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擡手示意我平身, 居高臨下的問小馮子:“是來取經書的吧。”
“回太子爺,奴才正是來取經書的。”
太子聽完笑眯眯的把頭轉向我說道:“早就聽聞皇阿瑪賞賜了一管上好的筆讓你練字,皇太后她老人家這麼老遠的也要看你抄的經文, 我倒要看看, 這字寫成什麼樣了, 是不是都寫出花來了。”
我心跳猛然加速, 故作鎮定的對太子說:“奴才手拙, 雖然有萬歲爺賞賜的筆,也寫不出什麼好字來,實在難入太子爺的眼啊。”
“誒, 入不入得了我的眼,還要看過才知道。”說着就把手伸向小馮子手裡的包裹。
“太子爺, 馮公公還要趕路, 您就先讓他走吧, 再說這都已經是打好包的了,您要是看還得拆開。奴才帳篷裡還有寫好的經文, 太子爺可以隨奴才進帳細看啊。”
小馮子也和我一起賠笑着說:“是啊,是啊。”
太子的手還在半空中,收起笑容,微皺眉頭,微眯雙眼, 對我說道:“怎麼爲我解開還不行麼?也太不把我這個太子放在眼裡了!”
我一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責怪自己, 怎麼就觸到了太子的痛處?但是臉上還在笑着, 對太子說:“太子爺別多想啊, 奴才不是想着和太子進帳煮一壺茶,細細看經文麼, 素聞太子爺寫得一手懷素狂草,圓勁有力,使轉如環,本還想着讓太子指導指導,看來太子爺是不想給奴才機會了。”我幾乎是在撒嬌了,這比裝作和太監吃對食還讓我噁心。
太子見狀,微怒立馬轉爲笑意,收回在半空中的手,“芙瑤姑娘不要生氣,本宮這就進帳指導指導你,我也喝一壺你煮的好茶。”說罷笑容曖昧,揹着手往我的帳篷走去。我不知道我這是不是引狼入室,或者太子比狼更可怕。
小馮子眼神和我一對視,我對他微一點頭,他會意的離去。
我跟在太子後邊進帳,太子進帳篷就舉頭四處觀望。
我強裝出笑臉問道:“太子爺喝什麼茶?”
太子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問我:“我皇阿瑪平時都喝什麼茶?”
我頷首說道:“生普。”
“那我也來生普。”說着一抖袍子坐下。
我屈膝稱是。
用蓋碗給太子斟好一杯茶,雙手奉上。太子喝了一口,呷了呷說道:“這茶味兒淡的出奇,也沒什麼好喝的。”
我頷首說道:“奴才只會沏茶也不會品茶。”
他邊吹邊喝,喝了幾口問我:“你和老十四之間到底有沒有那回事?”
我沒想他會問這個,腦袋飛速的轉着,我告訴他我們有點關係,他就不會打我的注意了吧,太子雖然好色,但是也要顧忌兄弟的。
我又略帶羞態的對太子說:“太子爺不要問奴才了,怪難爲情的。”
戲已經演成這個樣子,想必太子不會看不懂吧。
太子捏着手裡的茶杯問道:“你看上他哪一點,非要跟着他?”
我賠笑着說道:“奴才哪有資格看上十四爺,是十四爺肯要奴才。”
不想太子突然扔給我一句:“要是我也非得要你呢?”
嚇得我險些打翻手裡的茶碗,連忙穩定下來,笑着說道:“太子爺不要拿奴才打趣,您身邊環肥燕瘦,美女如雲,太子妃也是傾城絕色,您怎麼能看上奴才呢。”
不想太子一把把手裡的茶杯摔在桌子上,大怒道:“那就是不願意了?在你心裡我比不上十四弟?!”說着猛的起身,朝我走過來。
“不是的,太子爺,您誤會了。”嚇得我連連後退,退到帳邊卻再也後退不得。
太子邊逼近邊問:“你倒是跟我說說,老十四比我強在哪?比我強在哪?”
想不到太子如此敏感,我閉着眼睛直搖頭,心裡恨不得一頭撞死,芙瑤啊芙瑤,你今天怎麼總是說錯話!
太子一把抓住我,“他比我強在哪?連皇阿瑪自己都說老十四最像他年輕的時候,那把我置於何地?皇阿瑪當年也是這麼說我的啊!”
“一衆阿哥都是萬歲的親生骨肉,長得當然都像萬歲爺了。”我躲閃着說道。
“那你說我比十四差在哪?差在哪?”
