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皙聽從我的安排馬會上去求康熙見胤礽, 康熙不但應允,還准許他每隔幾個月去囚禁廢太子的鹹安宮見他父親一次。
弘皙來找我的時候,臉上再也見不到愁苦, 對我連連道謝。
我對他說道:“世子言重了, 我什麼都沒有做, 只是給世子找了個合適的當去求情, 還是世子面子大。”
“姑姑別這麼說, 我和阿瑪都感謝姑姑您。皇爺爺禁止鹹安宮裡有書信傳出,本來阿瑪是想寫封信給姑姑道謝的,現在只好讓我口述了。阿瑪說:感謝你不計前嫌, 以前做過諸多對不起你的事,現在想來只餘慚愧。我阿瑪讓我代他向你一拜。”說着就雙手在頭頂合十, 對我行起大禮。
我連忙把他扶起來:“世子使不得, 奴才承受不起!下次去看望二阿哥的時候還望世子跟他說, 往日種種既然過去就不要再提,人還是要活在當下。萬歲爺仍然視二阿哥爲親生骨肉, 二阿哥不會有生命之虞,在鹹安宮裡修身養性與世無爭也算也是人生一樂事。人間諸事,看開就好。”
眼前清俊的少年看着我說道:“弘皙記住了。”
看着弘皙的背影依稀能想象出少年太子的風采,也許也是這樣謙虛懂禮的,是什麼改變了他?是權力, 是等待?還是等待權力的過程?
突然想起剛纔弘皙叫我姑姑, 原來我已經這麼老了麼, 已經被人叫做姑姑了, 想想不禁苦笑。
和弘皙告別, 走回住處,看見十四提着一個鳥籠立在門口, 這個形象倒有點符合我腦海中清朝紈絝子弟的形象了。
他把鳥籠拎到我面前,對我說道:“給你淘弄的鳳頭百靈,唱歌最好聽了,送給你解悶的。”
我接過他遞給我的金絲鳥籠,看着籠中的鳥兒,通體成深褐色,帶着白色和黑色的斑紋,在籠中時而撲騰幾下,無助又茫然。
想也沒想便把鳥籠打開,讓它飛了出去。
十四連忙伸出手去要把它抓回來,可是鳥兒已經撲棱棱的飛向遠方,意外的問我:“好不容易纔馴化好的,會十多種音調呢,你怎麼就給放了?”
我看着它飛去的方向,對十四說道:“百靈鳥是屬於草原的,你應該給它自由。”回過頭去看着十四又輕巧的說道:“這鳥籠挺精緻的,我收着了,謝啦。”
十四隻好無奈的幫我提着鳥籠進屋。
進屋之後我給他沏了壺廬山雲霧,以前這茶我都是留給胤禛的。
他喝出是他最愛的茶,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我對他笑了笑。
喝了會茶,他把茶杯放到一邊對我說道:“你還真是善良,連胤礽他們都幫?”
剛想問他怎麼知道的,忽然想到一定是八爺告訴他的,只好笑着說:“我哪裡是什麼善良,只是碰巧遇到了,再不牽扯我的情況下,我纔會幫他的。”
“你總是幫這個幫那個的,你什麼時候能想一想自己?和你同住的那個莞爾,到了出宮的年齡,也沒出宮吧,你難道想像她一樣?”
“你的消息也太靈通了吧,怎麼宮女的事你也知道?”我好笑的問他。
“你先別管這些,我現在問你,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走一步算一步唄。”
十四無奈的抖了抖袖子,對我說道:“我是看透你了,你有打算也不會對我說的。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你跟誰都好,就是不要跟十三哥。”
我敏感的問道:“爲什麼?”
