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兩個酒囊進帳篷,點燃油燈,什麼也不想做,只是看着那跳動的火苗。回想這一天,感覺竟只有一個“暈”字,和胤祥相會搞得我暈暈的,現在喝了酒就更暈了。
莞爾回來的時候,我還在拄腮沉思,癡癡的回憶每一個讓我耳紅心跳的情節。她掀起簾子進屋,也不理我,而是面朝東方嘴裡唸唸有詞的拜着。
“莞姐姐,你幹什麼呢?”
“今兒是我的生日,兒的生日是孃的苦日,我拜拜我的額娘。”
今天竟然是莞爾的生日,“莞姐姐,你怎麼一早沒告訴我,我也好準備禮物給你祝壽啊。”我站起來挽住莞爾的胳膊說。
“又不是什麼大日子,年紀輕輕的過什麼壽呢,拜拜額娘也就得了,你的心意我領了。”莞爾拍拍我的手。
“那可不行。”我環視着帳篷,突然看見八爺給的兩囊酒,“哎,有了,我有壽禮,就是那兩囊酒,我們喝酒慶祝吧。”
“酒?哪來的酒?姐姐從不喝酒的。”莞爾直搖頭。
此刻我已經把她拉到桌子邊,“八爺賞的酒呢,今天就破例喝點吧。”
“八爺?”莞爾喃喃的重複,“好吧,今日就喝一點。”
我們把酒倒在茶杯裡,就着點心喝了起來,莞爾果然不勝酒力,酒未過三盞,已經面頰發紅,神色迷離。而我,不知道是我的寄主芙瑤海量,還是我果然得到了父親的真傳,只是覺得胃裡熱熱的,頭有些暈而已。
藉着酒勁,莞爾問我:“芙瑤,萬歲爺平時最看重你,萬歲爺有沒有跟你說過太子的什麼事?”
想不到平時最不問政事的莞爾也問我這個問題,我不想瞞她,“萬歲對太子不滿已久,前些日子十八阿哥病重,太子身爲兄長卻毫無悲慟之情,驕奢淫逸,欺壓百姓,萬歲廢他是早晚的事。”
莞爾正端着酒杯,聞言手一抖,酒順着手淌了下來,“那你看,萬歲會中意誰擔此大任呢?”
我也小酌一口,故作神秘的說道:“萬歲的心思,誰敢揣摩?反正會在我們的意料之外就是了。”果真夠出乎意料,誰會想到康熙會復立太子啊。
“八爺的呼聲貌似很高呢,難道他不是太子的合適人選麼?”莞爾試探性的問道。
“哎,莞姐姐,今天這可不像你啊,平日裡你不是最謹小慎微麼,怎麼今日倒和我討論起儲位了,要是被人聽見了……”說着,我做出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莞爾聞言,自嘲的笑了一笑,“姐姐今日怕是喝多了,行了,你明日還要當值,早些睡吧。”我甜甜一笑,跟莞爾道晚安。
莞爾拿起酒囊,在手裡晃了晃,面上帶着感激的笑:“謝謝。”莞爾微紅的臉頰,笑起來更是別具風情。
晚間躺在榻上,忽的想起八爺的話“它還有自己的章法,一點一點的向圓滿變換,你能說它不美麼”,細細品味,這話裡已然藏着巨大的野心,原來看似欣賞過程的八爺追求的還是月圓之美。謙謙如月的八爺,你要開始一點一點向圓滿變換了麼?奈何日中則移,月盈則虧啊。想到這一層,不禁從心底泛起絲絲涼意,霎時酒醒大半。
臨近中秋,康熙要在這大草原上與博爾濟吉特汗王共慶佳節,這就少不了宴飲歌舞。雲若悄悄的來找我,說想表演一個特別的節目博康熙一笑。既然是特別,就不能是普通的唱歌跳舞,再說歌舞之類我們也比不過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人,看來只有拿出我上學時候的必殺技了。
中秋之夜,月明星稀,浩瀚朗空沒有一點雲絲,碩大的銀盤發出皎潔的光輝。因爲天公作美,康熙也是心情大好,此刻正與蒙古大汗推杯換盞,龍帳之前一片歌舞昇平。
雲若在帳邊小聲的對我說:“姐姐,我有些害怕。”
我幫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怕什麼,姐姐和你一起上臺,你是大清的公主,氣勢還能輸給那些蒙古格格了?”