“太子爺哪裡也不差,太子爺纔是萬歲最中意的兒子,不然萬歲爺也不會立您爲太子了。”
“可是他們都說我當太子都是靠我額娘,還說皇阿瑪馬上又會廢了我,他認爲老十四比我強,他認爲老十四比我強啊!”太子猛烈的搖着我的胳膊,右胳膊一陣劇痛。
太子已經神經質到這種程度,我心裡想着,太子瘋了,太子瘋了。
“太子爺,萬歲不會廢了您,十四爺也不比您強。”
“你說十四不比我強?那你爲什麼願意跟着老十四?卻這樣躲着我?”
“太子爺您說笑了,您不是想看奴才寫的字麼,奴才去給您找。”
太子完全置若罔聞,只是把臉湊近,我掙扎着可是被他死死的箍住,怎樣也逃脫不得。我剛從多爾濟的魔爪中逃離出來,又進入了另一個魔爪麼?
閉上眼睛,絕望之海將我包圍,我知道這一劫我是怎樣也逃不過了。
閉着的眼睛突然感到亮光,睜眼一看,帳子被人掀開,露出外面一角綠茵,那是希望的顏色!
“二哥!”那裡突然傳來救命的聲音,我不是在做夢吧,危難的時候總是你來救我。
“二哥,你果然在這裡,不是說好了今日一塊去騎射麼,你怎麼爽約啊。”
太子鬆開抓着我的手,道貌岸然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去找你,奴才們說你往這個方向來了,尋到此處也沒看見你的身影,就進來碰碰運氣,不想你真的在這,我馬都備好了,就等太子您了。”
太子聽罷,揹着手走出帳子,邊走邊說:“好,就去照量照量。”
十三在門口爲太子掀簾,用關切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想再強裝安好,腿一軟,一下子癱倒在地,委屈的淚水噼裡啪啦的摔在地上,也不管太子和十三是幾時出去的。
蜷縮在帳篷邊上,不想起身,什麼也不想做,腦子裡很亂。
你臨行前叮囑我一切小心,可是我全都沒有做到,我做什麼都是錯,說什麼都是錯!我已經十分小心,每說一句話都左右權衡,可是還是不對主子的心思,隨便一句話都會給自己引來禍患。你在朝中做的好麼?想必境遇比我更糟吧,那些兩面三刀各爲其主的大臣們你都是怎樣對付的?紛繁複雜的政事你又是怎麼處理的?你也會無助麼?
我只是個弱女子,真的是太卑微了,縱使來自現代又如何?縱使知曉歷史又如何?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任人欺壓。可是就算我武功高強又能怎樣?我敢還手麼,還手了結局會更悲慘吧。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只有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權力纔不會任人宰割。哪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都是個窩囊角色,做得久了還會神智失常。
“芙瑤,你怎麼還坐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十三掀開簾子看見我憂心的問道。“是傷到了麼?”十三邊走過來邊問。
天色已經暗了,十三點燃桌上的蠟燭,將我扶起來,這時我才發現腿已經麻了。
十三把我扶到牀榻上坐好,“不想說話麼?傷到哪了,告訴我。”十三關切的問道。
我搖搖頭,“沒事,我很好,剛纔就是在想一些事情。”
“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能告訴我麼?我上午送完信給你,不放心又折回來看看,誰想,竟然看到太子……”說着一拳錘在旁邊的桌面上。
“我送小馮子出去的時候太子看見了,一定要打開看我謄寫的經書,我怕他看到裡面的信,就請他進帳喝茶,然後……你就看到了。”我茫然的說道。
“想不到太子竟如此禽獸不如!真的是枉我多年那樣對他。”
我用手揉着腿什麼也不想說,十三突然轉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說道:“芙瑤,你怎麼那樣傻,就算他看到了信又能怎樣?大不了被他抓住一個把柄,你要是被太子給……唉,得不償失啊。”
我對他勉強微笑了一下,“我這不是沒事麼,都過去了,別再提了。”
他蹲在我面前,心疼的說道:“四哥讓我此行好好照顧你,我沒有做好。”
“別這麼說,每次都是你救我,我真的很感激。”
他望着我沉默了一會說:“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我對他點點頭,他拍拍我的手起身出帳。
醒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時辰,只覺得已經入夜。身上蓋着被子,吃的放在手邊的案子上。望着這些食物我突然笑了,我和十三也曾經歷溫柔繾綣,但最終還是做回了朋友。
再一個月,小馮子又來取經文,我馬上把他迎進帳篷。
入帳以後,他看帳內沒有旁人,高興的對我說:“姑娘交代我的事我已辦妥,我把信親手交到秦公公手上,這是他給您的回信。”說着從懷裡取出一個牛皮紙封好的信封。
我把信收下小心的放到懷裡,想了想,把頭上的玉簪子取下,放到小馮子手裡,“馮公公,有勞你了,一根簪子不成敬意。”
小馮子連忙把手縮回去,說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秦公公把信交給奴才的時候已經給過了,我可不好意思收兩家禮!”