“爲什麼?”他看着我頓了一下說道:“這麼多兄弟裡,數他的妻妾最多,左一個右一個的往家娶。原先看着十三哥對你好,可是這麼長時間了他也沒向皇阿瑪要你,倒是跟皇阿瑪要了一個粗使打掃的宮女,娶回去也沒見他對誰好,還不是專寵嫡福晉兆佳氏。”
原來是因爲這個,我還以爲他們八爺黨打擊完太子要對十三下手了,聽罷鬆一口說道:“你們男人哪一個不是這樣的?再說我也沒打算跟着十三爺。”
“沒打算跟着他最好,真不知道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我對他咧嘴一笑說道:“好十四爺,不要再爲難我了,我就是個沒譜的人,走一步看一步嘛。你這是要去給太后請安,還是要去給德妃娘娘請安?快走吧。”又拿起鳥籠子對他晃了晃,說道:“謝謝你的金絲鳥籠。”
他無可奈何的看看我說道:“真拿你沒辦法。”
我對他一抱拳,他搖搖頭離開了。
他離去後,把鳥籠仔細的收起來,十四啊十四,我哪裡是在騙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啊。
人世間草木枯榮,我的小蓴菜也逃不了季節的變遷,又只剩下乾枯的荷葉了。端到外邊明亮的地方,拿着剪子,雖然不捨也要把它們一一剪斷。
正剪着,感覺有人進來,擡頭一看正是蓴菜原來的主人胤禛。
他微笑的走過來,問道:“這麼冷怎麼跑到外邊來坐着了?”
我仰着頭對他說道:“外邊亮些。”他在我對面坐下,我又故意問道:“今天怎麼這麼閒啊?”
他聽罷把揹着的右手拿到前面來,把手裡的東西輕輕摔在我鼻子上,說道:“我來給你送這個。”
鬆軟的白色絨毛,輕輕觸碰我的鼻翼,覺得癢癢的,接過一看是動物皮毛製成的護手。
高興的問道:“真好看,這是什麼皮做的?”
他身子往前探了探,“白狐皮,專門送給你這隻小狐狸。”他嘴角曖昧的說道。
“你纔是狐狸呢,你是隻老狐狸!”我反駁道,想起他的那些謀略權術,說他是老狐狸還真不虧,想到這撲哧一聲笑了。
他又用手刮我的鼻子問道:“笑什麼呢?狐狸就狐狸吧,正好配你這隻小狐狸!”
我對他撇撇嘴。
他起身說道:“好了,天氣這麼冷,快點進屋吧,我也要出宮了。”
聞言站起來送他到院門口,站在那一直看他的身影消失,想着他剛纔的話,心裡只餘美好。
正轉身要回屋子,卻發現莞爾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陰着臉一言不發。
壞了,剛纔我和四爺她肯定都看見了,轉身欲逃,她卻一把抓住我的手。
默默的跟着莞爾進屋,心裡直打鼓。
“我早就猜到你和四爺之間不對勁,不想真被我猜中了。”一進屋,莞爾就憂心的對我說。
我對她做了個鬼臉。
“什麼時候的事?”
“太后壽宴那陣。”我小聲的說
“太后壽宴。”莞爾小聲嘀咕了一句,又對我說道:“那時候也不短了,四爺怎麼還不向萬歲要你?”
這一句問的我心裡發涼,是啊,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還不求指婚。
見我不說話,她又說道:“芙瑤,姐姐是局外人,有些事情要比你看的清楚。這些爺裡面,十三爺也好,十四爺也好,四爺也好,只有十四爺是在宮外就認識你的,其他人認識你都是在你成爲萬歲爺身邊的紅人之後,他們對你究竟抱有什麼樣的心思你能確定麼?”
聽完這一句我的心裡已經發慌,胤禛真的對我別有企圖?我在康熙身邊是能幫到他的,難道這就是他說的——“不能說的原因”?待到他利用完我登上皇位,才能算——“時機成熟”?
