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楊對着寧仁笑了笑,又深深看了一眼沐兒,似是要把她的模樣烙在心上,眼裡是濃濃的眷戀。
沐兒,看來我終要先你一步離開,儘管我萬分不願意,依然要留你一人在這討厭的世上。
這世上無奈的事情何其多,我想爲你做最後一件。
他默唸了幾句咒語,沐兒的額頭頓時有紅印閃現,隨後像是怕被人發現一樣,馬上隱去,她自己都渾然不覺。
最後的一刻終於到來,啓吾鍾護主反噬,不吞精魄不罷休,鐘上方盤旋的氣流如一個巨大的漩渦,終於把他吸了進去。
神魔妖鬼,甫一入鍾,爲鍾所煉,不入輪迴。
……
沐兒身邊的結界因爲主人的消逝也驟然散去,彷彿不曾有過一樣。
周圍的花花草草迅速枯萎,從蕭楊原先站着的地方蔓延開來,滿世界灰白的顏色就像擦去胭脂,沒有一絲血色的嘴脣,頹廢迷離,彷彿世界的盡頭。
沐兒說不出話來。
她記得她問過他,爲什麼喜歡她?他說,因爲你眼裡盛着世間最絢爛的顏色,連帶着我,也成了彩色。
她記得他問過她,下輩子要用什麼方式重逢?她說,下輩子我來保護你。
他當時是什麼反應?哦,他只是笑了笑。
楊,你可明白,我一直都不喜你把我收納入羽翼,像個瓷瓶一樣守護,如果可以,我想換做我站在你前面,不讓人傷你半分。可是你不明白,你永遠也不會明白。
楊,你聽,狂風也在哀鳴,它讓我想起母親臨終時的場面,也是這樣蕭條悲慼,我不喜歡這樣的聲音,你看,花兒都變成了我最不喜歡灰白色,連青草也成了枯草,我也不喜歡,既然都些都變成了我不喜歡的,那我以後再不看,再不聽了。
不遠處有幾人走來,落瑤認出走在前面的是寧仁的夫人萬殊,後面跟着弗止。
再後面的人,居然是自己的爹爹葉夏極和挺着大肚子的孃親孟芙蓉。
萬殊應該是得到消息就立刻趕了過來,風塵僕僕的樣子。
寧仁愛憐地看着她:“你怎麼過來了。”
萬殊嗔怪地看着他:“你支開我去無憂泉取泉水煮茶,卻不料回頭來和蕭楊打架,你沒事吧?”抓住寧仁的胳膊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確認他無恙才放下心來,繼續道,“還好弗止跟我說,不然我現在還不知道……”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連忙剎住話頭,偷偷看了寧仁一眼。
寧仁果然不悅地瞥了弗止一眼,後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搖着扇子,落瑤心道,原來弗止年輕的時候也有過吊兒郎當的模樣。
落瑤其實沒見過萬殊幾面,也就在選妃大典的時候見過一次,還有在跟祁遠差點成親的那一天見過一次,此刻細細打量這個夢中的萬殊,心裡感嘆,都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原來造物主也不能脫俗,造出來的上古神個個俊美無雙。
寧仁一邊和萬殊說着,一邊把啓吾鍾小心放入袖袋,這才發現沐兒在旁邊直勾勾看着他,眼神悽婉,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宛若只失去伴侶的小狐。她黯淡無光的眼裡有萬種情緒,卻唯獨沒有恨,其實她來之前就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但是蕭楊說過,不論結果如何,他都無怨無悔,因爲一山不容二虎,只有剩下的那個,纔有資格征服六界。
自認心理素質頗佳的寧仁也被沐兒直勾勾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不由得出聲打破這僵局,“你……節哀,這是我們先前說好的,蕭楊說若是我贏了,讓我留你一條生路,你放心,我不會食言……”
沐兒似乎沒聽他說話,只是看着他手裡的啓吾鍾,突然說道:“這個鍾,可以送給我嗎?反正他的魂魄已經沒有了,我也救不了他,我只想留着看看也好。”
寧仁:“你明知不可能……”
沐兒眼底裡的黯然讓人不忍說下去,萬殊一雙美目在沐兒身上打量了一會,極美麗的女子,沒有傳說中那般渾身妖氣,反而清雅可人,嬌小玲瓏。
萬殊思及是因爲寧仁才讓人家家破人亡,心裡略帶了點惋惜,誠懇說道:“你就是妖皇的夫人?”
