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逢五視朝的日子,康熙下朝後又在懋勤殿和佟國維馬齊等大人議事,我給他們一一奉好了茶,便退出了。
走到月華門附近,看見胤禎穿着莊重的朝服迎面走來,旁邊還有一個人應該也是位阿哥,一時沒認出。
走近從容的請安:“十四爺吉祥。”有旁人在的時候我總是向他請安的。
“起來吧,這位是十三爺,你可能還沒見過。”
我一聽是期盼已久的十三爺,連忙擡頭想一睹尊榮,可是這一看卻傻眼了。眼前的這張棱角分明的面孔分明是那日在珍妃井旁遇到的小太監!只是今天換了這一身朝服,顯得更加英氣非凡。他也認出了我,眼睛瞪得老大。
驚恐之餘,我還是未忘請安,蹲下身子道:“十三爺吉祥。”
“咳咳,起來吧。”他乾咳了兩聲說道。
這一句裡,我已聽出了掩飾不住的笑意。
胤禎掏出懷錶看了一眼,說道:“哎呦,時辰不早了,我得去額娘那裡請安。十三哥,就不一道出宮了。”
十三頷首默許。
胤禎走後,小空場裡只剩我和十三爺,我看看他,他看看我,突然一起放聲大笑。不知道爲什麼站在這個十三爺面前,絲毫不覺得拘謹,只覺得他像個豪爽的俠士,在他面前可以想笑便笑,想說便說,難怪人稱“俠王”。
他用手指了一下前方,示意我們同走,我便半步之遙跟在他後面。
“這回可以告訴我你在哪裡當差了吧。”他的嘴角勾起淺淺的笑容。
“奴才在乾清宮御前聽差,那日在寧壽宮奴才膽大包天,還請十三爺恕罪。”我低頭說道。
“誒,那日是我不明情況唐突你在先,再說你也不明我的身份,何罪之有啊?”
我笑道:“多謝十三爺海涵。”
“你叫什麼名字啊。”
“奴才妙璇。”
“妙璇”,他輕輕重複這兩個字,接着又說:“好聽是好聽,只是禪味太重了一些。”
“回十三爺,奴才上面本還有兩個哥哥,可惜都早夭了,額娘怕我也活不長久,特意找了個很道行很深的和尚,給奴才起的這個名字,這才保住了性命。”我把入宮前額娘教給我的話背了一遍。
“原來如此。”十三爺點頭道。
“敢問十三爺,那日爲何那樣裝扮?”
“哈哈,那日我剛剛領旨到京,幾個月未見我妹妹雲若了,特意穿了小蘇拉的衣服嚇她一嚇。”仔細一想寧壽宮果然在永和宮附近。
“敢情是哥哥給妹妹驚喜,不知效果如何?”
“她眼尖,一眼便認出我來,失敗之極!哈哈。”
“怎麼能說失敗呢,雲若公主看見十三爺一定很高興吧。”
“那是,一下子撲到我懷裡,不知道的還以爲公主摟小蘇拉哪。”十三爺一提到雲若興致很高,雲若是他的一奶同胞,自從他們的額娘去世後,他們倆更是相依爲命了。
腦海裡回想着那日和十三初見,突然想到尚在病中的翠兒,複道:“十三爺,奴才有一事相求。”
“唔?什麼事?”
“和奴才同住的一個宮女淋雨後染疾,奴才想求幾味藥材。”
“小事一樁,要不要我找位郎中給她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我只要藿香葉和黃連就好,我先代她謝過十三爺。”能找郎中看看當然好,但是給宮女用藥已經違反宮規,要是再來了郎中,難免落人口實。
“舉手之勞,不必道謝,我也覺得不該禁止給宮女看病,畢竟是一條人命。”
一個阿哥,能有如此想法委實不易。
行至耳房附近,我要回到住處,便問十三爺:“奴才到了,十三爺去哪啊?”
