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瑤有點震驚,“你”了兩次沒“你”出來。
“小隨從”看到周圍沒什麼人,一把摘了帽子,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接着用絲帶綁了一下,解脫似的長呼了一口氣,“終於出來了,差點被菠波認出來。”
是章仇念彤。
她把帽子扔給落瑤,脫下身上大了好幾號的家僕裝扔到地上,還不忘添一句,“對了,謝謝你啊,”頓了頓,又問,“你叫什麼?”
落瑤很無語地回答:“叫我陸瑤吧。”
章仇念彤點點頭,順了順自己的頭髮,說道:“好吧,這次就當是我欠你一個人情。”
落瑤一邊暗自說着你的人情我可不敢欠,一邊慌忙接住章仇念彤扔過來的帽子,喊道:“哎,你可不能這麼走啊,你哥哥不是不讓你出來嗎。”
章仇念彤露出一個燦若桃花的笑容:“你就說沒看到我不就行了,放心,我不會說是藉着你出來的。而且哥哥的生意在資金週轉上有點麻煩,才顧不上管我呢。”這語氣,一聽就是經常瞞着章仇沫溜出來的老手。
落瑤沒想到章仇念彤在私底下是個這麼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心裡有點驚喜,但是爲了她的安全,還是板着臉說道:“不行,我要告訴你哥哥,萬一你有什麼事情,我可擔當不起,她就你這麼個妹妹,到時候還不殺了我。”
章仇念彤聽了立馬垮下臉來,“別啊,你知道我哥哥不讓我出來,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的,我就出來一天,辦完了事情就回去,他不會發現的。”
落瑤有點狐疑:“你需要辦什麼事情?叫下人去一趟不就行了?”
章仇念彤露出一點小女兒的嬌羞:“我要去見慕楠。”
落瑤愣了愣。
“你喜歡他?”
章仇念彤紅着臉點點頭:“我很早就喜歡他了,都說傾玉城四公子驚才絕絕,可是我就是覺得慕楠最棒,他成名後的每一幅畫我都知道,你知道這次拍賣會上的那幅畫嗎,你肯定不知道,那幅<青竹圖>其實是他唯一一幅用左手畫的畫,厲害吧,最後被我競拍得到了……”
這個小姑娘說起慕楠就滔滔不絕,落瑤開始恍惚起來,曾幾何時,她也有這樣一雙提起心上人就亮閃閃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就像銀河裡長眠的星星。
章仇念彤嘆了口氣,說道:“剛開始他看不上我,我是費了好大的心思才追到他的,後來哥哥知道了,不讓我們常見面,慕楠就對我又開始不冷不熱了,所以現在我更要抓緊了,不能讓以前的功夫都白費了呀,慕楠那麼搶手,要是被其他姑娘贏了他的心,那我該怎麼辦呢。”
落瑤咋舌,這個章仇念彤倒是個癡情女子,落瑤咳了一聲,“那,祝你們早日共結連理。”
章仇念彤俏皮地笑笑,附耳在她耳邊說道:“陸姐姐,你也說要幫我的對不對,我這次就是出去見他呀,佛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就幫幫我吧。”說完可憐兮兮地望着落瑤。
落瑤一時想不出是哪座佛說過這句話,只好也可憐兮兮地看着章仇念彤,兩人就這麼互相看着,最後落瑤終於繃不住笑了出來,章仇念彤也大笑。
街上的行人似乎也被這樣的笑容感染,不停地回頭看這兩個風華正好的姑娘,還有人友善地對她們笑笑。
能夠笑得如此爽朗如此歡樂,纔不辜負這花樣年華。
落瑤心想,有這麼一個可愛的妹妹,章仇沫到底在不高興些什麼事情呢?天大的麻煩都是可以解決的,怎麼可以用犧牲她的自由來約束她呢?一想到這些,落瑤覺得她要幫一幫這個可愛的姑娘,就當成就一段佳話。
落瑤此時心潮澎湃很想說點加油什麼的,念彤卻拉着她袖子搶着說道:“陸姐姐,就這樣吧,改天我一定請你吃飯。”還沒等到落瑤回答,念彤朝她揚了揚手:“我走啦。”說完一蹦一跳朝前走去。
剩下落瑤憋了一肚子鼓勵的話在風中凌亂。
剛跟落瑤分開,章仇念彤就收起了笑容,並不是說她方纔的快樂是假的,落瑤這樣和氣的女子,任誰跟她說話都會覺得非常輕鬆快樂,但是念彤想到最近慕楠對她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疏離和淡漠,她就止不住地心慌,再好的心情,也一下從五月的天跌到臘月的湖裡。
慕楠家境並不好,家裡有個母親,據說父親很早就過世了,他母親一個人把他拉扯大,挺不容易。她跟慕楠相處的時候,頭一次這麼替對方着想,既不表現得囂張跋扈,又不表現得刻意討好,怕觸到慕楠敏感的神經,小心翼翼地經營着這段感情。
念彤看到不遠處的大漠湖,才猛然發覺,這不是第一次見到慕楠的地方嗎?