沐兒看了一眼萬殊,點點頭,模樣更讓人覺得無比哀涼。
萬殊努力克服心裡的愧疚感,說道:“如今妖族沒落,你呆在族裡反而會受異族侵擾,若是無處可去,我們替你在天族尋個僻靜的地方生活,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回族裡也不遲。”
沐兒搖搖頭,怎麼能丟下族人只管自己呢。
看到沐兒一直盯着他的袖子,寧仁攏了攏袖子:“那你想去哪裡?”
沐兒看看萬殊,又看看寧仁,思慮許久,還是沒說話。
寧仁苦笑着說道,“你不用再打啓吾鐘的主意,勿說它是天族之寶,且它桀驁難馴,如今鍾內妖氣甚烈,戾氣太大,你即便得到了它,也壓制不住它。”
“他說的沒錯。”是走近了的葉夏極,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寧仁看着他們,“你怎麼纔來?”
“芙蓉非要來看看,我陪着她過來,路上行得慢了些。”
如今的天族已經是一族當道,他們作爲最後的勝利者,心情少了幾分緊繃,談笑間沒有任何壓力。
沐兒看着這麼多神仙,看來今日想拿回啓吾鍾根本不可能。
孟芙蓉離她最近,大着肚子依然是個美人。
沐兒只覺得她身上有一股魔力,似乎在吸引着她,然後,就有點頭暈,額頭上似是有什麼牽扯着她,她一腳重一腳輕地向孟芙蓉走去。
衆人顧着寒暄說話,就連站在旁邊的葉夏極都沒有發現,沐兒走着走着,就突然沒了蹤跡。
但是落瑤注意到了。
幾人說了幾句,衆人才發現沐兒不知何時不見了。
萬殊急着問:“你們誰看到她往哪裡去了?”
衆人面面相覷。
寧仁沉思了一會,“也許她受不了這個打擊,不想看見我們,獨自走了吧。”
萬殊說不清爲何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子這麼有好感,“可是她一個女子,呆在任何地方都沒有和我們在一起安全啊。這鬼族對他們如此虎視眈眈……”
寧仁拉了拉她的手:“也許對她來說,只有蕭楊和她在一起的地方纔是安全的地方。”
衆人一時沉默,片刻,弗止說:“如何處理啓吾鍾?”
寧仁掂了掂放着啓吾鐘的袖子,“我能感覺到它的躁動,如今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壓得住它。”
弗止和葉夏極同時問:“什麼地方?”
“不死湖。”
這三個字一出,落瑤渾身顫了顫,又是不死湖,難道蕭楊和啓吾鍾最後都被埋在了不死湖底下?
想到祁遠剛被他們放入不死湖,落瑤猛地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醒來後的落瑤覺得頭很疼,這個不死湖周圍到處洋溢着詭異,在這附近做的夢也讓人感覺無比真實,像是上一世的回憶。
耳邊聽到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嘯,一眼望去,竟然是兩隻鳳凰。
不知這裡有什麼東西吸引它們,引得百鳥之凰不遠萬里飛來。
一鳳一凰在湖上低低悲鳴,繞着他們飛了幾圈後徘徊離開,似是在哀鳴祁遠的死去,落瑤的心像是被一隻手往下拉着,一點一點沉下去。
梵谷和弗止不知何時停止了下棋,不約而同地看着她,一個臉色凝重,一個表情茫然。
她不管他們,看了看湖面,跟她入睡前一樣,依舊沒有動靜,心裡一陣失落,也許祁遠的身體早已化成一灘水,融入這湖裡了吧。
這個夢做得太久,腿也因爲保持着一個姿勢而有點痠痛,落瑤換了個姿勢,剛想站起來,卻因爲雙腿突然一麻,踉蹌了一下。
一雙有力的手從身後托住了她,她看不到身後,無意中向旁邊瞥了一眼,梵谷和弗止依舊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那這雙手……
落瑤腦子裡轟的一聲,這才慢半拍地聞到周圍的空氣裡瀰漫的異香,而這種香味她只有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落瑤想轉過頭看看是誰,卻又不敢轉。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剛纔弗止和梵谷根本沒有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後的人。
她貪婪地大口呼吸,這麼熟悉的味道,曾在多少個日日夜夜陪伴着她,如此讓人安心。
欣喜地轉頭,笑意頓時僵在嘴角。
老天爺似乎總跟她開玩笑,她看到的並不是死而復生的祁遠,而是一個她萬萬沒想過會在這裡出現的人。
她其實本不認識他,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爲剛在自己的夢境裡見過。
上古妖皇,蕭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