“出宮去唄,我又沒有額娘等着我去請安。”說罷對我笑笑,笑裡有不想掩飾的苦澀。
“恭送十三爺。”我邊說邊屈膝行禮。
“誒,免了,我最怕別人給我行禮,回吧。”說罷大步流星的離開。
前幾日還覺得如此風姿的男子做太監白瞎了,現在看來我是多慮了。
心裡想着十三爺,卻又突然聯想到冷麪王子四爺,唉,我還得罪着這個大人物吶,他可不像十三爺這般豪爽啊。
很快十三就派人送來了藿香葉和黃連,我給翠兒煮水服下,果然幾日後就病好了。
又是一日輪值,給康熙沖泡好了他喜愛的生普,奉到弘德殿。到了弘德殿發現四阿哥,十三阿哥都在,他們好像沒說什麼要緊的事情,殿內氣氛非常溫馨輕鬆。
我把茶奉給康熙,侍立一邊。
“胤禛啊。”康熙邊微搖頭呵着茶邊喚他兒子的名字。
“兒臣在。”
“如果朕沒記錯的話,你平日最愛飲的茶是廬山雲霧吧。”
“皇阿瑪好記性,兒臣素愛此茶,因它香氣悠遠沁人心脾。”胤禛遲疑了一下畢恭畢敬的說道。
“恩,的確香氣悠遠沁人心脾,讓朕想想,朕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最愛的茶……”康熙半閉着眼睛像是在回憶着,“朕那個時候最愛的茶是碧螺春,那個纔是香氣撲鼻呢,它又叫什麼來着,對了,嚇煞人香。”
胤禛不知道康熙怎麼談起茶來,只得順着康熙往下說:“兒臣記得這碧螺春還是皇阿瑪賜的名呢,嚇煞人香是有些不雅,碧螺春就形神意韻兼備了。”
“可是朕現在那些茶都喝不來了,朕現在只愛普洱,尤其是這生普,泡出來顏色淡淡的,聞起來味道淡淡的,但是越品卻越有味道了。”
十三接着康熙說道:“皇阿瑪透過這茶參悟人生,越平淡也就越真味,兒臣真是望塵莫及。”
康熙笑着喝了一口茶,說道:“這茶啊,和誰泡製的也有關係,我現在啊,就愛喝這妙璇泡的茶。”
我一聽提到我了,連忙頷首道:“能給萬歲爺泡茶是奴才八輩子修來的福,萬歲爺要是喜歡,奴才就給萬歲爺泡一輩子的茶,到時候萬歲爺可別嫌奴才蠢笨泡不出別的花樣來。”
康熙一聽,眼角的笑意更深了,指着我對他的兩個兒子說道:“她要是蠢笨,這世上可就沒有機靈人了,你們在外頭的日子久了些,恐怕不知道最近我身邊添了個機靈鬼吧。變着法得給我做糕點,藥膳,尤其是茶沖泡的好。”
我提壺給康熙又添了點茶,笑道:“萬歲爺可是折煞奴才了,您剛纔誇的那些樣不都是在您身邊長的見識嘛,奴才以前也喝茶,可是來到萬歲爺身邊才知道,喝了那麼些年茶原來喝的都是洗茶水!”
我這一番話把康熙還有他的兩個兒子都逗笑了。我這可是第一次看見胤禛笑。
“你哪有你說的那麼粗劣!”康熙邊笑邊說道。
“奴才原來也覺着自己不粗劣呀,最近老聽萬歲念道這生普越沖泡香味越悠遠,細品還會有甜味,可是奴才呀,如果想喝帶甜味的茶,就直接往裡加點糖,哪裡會耐着性子品味呢,您說奴才粗劣不粗劣?”
“你呀你。”康熙笑着無奈的搖了搖頭。
伺候完康熙喝茶,端着茶具走在乾清宮的西廡,聽見十三在叫我,回身剛要屈膝行禮,十三便皺着眉頭搖搖頭,我只好作罷。
我看到只有十三一人出來便問道:“怎麼就十三爺一個人,四爺呢?”
“四哥被皇阿瑪留下,還有事要說。”然後話鋒一轉對我說道:“早就聽說皇阿瑪新添的小丫頭妙璇比莞爾還討皇阿瑪喜歡,你今天果真讓我見着了。”
“誒,我可比莞姐姐差遠了,我每天插科打諢的,萬歲爺不過是有個新鮮勁,要說大方得體有禮數還屬莞姐姐。”
“你就不要謙虛了,很少有人能把皇阿瑪逗得這麼開心。”
我笑道:“十三爺不怨奴才阿諛奉承就好。”
十三剛要說話,身後突然幽幽的傳來一句“溜鬚拍馬,曲意逢迎。”
回頭一看,說話的正是四爺胤禛,連忙屈膝行禮道:“四爺吉祥。”他看也沒看我一眼,揚長而去。
心裡突然有說不出的委屈,我在這宮裡在皇帝身邊小心經營,如履薄冰,自以爲什麼都做得很好,康熙都不曾說過我一句,現在卻被這個鐵面的四爺說的如此不堪。
“你別生氣,四哥平日裡就是這個樣子,其實他也是面冷心熱,你別往心裡去。”十三看我咬着牙,安慰我道。
“奴才哪敢生氣,四爺說的是,我就是奴顏媚態,一味諂媚罷了。”
“哎呀,你不要妄自菲薄,現如今皇阿瑪每日心情這麼好,你功不可沒!”十三棱角分明的臉上掛着幾許焦慮。
“謝謝十三爺,不要再安慰奴才了,奴才自己知道輕重。”
見我已走到御茶房,要進去送茶具,十三才有些不放心的走開。剩我一個人,邊擺弄茶具邊撓頭,唉,得罪了這四爺,我該如何是好啊?
