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瑤, 醒醒!別嚇我!”
看來我真的燒的很嚴重,都出現幻聽了。
感覺有斗篷披在自己的身上,接着被打橫抱起, 那人叫我把手攬在他的脖子上, 聲音很熟悉, 伸出手去卻無力攬住, 軟趴趴的搭在他的胸口……
呵, 我真是想故事的天才,這夜半三更裡,怎麼會有男人出沒內廷?
“芙瑤, 再堅持一下,芙瑤, 求你再堅持一下……”
這分明是胤禛的聲音!我的胤禛來救我了!真好啊, 我感受到他有力的步伐, 聽到胸口心臟跳動的聲音……怎麼是往內廷的方向,我不去那裡!帶我回家, 我要回家……
隨着身體的晃動,頭一涌一涌的疼,頭腦中一片迷惘混沌。不對,我不要你是胤禛!夜闖內廷這是死罪!康熙好不容易纔和你舒緩關係,我不要你爲我犯險!胤禛千萬別來, 胤禛別來……
胤禛不會在這的, 這麼晚了, 他應該在雍王府邸, 想到這心裡有一絲竊喜, 可是低落在我面頰上那灼熱的液體,隨着汗液傳來的淡淡檀香味, 也都是我的幻覺麼……
混混茫茫,天旋地轉,渾身像在火上被灼烤,又像被浸入徹骨的海水,冰火兩重天。感受到陽光的照射,卻懶得睜開眼,口渴難耐,僅存的意識支撐我開口喚着:“水,水……”
感覺到有冰涼的勺沿觸碰我乾裂的嘴脣,清泉一樣甘美的水流入我的嘴角,嗓子霎時像龜裂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潤。不,這個比喻不好,我討厭雨水。
有一雙略微粗糙的手緊握住了我的右手,把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感受到他灼熱的鼻息,是胤禛,又或者是我的幻覺?
好像做了一個遙遠又無盡的夢,夢裡有昏黃朦朧的燈光,我靠在牀頭上,讀着一本泛黃的雜誌,爸爸敲門進來,遞給我一杯溫熱的牛奶,告訴我十一點膽經當令,要早些休息。我笑着點頭,心裡卻打算午夜給朋友發賀生的短信……
夢裡的我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不禁涌出滾滾熱淚……
“姐姐,姐姐,你醒了麼,怎麼哭了?”耳邊清脆的聲音把我從遙遠的夢境里拉回來,艱難而又不情願的睜開雙眼,和陽光一起出現的是晴雲關切的臉。
用手遮着陽光,她拉我坐起,一瞬間覺得天昏地暗,接着是欲裂的頭疼,不禁用手按着太陽穴。晴雲在我身後放了一個軟墊,莞爾從外邊端着藥進來。
“你終於醒了。”莞爾把藥放在案邊,欣喜的坐在我旁邊。
我看着莞爾和晴雲一起出現,也不顧頭疼猛的問道:“你們怎麼都在我這,誰去當值啊?”話已出口才發覺聲音像鴨子一樣難聽。
莞爾連忙餵我幾口水,有些無奈的說道:“還是好好當心自己的身子吧,萬歲爺命我倆照顧你的。”
“萬歲爺?”我疑惑的問道,霎時想起我抗旨不尊的場景,不禁一陣後怕。
“姐姐,不用擔心,萬歲爺既然讓我倆照顧你,就是不追究姐姐了。不過姐姐你究竟犯了什麼錯啊,讓萬歲發了那麼大的火?”
“晴雲!是你該打聽的麼?”莞爾一聲喝斷晴雲,晴雲衝她一咋舌。
我看着笑了笑,問道:“昨天,我是怎麼回來的?”
晴雲對我說道:“哪裡是昨天,是大前天!姐姐,你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燒的直說胡話,說什麼‘爸爸’之類的。”
前天?我竟然昏迷了這麼久,莞爾過來探探我的頭說:“還這麼燙,快點吃藥吧。”
說着把剛纔端進來的藥吹着餵我喝下,我喝完猛灌了一口水,問道:“哪來的藥?”
“當然是皇上賜的,十四爺也來了好幾趟,送來了各種驅寒的藥材,一會估摸着還會來看你。”
十四,在睡夢中的那雙手,是你的麼?
嗓子好緊,不想說話,覺得好累,渾身的筋骨都是痠痛的,復又躺下,痛苦卻並沒有覺得減緩多少,嘴裡還殘存着中藥的苦澀。我現在渾身又有哪裡是不苦澀的?
昏昏沉沉中,聞到好聞的米香,此時才知道自己已經有多餓了,起身,看見十四端着一碗粥走進來。
他看我起身,連忙把粥放到一邊,扶我起來,我笑着對他說:“我都要餓死了,你怎麼還把粥放一邊了?”
他又把粥拿過來,對我笑道:“在你心中我還沒有粥重要?”
