懷好意的。這會兒袁勝蘭往下一看,正見顧充媛身邊圍着兩個小小的寶林,一邊說話一邊還不時往她這裡看一眼,顯然所說的內容與她有關。
對顧充媛,袁勝蘭也是沒半點好感。雖則顧充媛年紀已長,又不是什麼絕色美人,只因伺候皇帝日久才得此位份,早就無寵了,可皇帝爲表尊重,一月裡也總有一天要去看看她的。
在袁勝蘭看來,這就等於是搶去了她的一夜。
後宮女子承寵,也都是有規矩的。譬如初一十五,皇帝必去皇后宮裡。再比如皇帝也不是每夜都來後宮,總有兩三日是要在自己寢殿內修身養性的。於是後宮現在人雖然還不多,但日子也並不夠分,如顧充媛這樣自己不吃又佔着的,當然也會招人恨的。
而且,顧充媛對那些低位小嬪妃們格外和氣,因此新入宮的這些人都與她親近。袁勝蘭自是不屑與這些人親近,可看她們不來自己身邊趨奉,心中也是不快的。
“充媛在說什麼呢?”可恨許瑤不知爲什麼也還沒到,袁勝蘭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到,心氣不順之下就向顧充媛開口,倒要看看她們在議論她什麼。
顧充媛果然就露出一絲爲難來,略有些勉強地笑了一下:“沒有什麼,不過是說說閒話解悶兒。”
“是什麼閒話?橫豎無聊,充媛不如說出來,讓我也聽聽解悶?”
顧充媛就更爲難了:“昭儀——其實就是佑王府的一件喜事……”
袁勝蘭頓時就想笑了,原來是在嚼佑王府的舌頭呢。
佑王是個無權無勢的閒王不假,可皇帝對佑王素來不錯,總是兄弟和睦的模樣,所以也沒人敢輕易去招惹佑王。這幾個小嬪妃議論佑王府,也不敢隨意說出來,只拿喜事來搪塞她,想也是怕皇帝和佑王聽見。
可袁勝蘭本就是要生事的,哪裡肯讓顧充媛就此過關,當即提高了聲音笑道:“既是喜事,充媛更該說出來了,也好讓我向佑王妃道個喜啊。”拿佑王府的家事來嚼舌頭打發時間,被皇帝知道,顧充媛也就罷了,這兩個小小的寶林至少是個禁足,到時候不就少了兩個人來爭皇帝麼。
此刻宮宴尚未正式開始,殿中只有低低的絲竹之聲,袁勝蘭位置離皇帝又近,聲音一提高,皇帝那邊也就聽見了,也往這裡看了一眼:“什麼喜事?”
顧充媛便連忙起身,溫婉地笑着答道:“臣妾與凌寶林趙寶林在說佑王府的喜事,袁昭儀大約是還不知曉,所以問臣妾等究竟是什麼喜事,好向佑王妃道喜。”
“哦?”皇帝便也笑了一下,“佑王府裡又有喜事了?”
佑王臉上就露出幾分尷尬來:“也——其實就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
皇帝便笑了笑,要把話題岔開:“既是小事,朕也不過問了——”
袁勝蘭卻不甘心:“都傳到宮裡來了,顧充媛說得興致勃勃的,哪裡會是小事呢?”皇帝這是偏着顧充媛,要替她打圓場呢。
皇帝眉頭微微一皺,不說話了。袁勝蘭看佑王和佑王妃都低着頭沒有說話的意思,便向顧充媛追問道:“到底是什麼喜事,充媛怎不明說呢?”
顧充媛似乎被她擠兌得無可奈何了,才道:“只是聽說佑王府重禮聘了一位侍妾,姐妹們有幾分好奇,不知是誰家姑娘……”說着便向皇帝低頭道,“是臣妾等多嘴了……”
以佑王府的地位,一個侍妾還要重禮去聘,的確是件會引人議論的事兒,所以顧充媛她們談論一下其實也不出奇,且這會兒顧充媛都先認了錯,皇帝也就笑了一下,轉頭向佑王道:“這也是件喜事,她們難免談論幾句,佑王不要生氣。”
袁勝蘭心裡便是一陣不甘,總覺得皇帝是定要偏向顧充媛了,忍不住便追問道:“不知佑王爺到底禮聘的是哪家閨秀?”既是重禮相聘,身份定然不低,卻只做個侍妾,多半是有了什麼苟且之事,她偏要問問。若是佑王覺得丟臉,就去怪議論此事的顧充媛罷。
佑王表情甚是尷尬,半晌才道:“原來昭儀娘娘不知?”
