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杜家園鬧翻了臉,但是淮安分司的人並不敢對黃宗羲他們怎樣。如果巡查的御史在管轄境內出了問題,當地的官員也要背上處分。淮安分司的官吏既不對抗也不合作,任由黃宗羲主僕二人在分司衙門裡走動。但是黃宗羲他們一出衙門,就有幾個衙差跟着。城內的百姓看着凶神惡煞的衙差,哪敢跟黃宗羲他們說什麼實話。至於黃宗羲要求抽人馬去各鹽場檢查,柴潭要麼說此時運鹽繁忙沒有人手,要麼就是應付了事找了幾個雜役湊人數,就是不讓他查到底細。不過,這些早就在黃宗羲的意料之中。當日,黃宗羲身着官服烏紗,捧着官印,口稱天憲,強帶着柴潭等一干官吏徑直去江南商行的鹽倉。
鹽倉雖然有商行的人把守,但在一羣官吏的陪同下,哪敢阻攔他們。江南商行仗着有轉運司的人罩着,平日行事太過囂張,根本就無所顧忌。黃宗羲他們進了鹽倉後,很快就找到大量的私鹽。數量之大,簡直是有心轉移都來不及。
黃宗羲指着鹽倉對柴潭冷笑道:“柴大人,這就是你昨日所說沒有運私鹽的江南商行嘛?不知大人對此作何解釋?”
此時所有人都盯着柴潭,畢竟御史只有一人。如果柴潭態度強硬,衆人以他馬首是瞻,這個黃御史也毫無辦法,不過這事後的責任那就難料了。柴潭暗罵了一聲,好在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他打起了官腔道:
“鹽倉裡有鹽這是很正常的事嘛。大人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
黃宗羲毫不留情面道:“可惜這是私鹽!”
柴潭卻絲毫不在易:“大人,我不過是一個從四品的同知,雖然管着淮安鹽政,但是上頭還有轉運使大人,也有戶部的各位大人,諾,還有你黃大人。兩淮各分司產鹽數不同,各分司下承運的鹽商也不同。江南商行是我江南第一大的商行,由衆商家組成,在其他府也有分鋪,其中在泰州便有江南商行的分鋪承運淮鹽。今年泰州產鹽不足,上頭有令調用淮安的餘鹽補足。鹽是兩淮的鹽,商行是同一家商行,何來的私鹽?”
“哦,但按我大明鹽法,未在指定分司購鹽也屬私鹽!”
柴潭雙手一攤:“本官只是奉命行事,是不是私鹽非我能作數!”
黃宗羲哪會這樣就輕易放過他,追問道:“既然你說是上頭的調撥,那公文何在?”
柴潭想都沒有想就道:“公文自然在衙門,不過上個月衙門遭了小賊,公文還在不在,本官可不敢擔保。當然,黃大人要是信不過本官,可以去問轉運使大人。”
下邊的官吏跟商鋪的掌櫃都聽得詫異莫然,這些全都是沒有影的事情,柴大人卻眼都沒有眨一下說了出去。要是這黃御史真的去找轉運使大人求證,不是馬上就露餡了,鹽倉的鹽可都是沒有鹽引的私鹽!
黃宗羲沒有想到柴潭推得一乾二淨,不過此時在淮安他也無可奈何。畢竟柴潭找了個藉口說得貌似滴水不漏,要揭破他的謊言就需回到揚州。貪官奸商果然都有一手,黃宗羲雖然無計可施,但也不能丟了氣勢,他轉念一想便道:
“既然柴大人這麼說,本官自會去揚州查證。在此之前,鹽倉裡的鹽都有私鹽的嫌疑,柴大人,你看怎麼處置?”
柴潭想都不想,乾淨利落道:“封,當然是要封的,就等黃大人查清楚了再開倉運鹽,掌櫃的,聽清沒有,在黃大人沒查清楚前,一兩鹽都不給運出去。”
掌櫃的忙點頭哈腰的應着。黃宗羲也無意再跟他們糾纏,他決定還是先去一趟都轉運司衙門。畢竟自己已經查得實證,跟他們在淮安這樣耗下去也沒有個結果。於是他辭了柴潭等人帶着黃安出了淮安城,搭着一艘小船往揚州去。
黃宗羲立在船頭遠眺江面,心中有股意氣風發的感覺。平日在銘心堂總說的如何清除貪官,爲國出力,今日總算可以一展抱負。只要從揚州調集人手,馬上就可以將淮安城裡的蠹蟲給挖出來。
黃宗羲正策劃後邊的打算,在船艙中的黃安探出頭來,猶豫了好一會才吞吞吐吐道:“少爺!”
