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楊覺察到她的變化,笑了笑,把頭埋在她脖頸裡深吸了一口氣,還好,她的面貌雖然變了,但是與生俱來的體香還在,他閉着眼有點懷念,久違的味道,真好。
落瑤有點不自然地挪了挪身體,乾巴巴地轉移話題,語氣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軟了下來,“然後呢,怎麼成了妖?”
蕭楊像抱着她一動不動,然後用嘴脣碰了碰她的耳垂,聲音從她耳後根那兒傳出來,有點悶悶的,“成仙與成妖,本就在一念之間。衆生諸相,每個人心裡都住了一個心魔,而阿碧,就是我的心魔。在阿碧死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沒有成爲仙,也不會成爲魔,我只想成爲妖。”
他一個個字地說着,彷彿是在重複某種誓言,“既然是妖族殺了她,那我就要做妖族的皇。”
落瑤看着他的滿頭銀髮,不自覺地撫摸了幾下,他肯定很愛他妹妹吧,否則怎會一夜白頭呢。
屋子裡很靜,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落瑤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蕭楊終於捨得把頭從她脖頸裡擡起來,他眼底裡露着笑意,用手分開她的墨發,露出她小巧精緻的耳朵。
落瑤能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就在她耳邊,他輕輕的嗓音就像魔音蠱惑她,“因爲我要告訴你,幾萬年前,阿碧是我的心魔,幾萬年後,我的心魔,是你。”
話剛說完,落瑤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眼前一陣熟悉的光影閃過,她要躲避已然來不及,又被蕭楊霸道地拉入了他的回憶。
與先前那次不同,這次的場景並沒有讓人心情糟糕的霧靄,也沒有壓抑的吃肉的場景,而是一個花香鳥語生機勃勃的春天,滿眼望去都是綠茵茵的草皮。
自從祁遠出事,落瑤已經許久未見這樣鮮明的顏色,心情跟着愉快起來。
只是不知道,這次蕭楊想讓她知道什麼?
蕭楊似乎長高了許多,灰色的長衫,灰色的短靴,滿頭順滑的銀髮。
落瑤仔細打量了他幾眼。
如今的蕭楊眉目完全已經長開,濃眉下一雙深邃的眼睛顯示着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城府,如果再仔細看,他眼底裡已經開始時不時地出現一點猩紅,嘴脣總是似笑非笑地勾着,讓人吃不准他到底在想什麼,他不論是容貌還是氣質,已經越發接近現在的妖皇蕭楊。
他的化柔術應該又精進了不少,因爲以前他的白骨鞭只能繞着他的手臂兩圈,現在已經繞了足足五圈,就這麼隨手把玩着,讓人瞧着就頭皮發緊。
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一路上走走停停。
落瑤瞧了一會,才發現原來他後面還跟了一隻小白狐,小狐狸的一條腿似乎受了傷,只用三條腿走着,大概是爲了跟上蕭楊的步伐,走幾步就跳一跳,走得有點吃力。
蕭楊臉上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他似乎並不喜歡這樣的小動物,走幾步就轉過身盯着它看,希望自己陰霾的眼神可以嚇走它。
那小狐狸走得十分謹慎,蕭楊看它一眼,它就垂下眼簾裝作不認識,等蕭楊繼續往前走,它又馬上連着跳兩步跟上,甚是可愛。
蕭楊大概終於忍不住了,突然猛地一個轉身,把小白狐嚇得原地跳起來,他磨了磨牙陰測測說道:“叫你不要跟着我了。你再跟着我,我把你烤了吃!”
小白狐大概已經聽過好幾次這樣的威脅了,舉了舉爪子扒拉着嘴巴,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一副“我無依無靠收留我吧”的樣子,看來是隻尚未修成人形的狐狸。
蕭楊盯了它一會,突然走向它,小狐狸本能地往旁邊的石頭後縮了一下,但是依舊露出半個腦袋偷偷看他。
他直接走到它面前停下,一手揪着它的脖子把它整個提了起來,“我不過是碰巧要抓那隻老虎,順便在它爪下順路救了你而已,你不用感激我,聽明白了沒有?你這麼瘦,還不夠我打牙祭的,再跟着我,我可保不準不會吃了你!”
