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瑤看清了,蔓蝶扯下來的是一個蝴蝶形狀的掛墜,然後她腦中的一根弦啪嗒一聲斷了。
這個蝶形掛墜她曾經不只一次在祁遠身上看到過,之所以一直裝着沒看見,是因爲她不想承認,這掛墜的含義代表着蔓蝶,就連祁遠歷劫時,也在高陵宇身上見到過,那時候,她藉着這個玉墜跟他解釋,他和祁遠其實是同一個人。
落瑤覺得心裡被狠狠揪了一下,不想再看下去,正欲走,祁遠緊了緊她的手腕,強硬的聲音裡帶着點苦澀,“看下去。”
她有點氣急敗壞,“看什麼,看你跟蔓蝶是怎麼心心相印同氣連枝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自覺地看向祁遠的脖子,那兒已經沒有了紅繩的蹤影,心裡不知怎麼的舒暢了一些。周圍一陣花香飄來,蕃幽花盛開出一片新的記憶。
落瑤默了默,繼續看下去。
耳邊卻極爲安靜,落瑤擡頭,看到畫中的祁遠又掐住了蔓蝶的脖子,“不要逼我。”
蔓蝶抖着嗓子:“你,你已經是我夫君,殺了我,會受天劫!”
祁遠笑得燦爛無害,“我早已遇上此生逃不掉的劫,無妨再多此一劫。”
落瑤突然覺得,這話雖然不是對着她說的,但這是她遇到祁遠以來聽到的最好聽的情話。
畫面裡的一個聲音打斷了落瑤的感動,“天君,請三思!蔓蝶怎麼說也是個天神,若是殺了她,勢必要遭天劫。您是一族之尊,不可爲了這些事情出什麼差錯。”程譽不知何時出現在畫面裡,表情有點期期艾艾,還有點着急,看了看祁遠的臉色,又說道,“如果不想看到她,以後不見就是了。誠然,死一個南宮蔓蝶不算什麼,可是因爲她在以後的史書裡留下污點,並不明智……”
程譽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蔓蝶的一聲驚叫打斷,只看到祁遠的衣袖一拂,蔓蝶就像一隻輕盈的蝴蝶,她只來得及看祁遠最後一眼,就被輕飄飄扔下了誅仙台。
這下,連一向處變不驚的程譽,也整個人僵住了。
這畫面如此有真實感,像是在她眼前發生了一樣,落瑤從心底裡感到恐懼,她不是對祁遠的做法感到恐懼,誠然如程譽所說,這個蔓蝶不知好歹,死她一個不算什麼,讓她真正恐懼的是,祁遠有想過這麼做的後果嗎?顯然沒有。他們之間本就隔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如今又平白無故多上一條人命,以後還怎麼在一起?
祁遠爲何要帶她來看這些?僅僅是看他如何殺了蔓蝶的嗎?
落瑤只覺得頭皮發緊,這個祁遠,是不是還是以前那個溫潤如玉的祁遠?
畫面慢慢暗淡下去,蕃幽花無聲無息地繼續着新一輪的花開花落,落瑤的腦中滿是蔓蝶掉下誅仙台的畫面。
誅仙台周圍風起雲涌,電閃雷鳴,凡是掉下去的人,不管是多高品階的神仙,今生今世再也進不到輪迴,就這樣在世間沒有任何痕跡了。
一陣沉默。
畫面跳了幾下,隨後熄滅,是花兒吐完了記憶,凋謝了。
祁遠偏頭問她:“你覺得我帶你看這些的目的是什麼?”
這問題她剛纔想過,現在依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祁遠繼續道:“我是想告訴你,在我眼裡,我的新娘永遠只有你一個。”見她不吭聲,他有點着急,“還不信我嗎?”我帶着你來這裡,讓你看到我殺了這個曾讓你受委屈誤會我的人,還不夠嗎?我又何嘗想這樣,讓你看到那個冷麪無情的我,只是,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來證明你在我心裡的分量!
落瑤吸了吸鼻子,依舊沒回應他,她還在糾結那個蝶形玉墜,“你殺了南宮蔓蝶,這些記憶怎麼辦,會不會有人看到?”
“後來我在周圍布了結界,沒人進的來。”
有什麼東西在她腦海一劃而過:“你是因爲這件事情,纔要下凡歷劫?”
“有什麼因就有什麼果。我殺了蔓蝶,打亂了仙譜,逃不掉命中的劫數。”
落瑤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祁遠低順着眉眼,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只聽見他輕快的語氣,“無礙。”頓了頓,又說道,“帶你過來,是想讓你知道,不管你在哪裡,自始至終,都是我心裡唯一的一個。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一丁點委屈,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其他人於我,都是可有可無的影子而已。”
“那你也不該殺了她……”
“我若是告訴你她曾經做過的事情,恐怕想殺她的,就不只我一個。”
落瑤想問到底是什麼事情,看了看祁遠突然又變得陰沉的眼神,只好把話嚥了下去。
祁遠嘆道:“我曾經在想,如果你永遠不再回來,我是不是也該從這裡跳下去。”與其帶着這一世對你的愛,永遠活在不停的追悔裡,不如一了百了。
落瑤用頭蹭了蹭他堅硬的胸膛,“不行,你要跳下去跟蔓蝶雙宿雙飛麼,我不同意。”
祁遠一直緊抿着的嘴角終於向上輕輕揚了揚,最終化爲臉上的雲淡風輕:“回去吧,既然回來,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離開。”
落瑤忽然從後面抱住了他:“你恨我嗎?”
