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瑤原本以爲這個男子肯定臉上有什麼殘缺,纔要靠一張面具遮掩,誰料到面具下的臉完好如另一半,彷彿一塊完整的美玉雕成,居然跟蕭楊不相上下,她看得一時呆了。
周圍的人也倒吸了一口氣。
面具男子臉上神情不變,優雅地撿起地上的面具,微微一笑,又向落瑤施了一禮:“沒想出師未捷身先死,在下甘願認輸。”
落瑤結巴地道:“公子、公子看着不會法術,爲何……”臉一紅,說不下去。
男子笑着道:“姑娘見笑了,在下的確明知道會輸,卻還是想試一試,多謝這位公子手下留情,多有叨擾,告辭。”說完瀟灑離去。
衆人沒看到好戲,嘆着氣也散了。
蕭楊依舊冷冰冰的樣子看着她,不過落瑤細心地發現,他雖然心裡不爽,但是情緒已經恢復正常,她原本以爲他今天定不會放了那面具男子,沒想到以他這麼暴戾的性格居然沒有殺了他,心裡暗暗稱奇。
蕭楊似是想對她說什麼,動了動嘴巴,最終只說了一句:“下次不要亂跑。”
她條件反射地頂嘴:“我什麼時候亂跑了,明明是你在亂跑,一會兒站右邊,一會兒站左邊……”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要跟他鬥嘴,只是覺得時不時地刺一刺他非常有趣。
蕭楊一記冷冽的眼神飛過來,落瑤忙剎住話頭。
風華城有一條大河叫妙湘河,妙湘河由南至北貫穿整座風華城,白日裡會有閒情逸致的人過來垂柳釣魚,晚上的時候河兩岸的酒肆茶樓燈火通明,文人騷客們喜歡臨着水聽着小曲兒,在河邊暢談到天明。
這條妙湘河是每年女兒節的主角。
每年一到此刻,船家們就特別高興,因爲這幾日,有很多女子會租用船舫,倒不是出去遊玩,而是女兒節有一個傳統節目,就是單身的妖族女子可以在自己的船上掛一盞花燈,燈上有姑娘自己提的問題,若是有人對得出這花燈上的題目,就可以被姑娘邀請上去喝茶,若是姑娘也看上了這個小夥子,就會請船家把燈滅了,暗示此船的女子已經心有所屬,花燈上的題已解。
落瑤一時玩心大起,也想去租船,可惜卻被船家告知今天的船早在巳時就全租出去了。
落瑤指着他旁邊的一艘精緻的小畫舫,道:“你旁邊這艘不是船嗎?”
船家是個中年男子,等看清了落瑤的面貌,黝黑的臉上居然看得出一絲羞赧,“這艘……已經被人預訂了,實在不好意思啊姑娘。”
落瑤撅着嘴看着身後的蕭楊。
蕭楊本不想遊河,聽了此話正想帶她離開,可是下一刻看到她可憐巴巴看着他,心底裡嘆了口氣。
他每次看到這個表情,頭就嗡地大了一圈,只好走上前,對船家說道:“誰家預訂的?我們出兩倍價錢。”蕭楊問完才發現不對勁,自己何時變得這麼溫和了,若是在平常,肯定先把船家劈暈了再說。
船家撓了撓頭,爲難地說道:“公子可別爲難我,若是被東家知道我不守誠信,我以後就很難在這裡做生意了。”
蕭楊已經在琢磨從什麼角度劈比較不煞風景,落瑤卻走上前,“那麼我們在這裡等東家,等他們來了再商量吧。”
船家還想說什麼,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響起來:“船家,出什麼事情了?”
蕭楊和落瑤同時轉過頭,發現剛纔說話的是個丫鬟,後面站了個蒙着面紗的女子。
船家似乎鬆了口氣,趕緊說道:“沒什麼事情,這位公子和小姐想租這條船,我這裡的船有限,無能爲力,說看看能不能跟您商量一下。”
丫鬟的目光掃了掃蕭楊和落瑤,隨後又回到蕭楊的臉上停留了一瞬,落瑤看到她臉上有點發紅,她不動聲色地拽了拽蕭楊的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蕭楊似乎正看着別處,沒有察覺。
沒想到那個小姐模樣的女子卻說道:“今日的船確實緊張,我們主僕二人租一艘船似是有點浪費,二位若不嫌棄,可願意與我們同遊賞景?”
