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遠冷着臉色道:“你滿嘴胡言,不如也把你扔進不死湖,嚐嚐碎骨的滋味。”說完真的倒提着往生鏡朝門外走。
往生鏡抖了抖,差點從祁遠手裡跳出來,祁遠手指輕彈,伴隨着往生鏡的一陣痛呼,鏡框上的一個角飛了出去,“哎喲我的耳朵。”
祁遠冷笑着:“你的耳朵有點不靈便,留着也沒什麼用,我幫你去了,省得它拖累你。”
鏡子的聲音顫抖着,加快語速道:“陛下,不要怪小仙多嘴,若是您在很久之前就看一看自己的過去,就不會和落瑤公主過得如此糾結。”
祁遠的臉繃得更緊了:“我什麼時候糾結過了。”
踩到某人的尾巴了……
弗止與他好友多年,自然看出了祁遠被戳中心事的窘迫,適時插嘴道:“你這個鏡子,盡說些有的沒的,想讓我們看什麼就說吧,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
鏡子抖了抖,聲音穩當了些,說道:“請陛下給我一滴血,我先掐算一下,再跟您慢慢道來。”
弗止向祁遠點點頭,程譽站在弗止低着頭對祁遠說道:“陛下,這鏡子說得不錯,要不看一看吧,我們也沒什麼損失。”
祁遠冷眉冷臉地站了會,這麼多人給了他臺階下,他的臉色比剛纔好看了些,用拇指修長的指尖在食指上輕輕一劃,一滴象徵清亁天最尊貴身份的殷紅的血滴入往生鏡,往生鏡有點吸收不了如此多的仙氣,渾身震了震,等鏡身晃動得沒有先前那麼厲害了,鏡面才慢慢顯出一些朦朦朧朧的圖案,如波光一般斂出一輪明月。
只是這輪明月如現在的月神君掌管的月亮不同,這是一輪五萬年出一次的神月,之所以說是神月,是因爲這月亮其實是個月環,就像一枚泛着瑩瑩光澤的上好玉環,而且根據星相學,此月一出,必有尊神降臨,弗止想起,祁遠出生的時候,似乎就有這樣一輪神月懸在當空,而且看畫面中仙氣繚繞,正是清亁天,莫非這就是祁遠降臨的那一晚?
往生鏡似乎猜到了弗止的疑問,道:“這正是陛下當年降臨的時候,神月當空,尊神降臨,老天君煞是歡喜。但是,這輪神月也招來南極的長生大帝。”
程譽從沒看過這樣的盛景,他只是聽一些老一輩的神仙隱約說過當年祁遠誕生的奇景,今日能一窺當年盛況,心裡一陣激動。聽鏡子說還有長生大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鏡子看。
不多時,畫面裡果然現出金光閃閃的長生大帝,他懸在半空,俯視着一衆神仙,對祁遠的父親,當年的天君寧仁說道:“陛下,我此番前來,是要跟你商量一個事。”
寧仁說道:“大帝不遠千里而來,我族甚惶恐,有何事情敬請吩咐,但說無妨。”
長生大帝:“這件事關係將來神族的安息存亡,要與你夫人一起商量。”
於是寧仁把長生大帝請到他的昆須殿,天后萬殊剛產完一子,非常虛弱,不宜走動,寧仁請長生大帝呆在外間,他去裡間跟萬殊低聲說了一會纔出來道:“大帝請說,此地我已經遣散衆人,只剩我們三人。”
大帝謹慎地在周圍下了一個禁止,然後說了一句話,往生鏡就突然沒有聲音了。
祁遠皺着眉頭問:“怎麼回事?”