“嗯?”
黃安道:“公子,小人覺得我們主僕二人孤身在淮安查鹽委實太過兇險了,下次須得帶多些人才好。小的看着那些人的眼神不善,要是他們起了歹意,小的就沒辦法向老夫人交差了!”
黃宗羲輕笑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本少爺奉的是皇命,是遵當今天子的旨意巡查鹽政,要是害了我,凌遲活剮就等着他們,他們這些魚肉百姓的貪官哪有這個膽子!”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古人尚且能奉君命,孤身入軍營奪權。本少爺不過查查商行販運私鹽,這點膽量豈能沒有!自古邪不勝正,只要對這些人強硬,他們不過一羣鼠輩罷了。”黃宗羲慷慨激昂的說完後轉而柔聲道:
“黃安,你我自幼長大,雖然名爲主僕,但情若兄弟。我知道你關心我,這樣好了,我們回到揚州後,我便讓轉運司衙門調派些人手過來,到時我們再浩浩蕩蕩的殺回淮安去。這樣你可放心了!”
“公子”黃安正要答話,船尾的船伕突然開口道:“公子,過了這段就是揚州境內了,這一段水流湍急,就是弄水的好手下去也有得受,您可拽緊了!”
黃宗羲順着前方看去,果然由於揚州這一段運河突然變狹窄,水勢較其他地方急。他見如此,也不敢站在船頭,反身縮回船艙。那船伕又笑道:
“公子,你別看此處湍急,但南下行船那是好得緊,順水就可以衝出幾裡遠”船伕的話還未說完,突然變了臉色,揚聲喊道:
“對面的船,撐開船道,莫要撞在一起了!”
黃宗羲他們聞聲嚇了一跳,舉目望去,卻發現在他們的在正前方橫打着一條大船--正是往來運河的漕船,它剛好攔住了黃宗羲他們的航道。漕船上有幾條大漢,聽見船伕的叫喊,爲首的漢子對着下邊吩咐了幾句,但船卻是沒有移開。此時黃宗羲他們是順流直下,哪裡能避得開!
那艘漕船不僅船身大,而且還載有重物,一撞之下,小船的人頓時暈頭轉向。小船順着從漕船邊劃過,那船伕原本有些鬱悶,但看到對方是漕船的人,也不敢吭聲只能心裡暗罵幾句。
小船開出還沒有多遠,黃宗羲他們剛起身,就聽見小船底咄咄傳來幾下沉悶的聲音,接着小船就進水了。他們三人裡邊船伕的反應最快,當他看到船進水後,頓時滿臉的驚懼。黃安知道少爺不會水,頓時着急道:
“船伕,快點堵住啊,船要沉了!快啊!”
那船伕卻是呆呆的一動不動,很快小船就四處進水沉了下去。
“黃安,帶好包袱,上邊的船,快來救命啊!”黃宗羲顯得有些狼狽,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朝着原先經過的漕船大喊求救。
黃安卻是顧此失彼,包袱中的官服印信很重要,但少爺不會水,他豈能不先護住。那一艘漕船聽到呼救聲,也轉向開了過來,但小船的三人已經落在了水中,黃宗羲還因爲嗆了幾口水暈了過去。
他們落水是在河中央,黃安水性雖然不錯,但拖着黃宗羲也覺得很吃力,他只能指望着漕船來相救。他往上游看去,發現那個船伕就在他們前方,大概船伕也知道只能靠漕船相救,便朝船游去!
但令黃安驚訝的一幕發生了,漕船上的人不但沒有搭救船伕,反而有人用竹蒿對着他狠狠一擊,將他壓到了水底。船上的人一邊喊着‘你在哪裡?’卻一邊用幾條竹蒿將船伕壓在水底!
殺人!
他們爲什麼要殺船伕?!黃安心中狂跳不止!很快那艘漕船就往他們這邊靠近,船上的人揮動着竹蒿,彷彿船伕的下場就是他們的命運。黃安陡然明白過來,這些人的目標正是少爺,那個船伕不過是給他們殺人滅口了!
此時黃安別無選擇,他扔掉了身上的物事,用腰帶將兩人栓住,對着已無知覺的黃宗羲道:“少爺,你千萬要挺住!”
說着,他深吸了口氣一個猛扎,兩人都沉進了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