都說妖族的妖風豁達,落瑤以前並不以爲意,今天終於在這件事上深有體會。能和兩個素未相識的陌生人夜晚同遊,這位小姐的膽識的確過人。
蕭楊一臉無可無不可的樣子,落瑤其實本來是這樣想的,如果沒有船也沒關係,她沒有法術,可是蕭楊有啊,讓他變一艘船出來,想必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只是要在河上用法術維持一晚上,難免有點損耗靈力,不過既然眼下有現成的船,就沒這個必要了。
落瑤說道:“如此,多謝。”等這主僕二人上船,她才和蕭楊跟着上了船,途中她不忘低聲叮囑蕭楊:“我們只是來看看,你可別去對她的花燈啊,免得到時候麻煩。”蕭楊垂着眸不說話,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城南夏家的夏黎月,叫我小月就可以了,不知二位如何稱呼?”蒙面的小姐請他們落座,款款介紹道,看得出來,她的修養極好,落瑤雖然不瞭解這個夏家,但是從她的舉止來看,的確是個大家閨秀,只是這樣的女子爲何還要在女兒節出來掛花燈?這城內怕是有很多男子追求她吧。
蕭楊依舊沒說話,落瑤爲了避免冷場,說道:“小月小姐,我們是兄妹,我大名蕭金,你叫我小金吧,我哥哥叫……蕭齊圭。”
蕭楊聽到她說小金的名字,猛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落瑤心裡嘀咕着,他不是希望她是小金麼,她就這麼胡謅了一下,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蕭楊似乎並不介意她說他們是兄妹,居然朝夏黎月點點頭。
落瑤低頭抿着嘴偷笑,蕭齊圭,小氣鬼,嘿嘿。
夏黎月禮貌地對蕭楊點點頭,讓丫鬟捲起了窗簾,他們在畫舫的二樓,河上景色盡收眼底,放眼望去,不遠處已經有船陸陸續續掛上了花燈。
船家吆喝了一聲,小畫舫徐徐離開岸邊,朦朧月色間,朝着河中心緩緩游去。
落瑤沒見夏黎月動手掛花燈,忍不住好奇,問:“黎月小姐爲何不掛花燈?難道是專程來遊湖的?”
一直在一旁侍候夏黎月的那個丫鬟臉色變了變,緊張地看了夏黎月一眼,隨後帶着點不滿瞪了落瑤一眼。
落瑤裝作沒看到,依舊喝手裡的茶。
夏黎月的臉隱在面紗裡,看不清神色,只聽她說道:“很多年前,就已經有人解開了我的花燈,我們就在這艘小船上聊了徹夜,可惜自從那一晚,那人就消失不見了。”
船上一陣寂靜。
原來如此,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負心人,既然不想與她有瓜葛,爲何還要給她希望呢?落瑤對夏黎月頓時心存憐惜,對她的癡情又是感同身受。
落瑤本也是一時好奇,倒沒想到只是萍水相逢的人,會跟她吐露心底事,又不知道說什麼,只好隨口安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也不用如此傷懷……”
“其實我是知道他住哪裡的,只是他在的地方守衛森嚴,只要他避着我,我是萬萬不可能見到他的。”
“呃……他是做官的?”
“他是我們妖族的醫官,是邢易大人這幾年非常青睞的人。”夏黎月的語氣頗有點驕傲,落瑤非常理解,因爲妖族特別崇拜官員,哪怕認識一兩個官差,也是值得說道的事,何況是妖王邢易身邊的人。
但是她只是沒想到世界這麼小,有點愣住了。
蕭楊也終於把目光從窗外移回來,說了自從上船後的第一句話,卻只有兩個字:“柳仲?”
夏黎月似是沒想過他們會認識柳仲,驚喜道:“你們認識柳仲?”面紗微動,看得出她十分緊張。
落瑤深吸了一口氣,腦中出現柳仲淡言溫語的模樣,她搖頭輕嘆道:“何止是認識啊……”
窗外突然吹過一陣風,帶着點河水的味道,似乎還帶着點岸上的青草味,夏黎月的面紗不經意間被風吹起,落瑤想偷偷看看她長什麼樣子,卻還是看不見。
接下來,落瑤沒有提到自己是在什麼情況下認識的柳仲,也未說旁邊的“哥哥”其實是他的頂頭上司,只說她可以聯繫上柳仲,並爭取給他們安排一次見面。
夏黎月眼裡淚光閃爍,顫着聲道:“多謝小金姑娘,日後若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還請一定找我。”
落瑤笑着點點頭,她並不是圖她的報答,而是看到夏黎月這樣癡癡苦等,就像見到了以前的自己,如果她那時候有人來幫她和祁遠傳個話,哪怕只是幾個字,都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局,可惜往事永遠不能回頭,雖然她與柳仲的交情不深,這個柳仲還可惡地幫着蕭楊給自己吃藥,但是她很想幫幫這個夏黎月,不爲別人,只爲這世間最美的愛情,爲許多年前的那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