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愣了愣,他從未見過妖后,沒料到妖后現在只是個寄宿在別人殼子裡的魂魄,他沉吟了一會,道:“煉魄之術是極爲兇險的法術,據我所知,會這個法術的人,四海八荒不會超過三個。”柳仲思索着,“一個是天族的上古神,望月山的主人弗止神君。此人精於醫術,但是脾氣古怪,這幾年已經隱世山林,不問世事。”
蕭楊用中指輕釦桌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柳仲繼續說道:“另外一個是南極仙翁,本是個難得的醫仙,但是自從他夫人失蹤之後,他已經無心醫道,整天就只知道守着一顆朱雀星。這個朱雀牢籠,不曉得是爲了鎖住妖魔,還是鎖住他自己。”提起這個南極仙翁,柳仲一陣唏噓。
蕭楊自嘲地笑了一聲,“現在的世界確實變得有些奇怪,是流行找夫人麼?”
這個妖皇也會拿自己的事情開玩笑,柳仲頓時對他原本高高在上的形象有了點親切感,乾咳了一聲後道,“第三位是魔族的魔君玄燁,但我私下覺得君上還是不要去找他,魔族兇殘成性,他的煉術太血腥,不適合用來醫治妖后大人。”
“你的意思是,只有弗止可以試試?”
柳仲點點頭,隨後又猶豫起來:“可是,這幾年我們與天族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他不會輕易幫這個忙。”
蕭楊的眼神變幻:“不一定,正好我要去會會這個老朋友。”
柳仲剛琢磨出蕭楊說的老朋友是誰,一陣灰色的身影閃過,首座上已經人去座空。
不死湖邊,一抹灰色的身影疾風般刮過,帶起的風吹起地上的枯葉,零零散散旋起又落下。
枯藤老樹依舊,若仔細觀察,可以發現枯枝上竟有一些綠油油的嫩芽。
蕭楊打量着這一切,略一思索,隨後恍然,也許是幾日前,他們這些天君妖皇幾位神皇同時現身此處,讓周圍的花草樹木也順帶着沾了些許靈氣,居然讓枯死了幾萬年的老樹也開始重新抽絲髮芽。
旁的人連他們中間的一位都沾不上袖子邊,這個不死湖卻一下子聚集如此多的神邸,這漏出來的一星半點靈氣,足以讓一些花木修成人形,只是不死湖邊上沒有生還的樹木,也就剩了這一株枯死的老樹受益。
人一旦見着這麼生機盎然的事物,再差的心情也會舒緩一些,蕭楊也不例外。他從不死湖裡重獲新生的那一天起,看到的就是這灰白的世界,回妖族匆匆走了一趟,也因爲心繫沐兒的身體而無心關注其他,這回能見着這一點點小生命,眼底裡升起一些難得的欣喜。
只是,這抹欣喜還未達眼底,驀地就被警惕代替。這樹後,有人。
蕭楊依舊盯着樹上的嫩芽不動聲色,袖中的手已經輕握成拳,一簇紅光彷彿跳躍着要鑽出來。
“是我。”一個溫潤的男子的聲音,緊接着,樹後緩緩走出一人,是弗止。
蕭楊收起袖子裡的手,眸光閃動,“上次未來得及誇讚你一句瀟灑如昨,未曾想今天又見面了。”
弗止笑着道:“你也不是一樣,睡了這麼久,風采依舊。”
他提到“睡”,蕭楊的臉色就有點不好看。
灑俊的妖瞳看着他,“你料到我會回來,所以等在這裡?”
弗止手執摺扇,翩翩笑道:“不錯,我等了你很久。”
蕭楊緊緊盯着他:“你想知道我爲什麼帶走沐兒?”頓了頓,“哦,她在你們這裡叫落瑤。”
弗止愣了愣:“沐兒?”他沉吟了一會,驚異道,“你的夫人沐兒?她怎麼會……”
“既然不是爲了她,那你等在這裡是爲何?”蕭楊自問自答,“哦,你是想知道,祁遠是否真的死了?”
弗止打量了他一眼,但笑不語,只是小指不露痕跡地動了動。
一隻小蟲落到蕭楊肩上,大概是從樹上掉下來的,可是這是不死湖,哪裡會有生命?蕭楊沒有細想,手指輕彈,小蟲被彈到湖水裡,弗止不動聲色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心裡卻咯噔了一下。
這不是祁遠,祁遠雖然貴爲天君,卻憐惜生命,斷然不會這麼做。
蕭楊未注意弗止的臉色,繼續說道:“那我們就開門見山,我回答你想知道的,你告訴我所不知的。”
弗止頷首。
“你們的天君陛下,在墜入不死湖時,喚醒了我的神識,但是我並沒有馬上附在他身上,因爲我既然醒來,無論他是在湖裡,還是在岸上,我都可以選擇。”
弗止心裡一震:“你的意思是,當時你在選擇?”