“知道什麼?”袁勝蘭這會兒才覺得不對勁了。想起剛纔顧充媛等人說話的時候還在看她,若只是佑王府禮聘侍妾,又與她何干呢?
佑王訥訥道:“就是,就是昭儀娘娘的妹妹……”
袁勝蘭霎時就怔住了。旁邊的佑王妃似乎是怕觸怒了她,連忙補了一句:“蓮姨娘雖是侍妾,但我們王爺也是重禮相聘,一應待遇都與側妃相同。”
便是與側妃相同,那也不是側妃,只是個侍妾啊!她堂堂一個昭儀,妹妹卻給人做了侍妾,且聽起來進府必定有些蹊蹺,這,這豈不丟盡了她的臉?
殿內一時無聲。袁勝蘭目光掃過去,只覺得在座的嬪妃們都在眼藏譏笑。她頓時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卻完全不知該怎麼辦。
“皇祖母快些!”殿門外傳來孩子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殿內的尷尬氣氛,袁太后被敬郡王拉着手,從外頭走了進來。
“姑母——”袁勝蘭立刻就快步走了過去,眼圈已經微微有點發紅。只是這件事太過丟臉,她想開口向袁太后訴委屈,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袁太后卻只顧着對敬郡王笑:“好了好了,急什麼呢,這不是已經到了?”她目送敬郡王由宮女服侍着一蹦一跳地跑去向皇帝行禮,滿臉都是笑容,只隨意向袁勝蘭點了點頭。
“姑母——”袁勝蘭委屈地又喚了一聲,但殿內衆人已經都起身向袁太后問安,皇帝親自過來攙扶袁太后,袁勝蘭便顧不得別的,連忙也攙了太后另一隻手,準備與皇帝一起將太后扶入席間。
皇帝一過來,原本扶着太后的人就放了手往後退去,還向皇帝盈盈福了一禮。袁勝蘭這才發現那竟是許瑤,只不過她一直站在太后身側的陰影裡,並不引人注目。這下退開去倒是退入了燈燭光下,一件銀紅色織雲紋的長襖頓時就顯出了粉潤來,襯着頭上一根翡翠簪子綠得似乎能滴下水來,說不出的嬌嫩鮮亮。
袁勝蘭覺得皇帝都多看了許瑤兩眼,頓時心裡就不自在起來。
其實許瑤身上這料子還是她給的。這是九嬪的份例,許瑤一個小小美人,根本分不到手。這料子是江浙貢緞,瞧着是素面,但裡頭織了細細的暗色雲紋,在燈燭光下也是若隱若現。
只不過她嫌這銀紅色太淺淡,總覺得皇后把這樣顏色賞下來,分明就是在提醒她只是個妃嬪的身份,因此乾脆把這料子就給了許瑤,自己偏要穿那更紅豔的顏色。
只是剛纔她還在慶幸自己的石榴紅衣裳沒有被梅若婉的洋紅色壓下去,這會兒卻又覺得這銀紅色也很是不錯了。尤其是許瑤生得跟個瓷人兒似的皎白,穿這顏色愈發顯得鮮潤,就像那六月裡的鮮桃似的。
這念頭在袁勝蘭心裡一閃,她忍不住朝着許瑤道:“你怎的這時候纔來?”若是早來了,或許就淹沒在今日個個盛裝的妃嬪之中,且她坐得遠,皇帝倒未必能看見了。
許瑤似乎被袁勝蘭有些衝的口氣嚇到了,輕聲道:“原是早要過來,臨出門的時候宮女打翻了茶,把裙子溼了,只得又換了一條,這纔有些晚了……”說着又忙向皇帝福身,“臣妾來晚了,請皇上恕罪。”
她這麼一說,旁邊幾人的目光頓時都落到了她裙子上。只見銀紅色襖子下頭壓了一條水墨白綾裙兒,上頭都是重重疊疊的淡墨荷葉,越發襯得身穿銀紅色的許瑤像似一朵盛開的睡蓮花。
皇帝掃了一眼,就笑了一笑,扶了太后往席間走去。顧充媛離得近,將許瑤說的話都聽在耳中,也微微笑了一下,低聲道:“這是個聰明的。”
“充媛娘娘說什麼?”凌玉珠在她身邊,好奇地問,“誰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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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充媛看看凌玉珠蘋果似的紅潤小臉,也對她笑了笑:“你最聰明瞭。”瞧身上這衣裳,料子雖只是中等,卻做得極精巧。針線房裡對寶林這樣的小妃嬪是不會下這等工夫的,多半這身衣裳又是求着蘇才人給做的。