雲若握住我的手說:“姐姐,下面那麼多人看着,我還是有點緊張。”
我摸了摸雲若的小臉,“你要想着,一會就是表演給你的阿瑪看,其他的人都無所謂。”
雲若這下笑了,“好,我就是表演給阿瑪一個人看。”
歌聲漸漸停下,舞者都徐徐退出,康熙還有一衆王爺貝勒都詫異的看着中央,這時我和雲若拿着傢伙事兒登場了。
我們倆優雅的施禮之後,便開始打着節奏說起來。
“閒言碎語不要講,我們表一表康熙盛世人歡暢,
五湖四海歸一心,一統滿蒙和漢藏,
國力昌盛,四海平,影響東洋和西洋,
萬國朝聖俱來賀,包容之心萬世長……”
餘光看到康熙正撫須聆聽,滿臉笑容,看來我們這個節目不僅僅是博他一笑了,誰不喜歡別人稱讚自己呢,更何況是這種格外用心的稱讚,看着康熙滿意,我表演的更加收放自如了。
以前上學的時候就常常活躍在各種舞臺上,不放過任何一個吸引別人眼球的機會,觀衆越多我表現的越好,此刻看着這麼多重量級的人物都在凝神欣賞我的演出,不禁表演的更加賣力。
可是一不留神瞟到四爺不辨喜怒的眼睛,心頭隨之一顫,差點忘詞,連忙找到一盞燈當焦點,再不看其他的人。
節目表演完畢,竟然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我謝幕時差點沒掉下眼淚,我已經多久沒登臺表演過了,上次還是在大學的送老晚會上,也是表演快板,因爲唱歌跳舞都不夠出衆,快板書向來是我的必殺技,想不到在這古代也讓我出了一回風頭。只是又讓我想起了大學時光,不免傷感。表演完節目一個人在僻靜處躺着看月。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有男子的聲音順風而來。
我起身一看竟然是四爺。
“你今天起的倒是很快嘛,看來沒有落下病根。”他不知道我的膝蓋早就因爲他坐下了病根。
我聽他說完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先打個千:“四爺吉祥,怎麼大好的月圓之夜,四爺倒說起愁心這樣的詩句了?”
“這不是很應你的心境?”聽他說完這句,我默然低頭,隱藏好的心事在他面前好似都昭然若揭了。“你怎麼越是團圓之時,越要躲到無人的地方獨處神傷?”他一手背後,慢慢地踱到我跟前。
我朝他婉然一笑,道:“彼此彼此。”
許是都想起去年此時,我們二人竟相視大笑起來。
“陪我坐一坐吧,都是傷心之人。”四爺一甩袍角,就勢坐在草地上。我也不想矜持,並排坐在他旁邊。
“剛纔在臺上笑容滿面,光彩照人,現在卻一副哀容,到底哪個是你?”
“都是,又都不是,四爺在席上與賓朋推杯換盞,現在不也來這尋清淨?不同的場景,要備着不同的表情罷了。”
四爺聽罷認同的笑了一下,突然說道:“那日在熱河行宮,是我唐突了。”
“唔?”我先是一愣,回憶起那日月下他逼近的面孔,心竟然跳的厲害,但面上只是笑笑說道:“哪日啊,我都忘記了。”突然反應過來,我用的是自稱是“我”而非“奴才”。
四爺輕笑了一下,說道:“我覺得你和我認識的任何一位女子都不同,卻又說不出不同在哪,百思而不得解啊。”我心裡一驚,我讓四爺“百思”了麼?