往生鏡理直氣壯地道:“因爲長生大帝下了禁制,小仙聽不到他們說話。”
……
祁遠又要發怒,鏡子忙說道:“雖然聽不到,但是陛下可以看接下來的場面,也能看得懂。”
祁遠胸膛有點起伏,他也覺得相比以前,似乎自己更容易急躁了,這不是好兆頭。
鏡子裡的長生大帝與寧仁說了一陣,寧仁的臉色一開始很高興,隨後有點猶豫,再後來有點堅決,最後已經是釋然。
祁遠心裡稱奇,能坐上天君位置的神仙,都不是一般的神仙,每天都要應付諸多突發狀況,已經對大場面見怪不怪,起碼都能喜怒不形於色,但是他發現,此刻父君的臉上連番出現這幾種神情,必是遇到了始料未及的事情。
隨後,寧仁似乎進了裡間,大概是去徵求萬殊的意見,過了很久,居然抱了一個嬰兒出來,放到長生大帝面前。
祁遠眼皮跳了跳,這個嬰兒,就是當時的自己吧。
只見長生大帝向寧仁施了一禮,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口中念起咒,手指間翻飛,在嬰兒身上畫了一道複雜得看不懂的符文。
緊接着,鏡子裡出現一處山脈,峰巒交錯,羣山繚繞,漫山的七月雪開得如火如荼,燦爛得像極了某個人曾經的笑顏。
是落雲山,落瑤的師父容淮所在的地方。
祁遠只覺得腦中轟然一聲,接着有什麼東西在心裡的某一處刺了一下,卻不痛,而是酸酸漲漲的。
原來如此,是長生大帝用了分魄法,把他的魂魄一分爲二,一半繼續在清亁天當他的太子,另一半則是去了落雲山守護人間。
祁遠的腦子有一刻空白,然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曾經莫名其妙昏睡了五百年,從時間上算來,卻剛好是容淮領兵與倫圖兩族大戰之時。彼時容淮與倫圖同歸於盡,大概他的靈力也受到了牽連,於是陷入沉睡。
他們本就是一體,容淮灰飛煙滅的同時,這一半魂魄自然會回到他身上。
所以在妖族時,梵谷鑽入蕭楊體內,探到除了他,還有另外一股同源的氣息。
所以他和容淮,纔會有八分相似的容顏。
……
祁遠輕輕揮了揮袖子,往生鏡沒入他的袖中。
其實當時,他得知自己是容淮的時候,沒有一點感覺,因爲對於容淮的事情,他和落瑤都早已經釋懷,不過既然容淮就是他,他就是容淮,那自然,最好不過。
天邊的晚霞紅似火,夕陽隱在一大片火紅的雲中,映照着重巒疊嶂。芙丘國的晚霞雖比不上清乾天,卻也有小國特有的風韻。
落瑤小時候就經常和印曦坐在這裡看夕陽慢慢落下去,等着周圍的溫度慢慢降低。
她看着旁邊的祁遠,祁遠也在看夕陽,似乎感覺到她在看他,他笑着也轉頭看她。
金色的餘暉均勻地灑在他烏黑的頭髮上,他的臉上,連帶着他的眼睛裡,都有兩個橙黃橙黃的夕陽,和兩個小小的她。
落瑤撫了撫祁遠耳邊被風吹散的頭髮,道:“你心裡揣着這個秘密找了我五百年,是不是很辛苦?”他的眼角開始有一點點細紋,他這麼多年肯定過得很不好,想起自己還在妖族做肉包子吃綠豆糕,她覺得有點內疚。
如果是以前的祁遠,他肯定會說:“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就不辛苦。”
可是如今的他,想通了一個道理,男人就該適時地示弱一下,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從耳邊輕輕握住她的手,放在臉頰上委委屈屈地蹭了蹭,“一開始……的確很辛苦,所以,你不要再離開。”
祁遠很明顯地看到她眼底裡越來越溫柔,“嗯,我不離開你了,不管是神是妖,我再也不離開你了。”她扯了扯嘴角,“只是,以前我從沒把你和師父放在一起過,如今你突然告訴我你們兩個居然是同一個,我有點震驚。”
祁遠:“我曾經責怪老天爺,沒有讓我早點遇上你,也曾嫉妒容淮能那麼早陪在你身邊,曾經羨慕蕭楊與小金至死方休的愛情,卻從來沒有意識到,若是我從來沒遇上你,該有多遺憾?所以,如今你回來,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圓滿的事呢?”
落瑤低着頭,舉起他的手,把頭埋在他的手裡,祁遠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噴在手心裡,就像他一直把她放在手掌心一樣,祁遠能感覺到手上一片片溫熱,然後漸漸蔓延開來。
夕陽已經落下,暮色漸沉,落瑤似乎慢慢平靜,她就着祁遠的袖子擦了擦滿臉水澤,擡起頭看他,祁遠替她抹去睫毛上的水滴,落瑤吸着鼻子道:“可是如果我們成親了,要接受洗禮仙官祝福,到時候她肯定會知道我體內的妖性,怎麼辦呢?”
祁遠暗自用靈力撫了撫她微腫的眼眶,直到消腫了,纔回答道:“不要擔心,這五百年來我也不是什麼事情都沒幹,我讓弗止研究了驅除魔性的方法,你看看我,本來還有一絲蕭楊的氣息,如今是不是都沒有了?”
他不說她還沒發現呢,她果真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後把着他的手腕細細探了探,果真一點妖性都沒。
她心裡一高興,耳朵抖了抖,“真的沒有了!”她身上有着沐兒的狐性,情緒一激動,就會跟妖族一樣露出三分之一的真身來。
祁遠看了看她尖尖的耳朵,笑道:“其實妖也不錯,你的耳朵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