我不該這麼想的,我應該相信他,可是我的腦子裡止不住的這樣想。
“芙瑤,你還在聽麼?四爺現在都不要你,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別說了!”我喝斷莞爾,“四爺不是那樣的人,我心裡清楚。”其實我的心裡並不清楚。
我很少對莞爾大聲說話,喊過之後,雙方無言。
半晌莞爾才柔聲對我說道:“姐姐只是給你提個醒,要是四爺真的能把你娶進府裡,也是好的。”這話裡透着些許的無奈。
我看着莞爾的眼睛說道:“我知道你是爲我好,這個決定是我好不容易纔做出的,無論將來結果如何,我自己承擔。”頓了頓我又對莞爾說道:“姐姐,我現在只求你一件事,不要把我和四爺的事對別人說起,行麼?”
莞爾回望我,半天才說出一句:“姐姐答應你。”像是做出了一個多麼艱難的決定。
我微笑着握了握莞爾的手,表示感謝。
晚上在乾清宮當值,康熙已經很睏倦,可是還有好多奏摺沒有批閱,只好強撐着繼續提筆批示。
小太監來報,說三爺求見,康熙點點頭說:“傳。”
我心下疑惑,這麼晚了三阿哥會有什麼事?退到茶房裡,不知怎麼的,心裡突然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偷偷窺望着,只見三阿哥進來,請過安後,從袖口裡拿出一張信紙,放到小春子端過來的托盤裡,說道:“稟皇阿瑪,兒臣奉命掌管內務府。今日進宮巡查,查到鹹安宮處,看見孟太醫行色匆匆的從鹹安宮裡出來,兒臣看他形色可疑,就排查了他的藥箱,不想看到了這個。”
康熙看了一眼托盤深沉的說道:“小春子,朕眼睛疲乏,給朕唸吧。”
“喳。”
沉默片刻,傳來小春子有些尖利的聲音——
“十三弟:
見字如面。
二哥愚鈍,悔恨當初沒有聽從你的勸告,趁皇阿瑪出塞行圍之際,擁兵自立……”小春子越念聲音越小,唸到這直接停住了。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死死的扣住門框,第一個反應就是有人陷害十三!
康熙聽見聲音停了,大喝一聲:“念!”
嚇得我一個激靈,頓時渾身發冷,大腦一片空白,是誰要害十三?此刻什麼也想不明白,只能豎起耳朵接着聽。
“如,如今,坐在龍椅之上的就是你二哥我。普天之下沒有四十年之太子,依我之能力之學識,即位之後治理朝政決不再皇阿瑪之下!此時再說這些爲時已晚,原想皇阿瑪對我只是略施懲戒,現在看來二哥此生怕是會在鹹安宮終老,隆,隆登大寶只是奢望。只是希望你能念當年結盟之情,護我妻兒周全,待他日掌兵之時,給二哥一條活路。二哥叩謝!
愛新覺羅•胤礽密書”
小春子戰戰兢兢的把信讀完,小心的放在托盤裡,給康熙呈上。
我不知是誰如此惡毒,此信中字字句句都可以要了十三的命。結盟之情,好一個結盟之情,康熙此生最恨結黨結盟,單這一條就能讓十三萬劫不復。
我的心都要縮成一團,靜靜的等待着康熙勃然大怒,等待着暴風驟雨。
可是什麼都沒有,康熙戴起老花鏡看了一眼托盤上的信,徐徐的問三阿哥胤祉:“你怎麼看?”
“依兒臣所見,這信上的字跡,很像二哥的懷素草書,但是也不能排除是奸佞之人蓄意模仿。還應該傳孟太醫,看看他如何解釋。兒臣已經將他控制起來,皇阿瑪要傳麼?”
шшш ¸тt kan ¸C〇
“傳。”康熙把眼鏡摘下,扔到桌子上,沒有情緒的說道。
康熙這樣的反應比震怒還要可怕,我無法判斷他心中是怎樣打算的,他真的會信這封信麼?胤礽怎麼可能這麼傻,寫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信?康熙要是沒有老糊塗就不會信。
不一會孟太醫就到了,還沒走近,就跪下連呼:“老臣冤枉,老臣冤枉!”