我看小馮子是真情實意,也不在強塞給他,又把簪子插在頭上,“馮公公,你真是個值得交的人,我再給你泡杯茶解渴吧。”
小馮子眉開眼笑的應到:“那感情好,奴才可是一直想着姑娘的熱茶呢。”
我知道他定沒有閒情品味味淡的茶,便用心的給他泡了杯滇紅奶茶,特意放了很多茶葉,又加了點糖,味道甘美醇厚想必他會喜歡。
他接過喝了一口果然表情很陶醉,邊喝邊對我說:“芙瑤姑娘,你容我多句嘴,有句話我早就想跟你說了。”
我便給他添茶邊問他:“你想跟我說什麼?”
“像你這麼好的女兒家,自身條件這麼好,又是萬歲爺倚重的人,就是跟了四爺都不算高攀,怎麼就跟了四爺跟前的秦公公啊。”
我料到他要問這個,笑容還在嘴邊,“你在太后身邊當差也這麼多話麼?”
小馮子馬上從茶香中緩過神來,站起來恭敬的對我說道:“謝姑娘提點,小馮子多嘴了。”
我邊整理經文邊對他說道:“馮公公不要緊張,咱們倆還不一定誰提點誰呢。”走在他身邊,把整理好的經文交給他,又說道:“每個人求的不同罷了。”
小馮子將經文打好包,對我打個千說道:“奴才這就走了,芙瑤姑娘下次再見了。”
我笑着對他點點頭。
藉着從窗子射進來的陽光,看見信封內就薄薄的一張紙,寫的會是什麼呢?放在鼻子上試圖聞到他的氣息。
一定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不敢耽擱,連忙去十三的帳子裡送信。
可是十三沒在他的營地裡,問了他的長隨也不知道他的去處。信步走到我們一起騎過馬唱過歌的那片草地,遠遠望去他果然在那裡。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還未走進,悠揚的歌聲已經傳來。
走過去靜靜的坐在他身旁,他停住了歌聲側頭望我。
“怎麼不唱了,怪我打擾你麼?”
“不是,怕班門弄斧。”十三笑道。
“我明明沒有你唱得好聽。”說罷也笑了起來,把懷裡的信取出,遞給他,“四爺的回信。”
十三略感意外的接過,撕開信封,拿出信紙,我故意將目光投向遠方沒有看他。
半晌,十三雙手抻着信有些疑惑又有些戲謔的問:“你確定這信是給我的麼?我四哥何時變得這麼肉麻了?”
我一想不好,連忙把信抽過,只見上面張弛有度的寫着八個字——
“你若安好,纔是晴天。”
一時間感動的要落淚。
“我說的麼,我特地叫四哥不要回信,他一向不囉嗦,怎麼還會給我回信呢……”
十三在耳邊又說了些什麼完全聽不見,我滿心只想着,你若安好,纔是晴天,你若安好,纔是晴天,對於我來說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九月浩蕩的隊伍終於踏上了歸程,坐在顛簸的馬車裡,第一次如此期望回到那個牢籠。
回到紫禁城裡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小蓴菜接回來。還好,花雖然敗了但是葉還都立在水面。坐在桌前,望着我的小蓴菜,心裡想着,你怎麼還不來看我?
從內務府領了驅黴味用的薰香,正百無聊賴的走進院子,看着屋門口立着的分明就是我心心念唸的人!
扔下薰香一下子撲到四爺懷裡,原來想念可以這樣濃烈!
所有委屈的化成兩行淚,嗔怪他怎麼纔來。
他鬆開懷抱仔細的端詳着我,幫我拭去眼淚說道:“我總要找個你不當值,又沒有旁人的時候啊。”
說着和我一起進了屋子,他還是那樣擁着我,把我攏在他的懷抱裡,輕聲的問道:“肩膀還疼麼?”
