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風聲驟停,眼前一道金光絢麗地閃了閃。
只有上古神仙才能使出這樣渾厚大氣,氣勢磅礴的法術。
落瑤無奈地睜開眼睛,果然發現此刻已經被一陣金光包住。
弗止在一旁手指輕點,在虛空中一劃,一張仙光燦燦的網把落瑤和梵谷兜頭罩住,呼啦一聲,兩人都被拉到岸上。
一向最注重儀表的梵谷君,此刻正青着臉費力地扯着網。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解救出來,朝弗止吼:“你網住她就好了,我又沒尋死,幹嗎把我一起套住!”
“一時情急沒留意,乾脆一起綁了,下次注意。”
“……”下次你爺爺的下次。
弗止面色沉寂地走到落瑤跟前,後者知道自己再折騰也沒用,乾脆臉朝地地趴着。
弗止冷冷說道:“你們一個個尋死覓活的,能不能爲旁的人着想一些?醫者父母心,若真要死,就不要總是找我救來救去,不說我那一番心血付諸東流,前前後後糟蹋了我多少珍貴的藥材?你們真當我沒事可幹,整天拿我尋開心麼。你若真的想不開,就去吧,去跟祁遠一起,我就回去告訴芙蓉,就當她沒生過你這個女兒。”說完真的撤了那張仙力結出來的網,冷眼看着她。
哦,差點忘了,爹爹,孃親,你們這一世的運氣好像跟祁遠一樣差,攤上我這麼個麻煩精。
看來我不只命裡剋夫,克師父,還克雙親。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下輩子兒孫繞膝滿堂幸,一定要離我遠遠的,然後平平淡淡地度過餘生。
梵谷理了理他的頭髮和衣服,心情總算好了點,看着面前的兩人就這麼僵着,只好出來打圓場:“算了算了,落瑤剛纔也是一時衝動,如今祁遠已經沉下去了,不如都先冷靜一下,看看情況再說。”
落瑤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頭上的泥土,一聲不吭面朝湖呆坐着。
弗止頭疼地眯了眯眼,靜靜地看着不死湖。
這湖非常奇怪,即便有人沉入,湖水也沒有絲毫波動,彷彿這不是水,而是泥濘的沼澤。
天邊突然閃了閃,一陣微弱的紫色一閃而過,大概是閃電。
天上的閃電不比凡間,隨着氣候的變化,會出現不同的顏色。然而,弗止看到這樣美麗的景色時,卻把眉頭皺得更緊。梵谷顯然也注意到了,他雖然心裡有疑問,但瞥了落瑤和弗止一眼,沒有說話。
落瑤並沒有在意這些旁的東西,直勾勾看着湖中心。
弗止自從教訓了落瑤一通,也平息了怒意,面上淡淡的,作爲一個經歷過蠻荒之亂和上古戰爭的神,他已經見過太多生離死別的場面了。
這兩人的心理素質比落瑤顯然要好得多,而且看到落瑤已經恢復理智,居然在湖邊擺了個棋局廝殺起來。
落瑤側身躺下來,依舊看着湖面,生怕錯過一絲動靜。
祁遠,我一點也不怕你會離我而去,大不了學凡人殉一殉情,從此天族只是少了一個神女,鬼族不過多了一隻鬼魂而已,總好過我一個人在世上。也許,你跟我的死別並不是分離,而是爲了更好的重逢。
對不起,曾經幾次棄你而去,如今……換我對你不離不棄。
這麼一想,心中反而一寬,耳邊伴着梵谷和弗止輕脆的落子聲,坦然入夢。
她已經很久沒做夢了,都不知道夢居然也是分顏色的。
大概受到不死湖的影響,落瑤這次做的這個夢是黑白色的,夢裡的祁遠也是黑白的,黑玉一般的眼眸依舊攝人心魄,渾身潔白的華服纖塵不染。
其實有沒有色彩她倒是無所謂,只要夢裡有他,再蒼白的夢她都喜歡。
落瑤開心地想,如果睡覺就能見到祁遠,那她以後一定要多睡覺。
這個黑白色調的夢異常圓滿,因爲她夢見了和祁遠成親的情景。
彼時的祁遠一襲白色喜服,落瑤記得,這個顏色只有帝后成親纔可以用,旁人都是要忌諱的,比如祁遠和蔓蝶成親的時候,用的就是大紅色,因爲當時蔓蝶用的是他側妃的名頭。
只是,她差點忘了,她這個夢境是黑白色,也就是說,她無法分清祁遠本就是穿的白色,還是受她的夢境影響而變成了白色。
但是落瑤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她很肯定地想,是白色,定是比綿羊還要白的顏色。
祁遠伸手輕輕幫她把碎髮別到耳後根,落瑤一直很喜歡祁遠做這個動作,因爲這讓她想起孃親小時候幫她梳頭的場景,祁遠的眸子像黑翟石,倒映了滿室的燭光,他看着落瑤,彷彿要把她刻在眼裡,落瑤努力讓自己不去理會心頭的不安,輕快着語氣說道:“相愛的人成親有結髮之說,你相信嗎?”