我對他笑笑,他端起碗來,盛了一勺,吹吹要餵我。我略感意外,又賭氣的想到,要不是康熙這麼喜歡你,我也許就不會在外邊淋雨了,況且此刻我的手也沒有握勺的力氣,遂張開了嘴。他欣喜的把勺湊過來。
溫熱軟糯的白米粥順着乾澀的食道進入腸胃,因爲長時間的飢餓,剛開始是有一點疼的,不禁皺眉。
十四關切的問道:“燙麼?”
我微笑着搖搖頭。
慢慢的胃裡全是暖暖的充實的感覺,覺得全身也都暖了起來。
我邊吃粥邊試探性的問:“我暈倒那夜,你在宮裡麼?”
“沒有。”
“哦,那你是沒聽到我驚天地泣鬼神的歌聲了。”
說到這十四探進心疼的問道:“芙瑤,你究竟犯了什麼錯?是給十三哥求情了麼?”
我搖搖頭說道:“別問了。”心裡卻想着,你不會想知道的。
“好吧,我不爲難你。”他像洞悉了一般,搖搖頭,接着餵我喝粥。
我敢保證,這是我這輩子喝過的最好喝的粥。
“四王爺吉祥!”門外是晴雲驚慌的聲音,十四的勺子停在半空中,“四王爺慢走!”接着是院門猛烈關上的聲音,我的心一顫。
十四疑惑的看我一眼,我張開嘴,他微笑一下把粥喂入我的口中。
“我要走了,我額娘病了,我得去侍疾。”
“德妃娘娘病了?”
“恩,前幾天感染了點風寒,現在好差不多了,但我也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我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腦袋裡迴響着剛纔的摔門聲,這聲音像打在心裡一樣,那麼疼,胤禛,你誤會我了麼?
“姐姐,四王爺剛纔走了!”晴雲進來急切的說道。莞爾也跟着進來,好像在後面拉拽着晴雲的衣服。
“我知道。”我平靜的說。
“姐姐,你知道那天是誰把你抱回來的麼?”
“晴雲!”莞爾喝斷晴雲,這次晴雲卻沒有聽她的。
“是四王爺!”
胤禛,真的是你,那個在雨中爲我披上衣服,抱着我一路跑回來,爲我哭泣的人真的是你,可是剛剛甩門而去的,也是你,突然覺得自己好累,身子像要墜入一個無底的深洞,我無力掙脫,也不想掙脫。
“謝謝你告訴我,我要睡一會,你們先出去吧。”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又縮進被窩裡。
好久沒睡的這麼香甜了,就像回到了大學時候一個沒有早課的早晨,世間萬事好像都與我無關,不想出屋,不想去當值,甚至不想醒來。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讓我想起剛出慎刑司那會,不同的是,那陣是重生的喜悅,這會兒則是徹骨的絕望,這皇宮我是再也出不去了。
披着薄衾站在窗邊,望着窗外霜打的黃葉,心中一片淒涼。
莞爾端着藥碗進來,看到我的樣子連忙把窗子關上,扶我到牀上,呵斥道:“纔剛好了一點,怎麼禁得起風吹?身子不想要了?”
我剛想開口,卻猛的一連串咳嗽,嗓子癢癢的,怎樣咳都緩解不了,直要把嗓子咳裂,還傳來渾濁的肺氣聲,這是得了肺炎吧。
“看看你,這是作死麼?”莞爾一邊幫我順氣,一邊心疼的說道。
我端過藥碗,把碗裡的藥一飲而盡,竟然嘗不出苦澀。
胤禛從來都沒來看過我,他真的誤會了麼?在恪守三綱五常的古代,我所做的在他眼裡真的很過分吧,他會因爲這個便不容解釋的把我拋棄?可是要我解釋,我又能說什麼呢?忙來忙去得到的竟是一場空。
默默的祈禱,他不要遷怒於十四纔好。
中午的時候樑九功到我的住處來,我剛要行禮,他卻制止住了,“病還沒好,就別行禮了。”
“謝謝諳達,其實我好的差不多了。”剛說完卻不爭氣的一陣咳嗽。
“你看看你,還說好了呢,萬歲爺的旨意是,等你痊癒了再去當值。”
“謝謝萬歲爺恩典。”
“芙瑤啊,你別怪萬歲,他老人家真的很心疼你呢。”
“奴才不敢,奴才知道。”我淡淡的說。
說道這樑九功突然面露難色,我會意的說:“諳達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這個,我沒把你放到這一批放出宮的名單裡。你知道,萬歲爺當着我的面說要你伺候他一輩子,我不敢抗旨,雖說是一時的氣話,但也不敢再和萬歲爺提起……”
“諳達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我對着他淡然的笑着。
“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我先走了,好好歇着吧,看你臉色這麼差。”
“是,恭送諳達。”。
心裡像面上那麼淡然麼?只覺得像抽空了一般,彷彿一夜之間我什麼都沒有了。披上衣服走出屋子,想去哪也不知道。
手插在胤禛送給我的護手裡,漫無目的的走着。突然覺得飄雪了,秋天還沒結束,雪竟然下的這樣早。雪花細細的小小的,伸出手來,落在指尖還沒看見就化了,小小的雪花啊,你也算來人間走一回麼?