胤祉連忙對他喝道:“喊什麼喊,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快快講來,錯不在你皇阿瑪定不會冤枉你。”
我心裡冷笑,你們這一來一往的雙簧唱的真好啊。
“是。”說着朝向康熙說道:“啓稟聖上,老臣今日奉召給二阿哥的福晉石氏診病,在老臣書寫藥方之時,恍惚中覺得二阿哥走近老臣的藥匣,但當時臣以爲二阿哥只是關心石氏心切,也沒在意,開好藥方便提着藥匣離開了。並沒有私授書信,還望聖上明鑑!”說罷一叩首。
孟太醫說完,大殿上一陣沉默。
胤祉看康熙沒有說話,轉向孟太醫厲聲問道:“胡說!要是二哥事先沒有跟你通氣,他又何必把信放在你的藥匣裡?那樣放了不也是白放,你還不從實招來!”
孟太醫連連叩首說道:“老臣句句實話,絕無半點虛言,老臣奔着西華門要出宮,誰知剛出鹹安宮,有位公公便攔住老臣,要檢查老臣的藥匣,老臣讓他檢查,他便拿出這封密函……”
孟太醫還沒說完,胤祉便在一邊說道:“便是在這時兒臣帶人巡至此處,拿下了可疑的孟太醫。”說完話,又像恍然大悟一般說道:“皇阿瑪,莫不是那個小太監便是負責傳信之人?好一招瞞天過海!”
沉默了一會,孟太醫才嗚咽着說道:“原來是這樣,老臣無意成了二阿哥的傳信之人,老臣糊塗,老臣糊塗啊,請萬歲降罪!”
聽到此處,我已經完全確認這個孟太醫和胤祉都是一丘之貉!
大殿之上又是一陣沉默,康熙微闔着雙眼,不辨喜怒。半晌,他沉吟了一句:“把那個小太監帶上來。”
不一會,侍衛押着一個渾身發抖的小太監上殿來。小太監跪倒,伏在地上連呼“饒命”。
胤祉裝模作樣的看了一會地上的小太監,對康熙說:“啓稟皇阿瑪,這人並不是兒臣任命的巡邏之人,沒有檢查的職權,怎麼會攔住孟太醫要檢查藥匣?這其中一定有詐!”說罷又對着瑟瑟發抖的小太監說道:“你究竟是何人,受何人所託?還不快對皇阿瑪從實招來!”
小太監磕巴的說道:“回,回稟萬歲,奴才崔富兒,原先在毓秀宮當值,二阿哥搬到鹹安宮之後,奴才就成了閒散的太監,沒有了月例,日子過得緊巴。後來,十三爺派人找到奴才,說如果奴才幫十三爺拿到孟太醫藥匣裡的那封信,就給奴才一大筆錢,奴,奴才一時鬼迷心竅,就依了……”
聽到這康熙才徒然大怒,喝道:“你可敢保證句句屬實?!”
小太監被嚇了一大跳,連連叩首說道:“奴才保證。”
小太監話音未落,康熙一氣之下擡手掀翻了桌子,桌上的奏章,茶杯,硯臺,乒乒乓乓落了一地,接着傳來康熙渾濁的咳嗽聲,康熙盡力抑着咳嗽,對小春子說:“傳朕口諭,把這個兩個人押起來,再把到了參政年齡的阿哥們都叫到乾清宮來。”
小春子低頭說:“喳。”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來,兩個人被侍衛帶走。小春子去傳話,胤祉陪着康熙到暖閣去歇息,大殿上霎時就空了,空曠的讓人害怕。
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慢慢從絕望中緩過神來,我必須要給十三爺傳個信,我不能讓他這麼不明不白的過來。可是我要怎麼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