頭頂傳來一陣輕嘆:“我也想恨你,但我不捨得。”
落瑤鼻子酸酸的,他身上有很好聞的香味,溫熱的胸膛,能聽見裡面沉穩的心跳聲,可是爲什麼落瑤覺得他在輕輕顫抖呢。
終於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爲祁遠渾身抖得越來越厲害,還未來得及看看他到底怎麼了,落瑤被祁遠一把推開,他手上溫熱,似是在出汗,想往回走,卻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腦裡瞬間一片空白,她猛然反應過來,這大概是洗心丹的毒癮發作了。
此刻的祁遠還未神志不清,強撐着一絲清醒,艱難地開口:“瑤瑤,你快走開,我怕,控制不了傷害你。”因爲身上難受,語不成句。
落瑤二話不說過去扶他,“我走了你怎麼辦?先帶你回去。”
祁遠沒有回答,手指抖抖索索地在身上找什麼東西,不一會兒,找出一個小瓷瓶,想打開瓶蓋,卻因爲手劇烈發抖,怎麼也打不開。
落瑤猛地撲過去搶他手裡的瓶子,被他輕輕一閃就避了開去,手裡的瓶子卻掉到地上,裡面摔出來一粒粒白色的藥丸一樣的東西。
祁遠的眼神看到這些藥丸,猶豫了一下,似是極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撿,可是最終抵擋不了本能的誘惑,伸出手去撿那些藥丸,沒想到落瑤快他一步,一腳踩在那些藥丸上,還用力碾了碾,藥丸瞬間變成一堆粉末,風一吹,瞬間消失殆盡。
祁遠看都未看她一眼,徒勞地用手插入地上的泥土,不甘心地想挖一點殘留的藥粉。
落瑤跪在他面前,眼裡都是淚,抓着他的手哀慼着:“不要,不要這樣……”老天爺,我願意用所有的東西跟你交換,請把健健康康的祁遠還給我。
都說洗心丹喪人心智,今日落瑤才真正見識到這藥的可怕。
方纔還那麼風采斐然的天君,現在卻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落瑤覺得此刻的心情就像這無邊無際的夜空,空茫而抓不住一絲依靠。
祁遠又開始渾身劇烈顫抖,比剛纔還要劇烈,落瑤不知該怎麼辦,只能緊緊抱着他,把他的頭按在肩膀上,因爲太貼近,帶得她也一起跟着抖,不只是身體,還有心裡。
然後,她聽到了一些怪異的響動,是什麼破肉而出的聲音。
她沒有回頭,因爲她怕一回頭,就看到祁遠口中化出的龍牙。
這樣的場景,依稀在什麼時候也有過,似乎是在與他共同造的那個夢裡。
她緊了緊懷抱,把他抱得更緊,心裡卻在想,如果祁遠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咬傷了自己該怎麼辦?那就當自己還清了欠他的一切吧。
不、不能這樣,她必須讓他馬上清醒。她不能死,不能死在他前面,留他一個人孤獨在這世上。
她看了看天色,快要天亮,此處太偏,一時沒人過來,落瑤有點着急,不知程譽看到他們這麼晚沒回去,是不是會出來尋找他們?可是他知道他們是在這裡麼。這裡下了禁制,他應該進不來吧?
落瑤甚至感覺到臉頰邊森森的白牙正對着她脖頸的動脈,她硬着頭皮輕輕安撫着他,“祁遠,你再忍一忍,你想想我們以前在耀清宮的日子,只要你治好了這個病,以後我們就可以恢復那樣的生活,好嗎?”
懷中的身體一僵,她感覺到他張開的嘴巴似乎頓了頓。
落瑤沒有轉頭,繼續故作輕鬆地道:“這個洗心丹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藥,有弗止這樣的大聖手在,再大的疑難雜症都會藥到病除的。我在凡間的時候聽說過一個傳說,你可能不知道凡間有一個朝代當時盛行寬大的衣裳和木屐,後人以爲這樣的衣服高風傲骨灑脫風流,
其實不是的,是因爲那個朝代的人把這個藥當糖豆子吃呢,因爲吃了這個藥會全身發熱,穿那樣寬大的衣服,只是爲了散熱……所以,不要擔心。”懷中的人依然沒反應,只是顫抖已經不再強烈,只隔一會會就像過電般抖一下,落瑤繼續自言自語道,“回去後好好休息幾天,聽程譽說你這些日子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這樣怎麼行呢?等你養足了精神,我跟你講講在凡間遇到的事情啊,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呢……”
她學着她孃親小時候哄她那樣,輕輕拍着他的後背,柔和的聲音就像一首安神曲,過了很久,落瑤才感覺到他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下來,但滿身是汗,想必他自己也忍得非常痛苦。
祁遠大概此刻恢復了神智,意識到剛纔發生的事情,整個人又僵了僵。
落瑤當然感覺到了,狀似無意地說:“口渴嗎?要不要喝水?”
懷裡的人裝沒聽到,往她懷裡縮了縮,但是兩人的身高相差太大,祁遠就像只樹懶熊一樣掛在她身上,她有點哭笑不得,“你是……在不好意思嗎?”
他終於下定決心的樣子,慢慢放開她。
此刻,祁遠薄薄的嘴脣好看地抿着,利牙已經收回去了,眼睫毛上都是汗珠,臉上寫滿了內疚,有幾縷頭髮被汗打溼,貼在額前,落瑤的心快速地跳了幾下,看慣了他風淡雲輕的樣子,沒想到他狼狽的樣子也這麼好看。
這是他靠着自己的意志力,頭一次戰勝了洗心丹嗎?如果是,那真是個讓人欣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