來這宮裡已有小半年,終於快到會見家屬的日子,其實我自己本無所謂,在這京城,甚至在這個時空裡我都沒有真正親人,可是在周圍宮女的歡呼雀躍裡,我竟然也有點盼望這一天了。
這日天氣並不十分炎熱,微風徐徐讓人感到舒服,在管事太監的帶領下,我們一衆宮女來到皇宮的後門神武門,上一次來這是選秀,大上次來這好像是上輩子了。
在翹首盼望的人羣裡,看到了額孃的面孔,我一時間竟要流淚,但還是硬生生憋了回去,換成了笑臉。可是額娘卻真的在抹淚了。
“好孩子,苦了你了。”額娘邊用手帕擦淚邊說。
“額娘別這麼說,我在宮裡過的很好,真的,不信你看我是不是胖了?”我展開雙臂讓額娘打量。
“恩恩,真好。”額娘捏着我的肩膀說。
“阿瑪,妹妹都好麼?”
“都好都好,都惦記着你吶,就是我這心裡啊,好後悔啊……”
“額娘,這是宮裡!”我怕她說出什麼要命的話來,連忙提醒她。
我這一提醒不要緊,額孃的淚更多了,拭也拭不幹。我掏出前些日子寫好的給妙璇的信遞給額娘,“這是我給妹妹的信,額娘幫我交給妹妹。”
額娘聽罷,也遞給我一封信。“你們真是姊妹連心,這是你妹妹給你的。”
我小心的把信收好,旁邊的一個小太監過來說道:“時候到了,家屬們都回吧。”
我一擡頭,小太監看到是我,馬上笑臉相迎:“是妙璇姑娘啊,還有些時候,你們接着敘敘,接着敘敘。”說完還笑着對額娘點了一下頭。
這個小太監我並不認識,他一定是知道我是在御前當差的,這是我在宮裡第一次體會到狐假虎威的感覺,雖然不喜歡,但也確實給我帶來了便利。
這下額娘信我在宮裡過的還行了,我們又互相囑咐了幾句便告別了,言多必失,尤其在這宮裡。只是下一次見面就是明年了。
找到一個僻靜的宮牆跟下,展信欲讀,不知道妙璇會跟我說些什麼,我的信裡無非就是讓他們一家保重,並且告訴她當日的任公子就是當朝的十四爺。其實也許不用我說,胤禎已經去跟她說過了。
妙璇的信和我的一樣都沒寫稱呼和落款,這是我們入宮前就約定好的。細細讀來才發現,原來胤禎那日在府上聽說我已入宮,轉身便去,之後便再也沒來過,這封信滿紙都是妙璇對這件事的疑問和對任公子的想念,妙璇到今天一切都還矇在鼓裡。
“幹什麼呢!”
我正在腦海裡極力的理清這件事,突然被耳邊的一個聲音嚇了一大跳,情急之下連忙把信藏着內懷裡。擡頭一看發現是胤禎,鬆了一大口氣。他這個時候應該是剛從永和宮請安出來。
“你嚇死我了。”我埋怨他。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倒振振有詞。
“怎麼最近不常看見你啊。”
“你每日和十三哥走的那麼近,怎會看見我。”他的話透着一股醋味。
他的話說的我面頰一紅,“誰和十三爺走的近了,不過是他向我詢問萬歲爺的身體是否安康。”我連忙轉換話題,“你最近怎麼都沒去找過妙璇?”
“消息還挺靈通,我從來都不是去找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他心裡有你?”我追問道。
“能猜出幾分。”他頓了頓,突然直視着我的眼睛對我說道:“可是我心裡沒有她,我心裡全被一個人佔滿了,你要問我她是誰麼?”
我被他問得不敢看他的眼睛了,“可是妙璇怎麼辦,她可是整日想着你。”
“我要是娶了她也行,可是我心裡總也不可能有她,你希望我娶她麼?”
“誒,別,那有什麼意思呢,那就不要去招惹她了,日子久了也許她自己就想明白了。”突然覺得胤禎這麼做也許是對的。
“同樣的,我要是娶你也容易,可是你心裡沒我又有什麼意思呢,所以我願意等,等你心裡有我,你明白麼?”他的語氣變得異常溫柔。
我能感受到他目光裡的灼熱,就越發不敢看他,“說着妙璇呢,怎麼說到我頭上了呢。”
“唉,爲什麼你這個妙璇不是那個妙璇啊。”他突然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
是啊,我這個妙璇不是那個妙璇,也不是芙瑤,現在也更不是趙幻,那我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