蕭楊眯着眼說道:“不錯,當時岸上有你,一位女子,還有一個男神仙。”
弗止一思索,他說的男神仙應該就是梵谷了。
“我只是在看,哪個更適合我如今的魂魄。也就是這一瞥,才發現這名女子的魂魄有缺陷,再仔細一探,發現居然是我幾萬年前從沐兒身上提出來的一縷魂魄。所以,我在湖邊嘗試喚醒她,給她拖了個夢。”
弗止不由得脫口問:“你說,沐兒的魂魄宿在落瑤身上?”問完自己先黑了臉,這麼大驚小怪的,實在不符合一個上古神的身份。
蕭楊倒是不在意:“我也沒弄明白,明明那時候我是放在孟芙蓉身上,爲何到了她身上。”
弗止沉吟了一會說道:“可能因爲她當時懷孕了。”
蕭楊點點頭:“我也覺得除了這個解釋,別無他因。”
弗止蹙眉思考了半晌,說道,“怪不得幾萬年前寧仁跟你一戰之後,你夫人不知所蹤,原來是你把她寄入芙蓉的體內,沒想到啊沒想到……”他似乎終於理清了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一陣感嘆。
弗止接着說道:“你見着她,就着急着出來,所以附在了祁遠身上。”疑問句,但是用的陳述肯定的語氣。
蕭楊:“不錯。”
“你、你到底把祁遠怎樣了?”
蕭楊奇怪地看他:“爲什麼你們都覺得是我把他怎樣了,而不是他把我怎樣了?”
弗止抽了抽嘴角,心道,這還用說麼,都寫臉上了。
“我臉上寫什麼了?”
弗止愣了愣,馬上反應過來眼前這位似乎會那該死的讀心術。
蕭楊繼續說道:“我剛出來的時候,就覺得體內有兩股不同的氣息到處亂竄,但是奇怪的是,連我的化柔法和啓吾鍾都煉化不了它,只好……”
弗止急忙問:“只好什麼?”
蕭楊好笑地看着他:“急什麼,你們一個個這麼急,倒是讓我好奇,這祁遠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讓沐兒的這一世如此掛念他?
弗止無奈地看他:“不是他特不特殊的問題,他是一界之尊,這幾天程譽愁得頭髮都要白了。”剛說完馬上反應過來,他虛瞟了一眼蕭楊滿頭的白髮,說道,“這件事暫時只有我們幾個知道,欺瞞着所有人總不是辦法,我只想問一句,君上是否還有辦法讓他回來?”
蕭楊認識弗止已久,自然知道他的脾氣,他從未稱過任何人尊號,就連寧仁也不曾獲得如此殊榮,剛纔這一聲“君上”,自是帶了點請求的味道。
蕭楊看了他半晌,嘆了口氣:“你們一個個如此這般,倒是讓我有點羨慕這個祁遠了。”
弗止怎會不明白,他口中的一個個,自然也包括落瑤,他的沐兒。
正當弗止以爲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蕭楊的聲音幽幽傳來,“放心,他只是被我束縛在體內,只是在沉睡,”看到弗止驚異的眼神,他似乎帶着點得逞的高興,“所以,我如果有什麼意外,他也會跟着死,我活多久,他就睡多久,只要我在的一天,就沒有他祁遠。”
弗止聽見自己乾巴巴的聲音:“這些,你可同落瑤……沐兒說過?”
蕭楊十分肯定地說:“我早就告訴她,祁遠已經被我煉化了,讓她早點死心。她會明白,這一世不過是過眼雲煙,祁遠只是水中月鏡中花,就當讀了一段故事吧。”他看着弗止的眼睛,“我來找你,就是爲了補全她的魂魄,讓她做回原來的沐兒。”
這雙妖瞳太詭秘,他馬上垂下眼眸,十分小心地避開他的直視,“可是,她畢竟已經不是以前的沐兒,你怎知道,她現在要的是什麼?”
蕭楊冰冷的眼神看向他,“什麼意思?”
弗止:“在你沉睡的這幾萬年,發生了許多事。因爲我跟她孃親有點淵源,我看着她長大,她雖是女兒身,有時的性格卻剛烈,她曾經因爲一些誤會,跟祁遠有些誤會,那時候,走得真是乾淨利落……以前我還覺得奇怪她平時做事大條,爲什麼性子這麼倔,她孃親和爹爹也不是這樣的性子。現在想來,她之所以有這樣的性格,也許受了沐兒的魂魄影響。”
提起沐兒,蕭楊的眼神也跟着柔和,沒錯,那個從小跟着他的小金,那個沐兒,雖是嬌柔的狐族,卻是個三貞九烈的女子,當初若不是他事先提出了她的魂魄,只怕沐兒早就跟着他殉情了。
所以這一世,他不想再讓她有任何意外,哪怕是一點點,也不行。閒雜人等,統統讓道。
若是有半點威脅到她的安危,那就佛來斬佛,魔來斬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