“奴才哪裡不同了,或許有不同也只是因爲奴才自小去過很多地方,接觸過不同的人,畢竟不似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兒家們。”
“哦?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我有點不適應,我這是在和四爺聊天麼?但想一想還是把我去過的地方都告訴了他,“奉天這個地方呆的是最久的,算是我的故鄉,其他的還有蘇州,京城,最北去過鬆花江畔,最南去過瓊州。”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去過那麼多地方,真是不可思議。”四爺驚訝的對我說着。
我心裡想着,大驚小怪,其他不知道古時名稱的地方我還沒說呢。
“唉,不過是漂泊罷了,就算現在身在這宮裡,也不過是在漂泊,沒有一處安身之所。”我說着又有些神傷。
“如果我能給你一個安身之所讓你不再漂泊呢?”四爺突然接着我的話說道。我瞪大眼睛看着神色自若的四爺,大腦又有幾秒鐘的空白。
“四哥!我到處尋你,想不到你在這。”是胤祥的聲音。我循聲望去,只見胤祥一人正快步朝我們走來。
四爺聞聲站起身來,我也連忙站起,突然覺得我們三人此刻一起站這裡,場面有些尷尬。
“芙瑤,你也在這。”胤祥看到我驚喜的說。我對他扯出一個笑臉算是招呼,他又對四爺說道:“皇阿瑪看你去的時間長,特地要我來尋你呢。”
“我今日喝酒有些上頭,出來透透氣,在這碰到芙瑤姑娘就聊了幾句,不想讓皇阿瑪擔心了,我這就隨你回去。”說着就提步走到了前頭。
胤祥轉到四爺身後,抓住了我的手,我確定前面的四爺並不會回頭,才任由他攥着我的手離去。
第二日,我去康熙的大帳裡當值,康熙看到我撫須微笑着說道:“昨日的節目很有新意,下了臺之後怎麼就不見你的人影,朕還要賞你呢。”
我頷首說道:“萬歲愛看,就是對奴才最大的賞賜了。”
“誒,賞還是要賞的,昨兒我賞給若兒一塊羊脂玉佩,她高興的不得了,朕也有好東西要賞你,不過現在這圍場裡沒有,要回宮才能給你了。”
康熙也跟我玩驚喜?隱隱的期待是最讓人興奮的了,康熙會給我什麼賞賜呢?來不及細想,先跪下拜謝康熙:“奴才先叩謝天恩了。”
康熙也語氣輕快的說道:“平身。”
忽聞帳外有嘈雜之聲,而且這聲音越來越迫近大帳,康熙先是屏息聽了一會,我也不敢發出聲響,依稀聽到“太子”“貢品”這樣的字眼,不禁心頭一緊,該來的是要來了麼?
只見康熙越聽眉頭越緊,忽的大喝一聲:“帳外是誰?”
樑九功聞言連忙弓着身子進來說道:“是博爾濟吉特汗王,他說,他說太子私自用了進宮給萬歲爺的貢品,是對他們博爾濟吉特一族的不敬,想讓,想讓萬歲爺給個說法。”樑九功直用袖子擦頭上的冷汗。
“傳他進來。”
“喳!”
我也隨着樑九功退出去了,腦海中突然迴盪起胤祥的話,他說三阿哥和蒙古汗王走的很近,蒙古人向來不喜歡太子,這一切會不會都是三阿哥和蒙古汗王導演的陰謀?又忽的想起太子曾經算計我和十四,昔日的太子有沒有想過今時的命運?不禁一聲冷笑。
康熙雖然因爲擅用貢品之事當面斥責了太子,但並沒有廢了他,皇儲矛盾已經尖銳到極點,一時間草原上人心惶惶。偶爾看見大阿哥和三阿哥不經意流露出趾高氣昂,胸有成竹的樣子,只覺得好笑,果然是難成大事之人。
一日,從康熙的大帳回自己的住處,半路撞見十四,他看見是我,興沖沖的過來說道:“我還要去找你呢,正好碰上了,上好的馬奶葡萄,拿回去吃吧。”
我接過葡萄,謝過他之後和他並行着。覺得好久都沒見到十四了,遂問道:“怎麼很久都沒見着你了,你都在忙些什麼?”
我看他面露難言之情,心裡就明白了大半,又說道:“好了,你也不必告訴我,反正你們都在忙一些大事就對了。”
他如釋重負的說道:“是啊,你們女兒家就描描花樣,繡繡花就好了,很多大事你們不必知道也不必操心。”
我撇撇嘴,在心裡暗想,典型的大男子主義!但還是有些擔憂的對十四說:“早些時候在宮裡,你給我剪丁香花,我跟你說過你一句話,現在我要再說一遍——十四爺可知道過猶不及?”
十四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是不是說的過頭了?連忙轉換話題,“妙璇最愛吃葡萄了,你能不能也給她帶回去一點?”
十四聽到我說妙璇,又一臉無奈的看着我,我忙說道:“就算是替我給的,怎樣?”