那一年,剛好是她十六歲的時候,慕楠十八歲。時光飛逝,轉眼已經過了七年。
燈會一直是古往今來文人雅士發生風流韻事的好時機,雖然念彤不覺得那一天風流,但是他們確實是在燈會上認識的。
那是個風暖水清的夏夜,傾玉城的大漠湖邊,湖上白蓮盛開,在夜色裡也能瞧見皎潔靜放的蓮花,傾玉城每年最熱鬧的就是五年一次的燈會,一個個燈籠被串在一起,遠看就像一串串夜明珠,彷彿哪個仙子在人間遺失的幾串項鍊。
燈會是傾玉城的一個特色,每盞燈上有一個燈謎,猜中了這盞燈就會滅掉,每家每戶門前掛着燈,樹上懸着燈,連湖裡也浮着幾盞浮燈,隨着湖水盪漾在水面上,彷彿飛霞落入了湖中,湖水映着天,天空照着河,漆黑的夜空如同白晝,連星星也黯然失色。
那時的慕楠就這樣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石橋上,一隻手肘靠在欄杆上,另一隻手拿着一把未打開的摺扇,一身青色長衫猶如湖裡的白蓮一般高潔,滿頭青絲隨着風飄揚,有幾縷頭髮時不時地飄到他額前,他用手裡的摺扇輕輕挑起,用扇柄撩到一旁。
念彤當時就覺得這個人看上去非常安靜,周圍嘈雜的聲音似乎都是爲了襯托他的與衆不同,那天她偷偷溜出章仇府賞燈,走到橋下看到這個背影時,就再也移不開目光,她屏住呼吸,不敢上前一步,彷彿只要一走近,這個身影就會煙消雲散,隨風而去。
她癡癡地在橋下看着慕楠的背影,慕楠似乎也發現了一直盯着自己的她,偏了偏頭,朝她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不像段詢那樣傾國傾城,不像章仇沫那樣禍國殃民,慕楠的笑容很乾淨,沒有一絲雜質,明亮的眼睛似笑非笑,身後的一湖白蓮,開得正好。
就是這個淺淺的笑容,卻笑到了念彤心底,讓她從此迷了眼,失了心。
以至於後來念彤後來每次想起初見慕楠的時候,腦中就會出現大漠湖裡的無窮盡的白蓮和那抹笑容,那麼美麗,那麼高潔,那麼,拒人於千里。
後來聽周圍的人議論,才知道這位青衫的青年就是頗負盛名的緋青公子。
念彤早就聽說過慕楠的傳聞,據說他十三歲時,就在燈會上一個人率先對出了十里長街九九八十一盞燈謎,猜出一盞滅一盞燈,最後導致的結果是,慕楠走過的地方就一片漆黑,不多時整個傾玉城都黯淡無光,當夜震驚了所有人,此後,年輕的書生們以慕楠爲勵志偶像,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都想做第二個慕緋青。
後來有人還作了首詩打趣慕楠:“各家書生結隊來,欲把迷猜滅燈回。不如緋青一路來,傾玉城黑剩月明。”還暗地裡叫他摘燈公子,慕楠聽後苦笑連連。
念彤的哥哥章仇沫和段詢在他這個年紀也只創下七十盞的紀錄,聽聞緋青公子的紀錄後都激動不已,彷彿對出燈謎的是他們,念彤知道,這是愛才,後來聽聞段詢有意把慕楠收入麾下,被慕楠婉拒,說是此生不求功名,只想逐星攜月,平平淡淡過此一生。段詢說了句“只怕此生你想平淡也平淡不了”也就作罷不再管他,所以慕楠至今依舊過着獨來獨往的日子。
但是緋青公子的名號就這麼傳了出去,後來越傳越廣,甚至連皇上都知道了傾玉城有這麼個才華卓絕又性格淡寡的人。
有時候也會幻想,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劍目星眉英氣逼人,還是面色蒼白無力縛雞?直到在大漠湖畔見到慕楠,才發現都不是,他給她的一個感覺,就是一個字:淡。
那天,慕楠在橋上站了一夜,念彤在橋下看了一夜,有認識慕楠的人走過去,邀請他一起去猜燈謎,慕楠笑笑,說從此以後他不再猜燈謎,那人問他爲什麼,念彤聽見他緩緩說道:“燈如繁星燦夜空,兩岸抖擻映傾城。就這樣看看燈不是挺好,爲何要一盞盞地去熄滅它們?”燈如繁星燦夜空,兩岸抖擻耀傾玉。
念彤不知怎麼就這麼走上前,說道:“公子要看燈,我有個好去處,能觀傾玉城全景,不介意的話同去賞燈,如何?”
慕楠眼波在她身上來回掃了幾下,輕輕笑了笑,尾隨念彤而去。
念彤就這麼跟慕楠認識了。
因爲章仇念彤平日不怎麼出門,很多人都不認識她,她怕慕楠厭惡有錢人,隱瞞了身份,只告訴他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慕楠也沒有多問。
然而,章仇沫聽說妹妹跟慕緋青來往頻繁就非常生氣,告誡念彤他們倆門不當戶不對,即便是十個緋青公子,空有滿腹詩書又如何,性格迂腐家世沒落,以後嫁了他吃了上頓兒沒下頓,讓她早點斷了聯繫。
奈何念彤正值青春叛逆的年紀,哥哥越是這樣說,她越是要反着來,趁着他去談生意她就偷偷溜出去跟慕楠喝酒。
慕楠倒是不爲這些感動,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念彤來了他就招待,她不來,他也不會主動去找她,總是不冷不熱的樣子。她甚至嘗試過一個月不出現在他面前,他居然也從不過問,好像對於他來說,念彤就是個萍水相逢的朋友,可有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