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止看了蕭楊一眼,繼續說道:“然,她這樣從來不求人的性情,卻求了我兩次,你知道是爲什麼?”
蕭楊隱隱感覺到他似乎不怎麼想聽接下來的話,然而,弗止沒有給他半分阻止的機會,“第一次,她爲了她師傅,求着我給她封印記憶,第二次,她爲了她的夫君祁遠,讓我想辦法救救他。”
話說完,弗止再也不做聲,他等着蕭楊發作。
果然,蕭楊一道凌厲的眼神逼向他,一掃方纔的柔和,這是弗止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從這個傳說中的妖皇身上散發出的殺氣,上古時期神妖決鬥也沒有如此讓人覺得心寒,弗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她這兩次求我,都不是爲了你。”
說完,面前的妖瞳裡陡然亮起詭異的光芒。
弗止不怕死地又添了一句,“她的生命裡已經沒有你了,你還不明白嗎?”
蕭楊藏在袖中的手突然伸了出來,一把抓住弗止的衣領,腳下一陣步法移動,轉眼弗止已經被撞到那棵老樹上。
同時,他眼底一點猩紅開始越發盛烈,“那是因爲失去了前世的記憶,我不怪她。你現在就幫我去把她的記憶補回來。”說完就要拉着弗止走。
弗止一個轉身,巧妙地從蕭楊手底下掙脫出來,心裡唏噓,還好這幾年沒有荒廢手腳上的功夫,不然剛纔在這位妖皇盛怒之下,自己的脖子就要像樹枝一樣咔擦斷掉。
弗止咳了咳,稍緩了喉嚨的不適,說道:“不是我不想幫你,你也聽我剛纔說了,落瑤已經經歷過一次封印,就那一次,還是祁遠犯險救了她才撿回一條命,這封印修補之類的法術對腦子傷害極大,不能再經歷第二次。”
“我只是讓你把她以前的記憶補全回來,這和封印有什麼關係?”
“修補術是封印術的起源術,你說有什麼關係?”
“你施你的術,腦子壞了我去幫你弄一個來。”
弗止無語地看着他,這蕭楊真是個瘋子,他幽幽道:“你可能不知道,祁遠也曾經想再次封印她的記憶。”
蕭楊挑着長眸看他,眼光閃爍,似是在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
弗止繼續道,“不過,他和你的目的完全不同,那時他覺得自己快死了,他不希望死後讓落瑤一個人寂寞地活在世上,所以讓我清除他在她心裡的記憶,”弗止深深看着他,“不是一部分,而是所有,所有關於他的記憶。”
弗止看了看他的臉色,又給他補了一刀:“一個人是要多絕望,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讓心愛之人徹底忘記他?”
蕭楊的臉不出意外地沉了下來。
提起祁遠,弗止也是一臉沉寂,“如果落瑤能再承受一次封印,我當時就答應他了。”言外之意,真的不能這麼做。
蕭楊狠狠盯着他:“沒有撒謊?”
弗止嘆了口氣,“你不是會讀心術嗎?可以看一看我的真實想法。”
蕭楊握緊了雙拳,雖然他沒說話,但是散發出的妖氣太甚烈,不死湖千年不動的湖水都蕩起了漣漪。
他突然一把推開弗止,什麼也沒說,決然而去。
弗止看着離去的蕭楊,深深吸了口氣,接下來,只覺疲憊不堪。
他方纔說的都是真的,在蕭楊面前,他不敢有半點謊言,否則一旦惹怒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他本就沒對今天的商談抱什麼希望,他只想探一探祁遠的情況。
果然,事情如他所料,祁遠並沒有死,而且他方纔趁他怒火中燒放鬆戒備時,偷偷施法確認了,祁遠的魂魄還沒有散盡,這也是他爲什麼突然要惹怒他的原因。
這是這幾天唯一能感到欣慰的消息,弗止感覺到這幾日緊繃的弦一下子鬆了,可是看着漸漸遠去的蕭楊,又是一陣頭疼,今後怎麼跟蕭楊周旋,這是個難題。
蕭楊是在回到妖族後的第二天才發現落瑤不對勁的。
落瑤住在沐晴院,院子不大,但是錯落有致,廂房後面有一大片扶桑花,隔幾步就有一個池塘。
房門依舊緊閉,門外的侍女見到他,忙跪下來行禮,蕭楊站在門口隨口問了一句:“夫人如何?”