“只要是你說的,我都信。”
落瑤對祁遠的直白有點懵,她覺得夢中的祁遠和平時太不一樣了,比如,平時的祁遠就不會這樣直白地同她說好聽的話,往往她要繞好幾個彎才能從他嘴裡拐到一兩句讓人心麻的話,而通常,她還沒騙到那幾句,自己先被自己繞暈了。
因爲有過前車之鑑,落瑤警惕地定了定神,說道:“可是我不信啊,結個發就能白頭到老,這也太容易了些,要我說……”
祁遠的笑像是在鼓勵她說下去:“什麼?”
落瑤受到鼓勵,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銘刻心骨嗎?”
祁遠閃了閃眼睛:“這不是一個成語嗎?”
落瑤總算難倒了無所不知的天君,覺得有點得意:“成語說的是‘刻骨銘心’,這是‘銘刻心骨’,當然不一樣啦,你曉得它是怎麼來的麼?”
看到祁遠搖頭,落瑤越發得意,頭頭是道地說道:“以前我在凡間的一個話本子裡看到過,裡面講到一對神仙夫妻,就像我們這樣,”落瑤刻意停頓了一下,強調着繼續說,“他們那兒的習俗,是在成親的那天,男的要在自己骨頭裡刻上誓言,發誓此生不負結髮之妻,還要在心裡銘刻他妻子的模樣,永生永世不得忘記。”
其實當時落瑤看到的故事並不是這樣的,而是男子刻骨女子銘心,互許諾言。
此刻她爲了向祁遠彰顯其他男子是如何誠心誠意對待妻子的,故意把這兩者都集中在男方身上,就像她小時候跟孟芙蓉說,別人家的孃親是如何如何疼自己的孩子,巴不得她孃親把所有的疼愛都給她,也是一個道理。
可是,祁遠顯然跟她孃親一樣,不是一個好糊弄的神仙,他略微思考了一瞬,問,“那麼女子呢?”
落瑤本以爲祁遠聽了肯定會很震驚,隨後檢討一下自己有沒有爲她做過這樣讓人感動的事情,她沒想到祁遠的反應是個反問句,只好繼續胡謅:“女子麼,只要在她夫君身邊做個賢妻良母就行了啊。”
祁遠的嘴角勾了勾:“那你順道再解釋一下,何謂賢妻良母?”
“賢妻良母就是……”話到一半,才猛然發現又上了祁遠的道,落瑤摸摸鼻子,心裡有點失落落的,“你不願意就算了。雖然我覺得結髮之說比不上銘刻心骨,但是形式還是要做一做的。”說完在祁遠頭上仔細挑了一縷頭髮,和自己的綁在一起。
祁遠難得沒有再打擊她,乖巧地由着她搗鼓。
落瑤心虛地覷了他一眼,發現他只是凝視着用彼此的頭髮打好的結,眼底的墨色濃得化不開,似是在想什麼心事。
夢裡的場景突然變幻,落瑤還未來得及多看一眼剛纔的祁遠,眼前一陣白光閃過,換了一個她看不懂的場景。
視野陡然開闊,只是天地間一片混沌,黃沙漫天飛舞。
明明是白天,卻風雨雷電接連而閃,低沉的黑雲兩三朵一起飄着,把日月星辰遮得密不透光,落瑤眯着眼睛看了看,依稀辨出天上閃着的是少化星,她猛地往少化星的南方看去,還好,沒有瞧見朱雀星。
朱雀星是上古時期,南極仙翁的夫人失蹤前落下的眼淚化成,既然此刻還沒有朱雀星,那就是這個夢境的時間,應該是在南極仙翁尚未弄丟他媳婦的時候,也就是說,是連老天君都還未一統天族的時候。
落瑤極力地搜尋着蛛絲馬跡以分辨此刻的場景,奈何她的上古史實在學得不好,分不清哪些物什是有用沒用的。
她往周圍又掃了一眼,突然發現有一把斧子亮閃閃立在地上,這麼突兀地放着,讓人不由得尋思它的主人是不是剛離去,會不會發現丟了東西而折回來。
如果說,落瑤方纔還不明白此刻是何時何地,那她此刻瞧見了這把斧子,就馬上猜到了這是哪裡。
這不是一把尋常的斧子,這斧子的主人也不會再回來。
因爲這把斧頭上面有着最古老的徽記,這個徽記每逢一百年就要在天族的祭臺閃現一次,用來祭祀開天闢地的英雄。
也就是說,這把斧子的主人,是以斧劈天,以鑿開地的盤古大神。
據史書載,盤古死後,其骨節化爲林木,筋肉成爲沃土,血液凝爲河川,毛髮升空而成繁星。
落瑤打量着周圍,此刻的山海草木皆已成形,萬物滋生,雖然人煙寂寥,但是的的確確已經是盤古大神開天闢地後的景象。
她心底猛地一沉,照如此看來,此刻正是天地初開,各界兵荒馬亂,神魔崛起之時。
也就是……上古時期。
因爲她們葉氏好歹還擔着個上古神脈的名頭,雖然她的課業學得不好,但總算記得幾個上古神。
她記得這些爲數不多的上古神裡,除了她們葉氏,還有祁遠他們寧家、蔓蝶的父親南宮明,以及弗止那隻老刺蝟。
這個夢境帶她來到這裡,究竟是要告訴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