我伏在他懷裡搖了搖頭,問道:“十三爺都跟你說了?”
“恩,多爾濟,我定不饒他!”他從牙縫裡逼出這幾個字。
我不知道多爾濟的命運,也不願去想,此刻只想貪婪的享受他懷抱的溫暖。
半晌他刮刮我的鼻子說道:“我的小傻瓜,你怎麼那麼傻呢?這麼危險的事也做。”
我知道他在指傳信之事,從他的懷抱裡站起,急切的問道:“那封信對你有幫助麼?”
他看看我沒有說話。
“你快說啊。”
“當然有,十三弟信裡說了很多參劾我的人,我知道這些人兩面三刀,便對他們多加註意,又知道了皇阿瑪的態度,這封信對我幫助不少。”
我得意地笑着說:“那冒險也是值得的啊。多虧了我吧。”
四爺又摸了摸我的鼻子,寵溺的說:“是,多虧了你!不過下次,能不能不要讓人家以爲你在和小太監吃對食?弄得我渾身不自在。”
我對他撇撇嘴。心裡卻在想着,看來十三是沒有把太子那事告訴四爺了,這樣也好,他們手足之間的矛盾還能少一點。
突然想起一事,走到枕頭邊,拿出我整個行圍都在繡的荷包,可是看了一眼就沒有了送出去的勇氣。
不能再看了,閉着眼睛遞給他。
他接過之後,我靜靜等着,依然不敢睜眼。
“你繡的?”他疑惑的語氣。
我這才睜眼,點點頭。
他嘴角帶着一絲淺笑,眼光霍的發亮,“手……”
“不許說我手拙!”我還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他。
“手巧啊。”他把荷包拿到面前,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一層,眼睛裡彷彿都帶着笑了,“比那雙鞋做的強多了。”
他拿着荷苞細細的把玩,突然皺了下眉頭,問道:“你這繡的是什麼?”
“我繡的是荷花啊,有那麼難認麼?”接過一看,原來是我嫌“芙瑤”二字難繡,在落款的地方繡了兩個字母“F”和“Y”,他問的是這個。
“這個叫字母,這兩個就代表我的名字芙瑤,外國的字都是用字母拼成的呢。”滿文也是字母拼寫的文字,想來他也能理解,看他面色疑惑,又補充道:“我跟白晉神父學的。”
“哦?你倒是跟他學了不少東西,那什麼字母代表我的名字呢?”他把荷包仔細的收了起來,問道。
我展開宣紙,拿起毛筆蘸了蘸墨,在紙上邊寫邊念出來,“這個是‘Y’代表胤,這個是‘Z’代表禛。”
我寫好之後,把紙順過去給他看。他看了看說道:“那十四弟的名字不是也可以用這兩個字母代表?”
我打了個響指說:“真聰明。”
“那我不要這兩個字母。”說着把宣紙往我這邊一推,神情帶着孩子氣。
那該用什麼代表呢,靈機一動,在宣紙上寫下“S”和“Y”,又把紙推了過去,“這回不一樣了,‘S’代表四,‘Y’代表爺,這回行了吧。”我得意的說。
他把紙拿起來,看了半天說道:“好,我記住了。”
我看他認真記憶的樣子,突然懷疑的想着,我剛剛教了四爺學字母?這事情想來真是不可思議!
正想着,他已經攬我入懷,在我耳邊輕輕的問:“想什麼呢?”
“沒有啊,就是有點走神。”
“每次你走神的時候,我都覺得你離我很遠,讓我害怕。”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真摯又溫情。
“不會的,我此刻就在你的懷裡。”
聞言,他把我摟的更緊。
回到了紫禁城,延禧宮旁邊的聽荷軒又開始對我散發着巨大的吸引力,我在紙上寫下“安濂”“蘇雲”“安芙瑤”三個名字,看着這三個名字愣愣的出神,這原本是幸福的一家麼?
放下毛筆又朝延禧宮走去。沿着記憶裡的路來到聽荷軒。白天來才發現這裡的風格和整個紫禁城都不太一樣,不像是建在宮殿之中,倒像是平常的大戶人家。站在匾額之下,竟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是因爲它平易的建築風格,還是因爲我就出生在這裡?
鬼使神差的又去推門,門竟然被推開了。“吱嘎”一聲,這回我卻看到門裡站着一個身影。在推開門的一剎那,門裡的人影猛地回頭,喝道:“是誰?”
嚇得我跪倒在地,不敢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