一邊跟蘇才人攀好姐妹,一邊又不忘到自己面前來奉承……顧充媛垂下眼睛笑了笑,倒也虧得那位蘇才人還肯給她幫忙,究竟是看不透,還是真就這麼慷慨。
她一邊想,一邊就用眼角餘光向蘇阮看了過去。
蘇阮自進殿來,給幾位高位妃嬪行過禮後,就安安靜靜坐在自己座位上,跟旁邊的小妃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她身上的衣裳倒跟凌玉珠差不多,料子中等,針線精緻,甚至式樣都頗爲相似,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人之手,只不過顏色搭配不同:凌玉珠是松花色配桃紅,她則是月白色配銀紅。
雖說女子都忌穿與別人相似的衣裳,但當滿座都爭奇鬥豔各出心裁的時候,有這麼兩個年紀相仿卻風情各異的女子穿着相似的衣裳並肩而坐,反倒是更容易引人注意了。
顧充媛就再次垂下眼睛笑了笑,果然大家都是聰明人,只不過這位到底沉穩些,也厚道一點。
袁太后既來了,便正式開宴。這也是老套路了,先是皇帝皇后與佑王夫妻並敬郡王向袁太后敬酒,之後妃嬪們也依序上前。不過排在前頭的幾位還能單獨敬酒,後頭這些美人才人寶林們也就只是一齊上來行個禮罷了,袁太后哪裡耐煩一一應付她們呢?
之後便樂聲大起,早已排練好的歌舞都依次獻上,衆人觀樂飲宴,甚是熱鬧。
敬郡王年紀小,對歌舞不甚感興趣,沒多久就坐不住了,嚷着要看花燈,看煙火。這煙火原是過年纔有的,但袁太后素來疼他,宮裡造辦處自然也早奉承着送了一批煙火上來,此刻便在玉液池中放起來,一時間火樹銀花的,好不熱鬧。
皇帝站在殿外看了片刻,便覺得熱鬧得不堪。這些煙火爲討敬郡王喜歡,都極力弄得五顏六色,響聲亦大,噼啪之聲不絕於耳。皇帝白日裡要聽朝堂上那些官員們彼此辯駁爭吵,晚上還要聽這等喧譁,只覺得頭都疼了,覷着衆人不注意,便藉口更衣,繞到了殿後去。
誰知他到了後頭,便見廊下假山之旁早站了個人,正仰頭望着天上一輪圓月出神。
這裡雖也有宮燈懸掛,但數量較少,於是看起月亮便愈發覺得潔白光明。皇帝先是也仰頭往天上看了看,又看了一那名嬪妃,見她手在胸前捏着個什麼東西,倒似是一枚懸在頸中的壓勝錢之類,不由略略起了好奇之心:“蘇才人在做什麼?可是想家了?”
站在假山下頭的正是蘇阮,聞聲才吃了一驚,連忙轉身行禮:“陛下,臣妾失禮了。”
中秋佳節,蘇阮難免也要想一想家。不過她可不是懷念蘇郎中和繼母,反而是覺得有些諷刺——別人在這團圓佳節都有家人可思念,她卻一個沒有。母親早逝是不必說了,蘇郎中說是親生父親,實則也沒幾分父女之情,如今她惦記的,倒是遠在杭州的許碧。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結拜姊妹,倒比生父更讓她牽掛,這豈不是有些可笑麼?
只是這話不能對皇帝說,蘇阮正想含糊過去,皇帝卻就着廊下燈光看了看她胸口那枚壓勝錢:“這是何物?”看着就像枚普通銅錢嘛,聽說她生母早逝,難道是亡母留下的?
“這是,這是臣妾的結拜姊妹所贈。”蘇阮擡了擡手,露出腕上的青白玉鐲子,“這纔是臣妾母親留下的東西。”
“結拜姊妹?”皇帝眼裡見過多少好東西,一看便知那鐲子還有幾分巧意雕工,這銅錢卻實在是普通之物,不禁玩笑道,“什麼樣的結拜姊妹,竟捨不得贈你點值錢的東西?”
蘇阮頓時就有點急了,脫口便道:“陛下別看這銅錢樣子普通,卻是我那妹妹自小戴在身上,由她姨娘在佛前誦經八十一日,供奉過的,壓病除災,辟邪去惡。若非我們曾一同被劫持,同歷生死,這般貴重的物件誰肯相贈?”
她一說完,臉色就唰地白了——糟了,說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