他沒有表態,只是把我手裡的葡萄拿走。
我大驚問道:“怎麼給了妙璇,我就沒得吃啦?”
十四看着我愈加無奈的說道:“這麼重,我替你提回去,你放心幾斤葡萄我老十四還是供的起的。”
我朝他吐了下舌頭,十四終於忍不住笑了。
不光很少見到十四,連我的胤祥最近也很少見了。草原上的氣氛壓抑的讓人窒息,唉,這個風波快點過去吧。
心裡有事睡都睡不安穩,這夜又被幾陣急促的腳步聲吵醒,披衣起身,發現莞爾也被吵醒了,我們倆出帳攔住一個往大帳奔的小太監,小太監連喝帶喘的告訴我倆——太子夜晚靠近萬歲的帳篷,從縫隙向裡面窺視,意圖弒逆,現在要所有人到大帳前聽萬歲訓話。
我和莞爾對視一下,連忙回帳換衣,我心裡想着,暴風雨已經來了。
來到大帳前,看到康熙披着一件中衣立在大帳門口,幾縷凌亂的白髮在風中飄着,一夜間竟老了好幾歲。從阿哥到太監都圍在大帳前,一片神色緊張,太子站在人羣之外,倔強不忿的站着,畫面好像被定了格,誰都不敢發聲,不敢亂動。
半晌康熙指着帳門口的一個侍衛問道:“來,你說,剛纔是不是看到太子在這往帳內偷窺?”
小侍衛結巴的說:“回萬歲,是……是。”
太子一聽,氣的往前一步,剛要爲自己辯解,康熙一手指向他,讓他閉嘴,太子的話又咽了回去。
康熙又冷冷的問這個侍衛:“你還看到了些什麼?如實說來。”
我雖然離得不近,但也可以看出小侍衛在渾身發抖,“回……萬歲,奴才不只一次看到太……子爺,在這偷窺。”也不敢擡頭,只是不住的戰慄。
聽得我心裡一驚,這是哪來的侍衛,莫不是被哪位阿哥收買了,這麼說不是置太子於死地嗎。
我低着頭擡眼掃視衆位阿哥,大千歲和三爺面露喜色,四爺像往日一樣面無表情,五爺,七爺眉宇憂慮,八爺神色難辨,十三神情焦急,十四眉峰緊縮。
康熙聽罷頭上青筋暴起,強壓住咳嗽,怒視着太子,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太子又急又氣,百口莫辯,熱血上涌逼紅了雙眼,衝到小侍衛跟前,一把奪過侍衛腰間的劍,揮劍把小侍衛的頭砍下,血濺的老高,口裡還不依不饒的喊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含血噴人,也不看看我是誰!”
這邊康熙看到太子衝上前來,嚇得退後了幾大步,身邊的侍衛們連忙用刀劍護住康熙,康熙看着小侍衛人頭落地,顫抖着指着地上的血跡質問太子:“逆子!你,你要殺人滅口麼?”
太子手裡還握着劍,沒有人敢上去繳,他激動的揮着手裡的利劍對康熙喊道:“皇阿瑪,您難道不了解您的兒子嗎?兒子怎麼會有弒君篡位的想法,我是被人陷害的,您不想一想麼皇阿瑪?!”此刻的太子惱怒又無助,完全失去理智,只是希望用誇張的肢體語言表達自己。
十四怕發瘋的太子傷到康熙,悄悄從他身後抱住他,胤祥趁機衝到太子前面奪下他的劍,太子掙扎着不肯就範,可是他哪裡是舞刀弄槍的胤禎和胤祥的對手,更加無助的太子瘋了一般呼道:“放開本宮,放開本宮!”
胤祥一把把劍擲的老遠,說道:“二哥,持刃驚駕,這是什麼罪名,還是冷靜一下吧。”
太子完全聽不進去勸告,還在那高呼:“放開本宮,放開本宮!”
康熙從刀槍屏障裡出來,仍舊冷冷的對太子說:“你也不要以‘本宮’自稱了,就地綁了押起來。”
太子聽罷,充血的雙眼茫然的低垂,也不掙扎了,雙腿一軟,直直的跪倒在地,任由侍衛將他拖走。康熙轉身便進帳,也不理呼啦啦跪倒一地求情的阿哥們,沒有了往日的挺拔,盡顯龍鍾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