一擡頭看見兩個揹着行李的女子,只覺得面熟,看了一會才認出是昔日的桂枝和小榮,她們也看了好一會才確定我是以前的“冤家”。
我笑笑對她們說道:“出宮啦。”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們兩個愣了一下,對我點頭說:“恩。”
桂枝想了想又問道:“你不出宮麼?”
我慘淡的笑了一下,“不出去了,反正我在宮外也沒有家,在哪都一樣。”這話是我曾經試圖說服自己的,說服不了,只好用來說服別人。
桂枝也笑了一下說道:“你不比我們,你是萬歲看重的人,理應留在宮裡,我們這些可有可無的纔會放出宮去。”
因爲還在病裡,頭上只隨便的插了兩根簪子,伸手把它們取下,放到桂枝和小榮手裡,說道:“估計以後再無機會相見了,我們也算同住一回,給你們留個念想,要是太討厭我,就當了換點銀子花。”
小榮握着簪子激動的說道:“姑娘這是哪的話,以前是我們對不起姑娘,怎麼還敢討厭你。”
桂枝也隨聲附和着,說着,兩人也拍上拍下的想找東西送我,我連忙制止她們,“別找了,出去日子長着呢,身上的都是用的着的,不用給我了。我在宮裡用不着錢,就別浪費在我身上了。”
她倆聽罷感激的望着我,桂枝說道:“那我們就先走了,姑娘保重。”
“你們也保重。”
這也算相逢一笑泯恩仇吧,望着她們遠去的背影,我打心裡羨慕她們。
雪越下越大,落在頭上,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摸摸髮髻,沒有簪子,空蕩蕩的一片,現如今我什麼都沒有了。低下頭視線落在銀狐皮護手上,那日他說我是小狐狸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可是現如今,我除了回憶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耳邊響起再熟悉不過的歌詞——
“沒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是我的所有……”
想到這淚水噼裡啪啦的落在地上,止也止不住,索性伏到一棵樹上嚎啕大哭。
有人拍我的後背,回頭朦朧的視線裡分明是胤禛的面孔,在我遲疑之間,他已攬我入懷,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暖。
情不自禁的將他摟緊。淚水如決堤般肆意蔓延,打溼他的衣衫,胤禛的肩頭從來都是我釋放的港灣。
半晌,他輕輕支起我,柔聲問道:“是怨我沒有去看你麼?”
我望着他淚眼朦朧的點頭,他輕輕幫我拭淚,說道:“那夜我在永和宮侍疾,聽着你悽麗的歌聲我心都要碎了,終於盼得額娘睡下,衝出永和宮到處尋你,找到你時,你躺在青石磚上縮成一團……”說到這,他再也說不下去,拉起我的手按在胸口,噙着淚問道:“芙瑤,告訴我,你究竟做了什麼?皇阿瑪素來疼你,怎麼會發這麼大的火?”
我含淚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你不知道伴君如伴虎麼?我再怎麼小心也總有做錯事的時候,提鈴對宮女只是最輕的懲罰。”此刻,我終於體會到了胤禛的用心,我也不想讓他覺得,娶我是一件多麼難得事,轉話題道:“可是你爲什麼不來看我?我還以爲……”
他幫我攏了攏衣襟,說道:“我抗命送你回去,第二天一早便去乾清宮請罪,說在出宮的路上遇到昏迷的你,並不知道你是被罰提鈴,所以把你送回住處。我知道我的說辭漏洞百出,本已經做好承擔任何後果的準備,不想皇阿瑪只是說沒事,然後就讓我跪安了。”
他輕輕的捋着我的頭髮,接着說:“我越來越摸不清黃阿瑪的脾氣,雖然他沒生氣,可我還是不敢去看你,也不敢讓別人給你送信,我並不是真的不想去看你,你知道麼?”
原來是這樣,我就知道我的胤禛不會拋棄我的。對着他點點頭,卻想到了他那日摔門而去,仰着頭問道:“你也不是一次都沒來過吧?”
他刮刮我的鼻子說道:“是,我好不容易找個合適的時機來看你,卻不想十四弟也在。”
“那你生氣了麼?”我小心的問道。
“我說我沒生氣,你信麼?”他故作嚴肅的問道。
我嘟着嘴不說話。
“可是我回去一想,你和十四本就熟識,你又病得那麼重,那樣做也是應該的,我沒有理由氣你。一連好多天冷落你,對不起。”
我搖搖頭,望着他說道:“胤禛,你知道我有多怕你不要我了,那樣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他用手撫摸着我的臉頰,說道:“你放心,你一直都在我心裡,只要不把我的心挖出來,你就一直都在這兒。”說着,把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
感受着他心臟的跳動,覺得全世界的雪都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