侍女回答:“雖然吃得少,但是每個菜都吃了點。”
蕭楊點點頭,手剛碰上房門,就敏銳地嗅到了房裡的氣息,他突然變了臉色,顧不得旁人,一掌拍開了門。
房內依舊是他離開時的模樣。
落瑤睡在牀榻上,薄薄的絲被半搭在身上,依稀顯出她的輪廓,這麼大的動靜,居然沒醒,依舊一動不動朝裡臥着。
蕭楊目光凌厲地在房內掃了一圈,隨後停留在牀邊的一個香爐上,他暗自抽了口冷氣,大步走過去一腳踢翻了那個香爐,施了個法術,房裡的異香頓時消散得一乾二淨。
他俯身看了看落瑤的臉色,把了一下脈,俊眉擰緊。
一把扯過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另一隻手掐着她的喉嚨,連拖帶拽地把她移到牀沿口,低沉的嗓音裡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乖,快吐出來!”
睡夢中的落瑤被劇烈搖晃,忍不住咳了幾聲,似乎有點惱人驚擾了她的夢,她胡亂拍着差點要讓她窒息的手,卻拍不開。
皺着眉掀開眼皮瞧了瞧面前的人,一愣,隨後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不知道是在說夢話還是在對蕭楊說:“祁遠,你回來了。”
蕭楊眼中的怒意更盛,掐着她的下巴固定住,喝道:“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我究竟是誰?!”
落瑤迷迷糊糊地又瞧了瞧他,突然睜大眼睛,正要說什麼,頭卻一歪,居然昏睡過去了。
蕭楊馬上鬆開她的喉嚨,隔空一揮手,桌上的茶壺倏地飛向他手中,他一邊灌着她喝水一邊儘量放穩聲音,“小金,乖,沐兒,來,把剛剛吃的東西吐出來,吐出來就沒那麼難受了……”情急之間,是誰語無倫次。
落瑤似乎被這溫柔的聲音觸動了心絃,乖乖張口,蕭楊連忙把水都倒進去。
她被突如其來的涼水嗆了一下,蕭楊在她背上連點了幾處穴位,終於“哇”一聲吐了出來,眼淚鼻涕齊飛。
蕭楊都顧不得給她擦一下臉,一向微有潔癖的他居然在審視她的嘔吐物。
還好,他發現的還算及時,藥效大概沒來得及起作用,除了兩三粒有點化開,其餘的依舊是一顆顆的原狀,只是藥丸的數量之多,讓人瞧着觸目驚心。
心疼和憤怒夾雜在一起向他心口襲來。
蕭楊瞥了一眼地上的香爐、桌上幾個空了的綠釉瓶,加上吐出來的小藥丸,嘴裡含着一抹冷笑,心道,很好,點安息香,吃洗心丹,她用近乎自殘的方式告訴他,她寧願藉助藥物去見幻境裡的情郎,也不願意面對他。
只是,在他眼皮底下,這些早就被神族列爲禁藥的洗心丹從何得來?
突然想起不死湖邊她和弗止救祁遠的場景,他回想了一下,這件事情的源頭,似乎就是因爲這些藥丸?
蕭楊現在來不及細想,連忙扶着落瑤讓她躺下,又對外面已經驚得目瞪口呆的侍女揮了揮手。
幸好這個侍女不是沒見過世面,馬上回過神,走過來跪在地上。
蕭楊冷眼看着她。
侍女吞了口口水,小心斟酌着措辭,“自從昨天君上離開後,夫人就一直在窗邊坐着一動不動,先前君上跟我們吩咐過,若是夫人絕食,就馬上回稟君上。但奴婢看到,夫人雖然吃的不多,但每樣菜都會吃幾口,所以奴婢做主,讓廚房多做些菜,那夫人每樣即使只吃上兩口,也能吃個飽了。”侍女看了看不做聲的蕭楊,繼續說道,“所以奴婢們一直以爲夫人挺好的,但是從昨晚睡下,到今天還沒起來過,奴婢們猜想,許是夫人初到這裡,有點水土不適,怕吵着夫人休息,到了飯點也沒叫醒她,本想下午叫醒她的,誰想到……”
侍女眼眶泛紅,一則她確實喜歡這個新主人,她軟糯的嗓子聽着就是個好脾氣好伺候的主子,二則她也是被臨時派到沐晴院,本來邢易是抱着想提攜她的意思過來,誰曉得剛來就出瞭如此大的差錯,自覺對不起邢易。而且這個妖皇據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她一想到這,心裡萬般惶恐涌上來,眼眶裡的水珠就差掉下來。
蕭楊疲倦地揉了揉額角,道:“這件事你沒錯,你做得很好。”
侍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君上、君上要打要罰奴婢沒有怨言,奴婢以後一定盡心侍候夫人,將功贖罪。”
蕭楊一陣苦笑:“你是在邢易身邊呆多了吧,什麼將功贖罪的,這裡又不是戰場。”
侍女被蕭楊的笑容晃得愣了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蕭楊看着落瑤,話卻是對着侍女說,“這件事就此作罷,記住,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今天發生的事情。”
侍女連連點頭,“君上請放心,奴婢其他地方差強人意,嘴巴還是閉得很緊的。”
蕭楊點點頭,“等會讓柳仲過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