小狐狸被他提着,四肢沒有着力點,雖然聽懂了他的話,卻無法表達,急得手舞足蹈,卻只能兀自在半空打轉轉。
蕭楊一時沒忍住,看着它這麼滑稽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如今的蕭楊因爲妖化,剛毅的線條更添了幾分柔軟,他永遠不會知道,他這一笑,就像萬年冰川遇到了融融暖陽,就像佈滿陰霾的蠻荒,迎接到燦爛的朝霞,而這抹朝霞,就這麼直直照進這隻小白狐的心底裡。
他笑完才發現,自從阿碧死後,有多久沒有笑了?如今居然對着一隻狐狸笑了出來。
蕭楊又仔細瞧了瞧這隻白狐狸,渾身髒兮兮的,一隻腳還受了傷,上面掛了幾絲乾涸的血跡,他又轉了轉它的身子找了找什麼,哦,勉強能看出來是隻母狐狸。
小狐狸大概是知道了他在看什麼,惱羞成怒,突然伸出爪子撓了他一下,蕭楊一時沒防備,下巴上被它抓出一條印痕,蕭楊愣了愣,小白狐也愣了愣。
半晌,蕭楊粲然一笑,“這幾年我都忘記了流血是什麼感覺了,沒想到,被只未修成形的狐狸給抓到了。”隨後把小白狐往上一拋,大聲說道,“既然我們有緣,以後你就跟着我吧。我叫蕭楊,今後我若有一個肉饃饃,你定有一半。”
小白狐剛開始以爲他要扔掉它,嚇得渾身發抖,聽到後面的話,也咧開嘴笑了出來,雖是狐狸身,居然笑起來非常魅惑,蕭楊只瞧了一眼,便覺得明晃晃地讓人眩暈,他接住從半空掉下來的小白狐,心嘆一句,狐族果然天生媚態,若是修成人形,那還了得。
蕭楊給小白狐洗了個澡,才發現原來並不是只純白色的狐狸,而是在爪子和耳朵上有一圈金色,於是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小金,然後替它仔細包紮了傷口,就開始了一人一狐相依爲命的蠻荒生涯。
他打獵來它生火,他殺人來它埋骨,他們就像生來就有這種默契。
小金只能聽懂人語,卻說不來人話,所以有時候,蕭楊反而拿它當做傾訴對象,每到這個時候,小金就特別聽話,蹲在他身旁一聲不吭。
聽他講到戰勝了強大的神族的仙,它也兩眼發光像是身臨其境神采飛揚地看着他,而聽到他妹妹的事情,小金就會舉起爪子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蕭楊覺得這個時候的小金很惹人愛,他這個角度能看到小金耳朵上一圈金色的短毛,在逆着光的地方閃閃發光,就像是上天派來救贖他的佛陀,來填補他灰色蒼白的人生,拯救他破敗不堪的生活,他只想把來不及給妹妹的憐惜疼愛,十倍百倍地贈與它。
當時的蠻荒沒有那麼多的獸類,狐狸是爲數不多的走獸一族,若是要修成人形,必須不間斷地食滿兩百張人皮。尋人皮不難,他反正要練化柔術,只需要練的時候把皮完整地留下,只是多了一道工序而已。
就是小金非要挑容貌好看的人皮,長得歪瓜裂棗的它碰都不碰,蕭楊猜測它的想法是,吃什麼補什麼,若是吃了好看的人皮,那以後修成了人形也會好看些。
他看着那些被它嫌棄過的人皮,很實在地告訴它,“其實長得好不好看並不在於吃什麼,容貌這個東西是與生俱來的,而且長那麼好看做什麼呢,不要太難看就行了……”未說完,臉上又被它撓了一爪子。
蕭楊捂着臉一陣感嘆,人人都說狐族愛美,他們卻不知道愛美的背後有多少艱辛。
他站在刺骨的寒風裡,迎着風眯起眼。
因爲常年在外闖蕩,原本白皙的膚色已經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讓這俊美的容貌看起來更真實了些,長長的白髮像是有生命一樣迎風舒展,彷彿它們的主人很少讓它們如此自由。
若是有人此刻從山底往上看,就會看到一個穿着灰色長衫的年輕男子站在懸崖邊上,也許會感嘆一句美景當前,若是有人知道他此刻腦子裡在想什麼,恐怕再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唯恐避之不及。
因爲此時的蕭楊,正在思考,該去哪裡湊滿這兩百張美人皮?
在蠻荒這麼人煙稀少的地方,還要挑好看的,那要猴年馬月才能修成人形?
一開始兩人還有商有量地挑揀挑揀,小狐狸還特地準備了個空白的簿子,每次食一張,就用爪子在上面劃一筆,到後來,簿子上面的線畫得越來越慢。小金有點意興闌珊,在蕭楊不遺餘力的勸說下,擇美標準一降再降,最後降得連蕭楊都看不下去了,以前怎麼沒發現,這蠻荒的人,怎麼都這麼難看呢?
他最近的化柔*也已經練到最後幾層,遇到了瓶頸,一直停滯不前,很是心煩氣躁,他問小金,“我們去蠻荒外面的世界看看吧,你想不想去?”
小金的眼睛亮了亮,隨後大概想到自己還沒修成人形,又低下頭默不做聲。
蕭楊暗自覺得好笑,揉了揉它的頭說道:“我在蠻荒已經沒有對手了,這裡的人太少,外面的人多,好看的人也相對要多啊,是不是?”
小金聞言撲倒了蕭楊,拼命地拿腦袋蹭他的脖子,惹得他一陣大笑。
“等我把蠻荒的貓妖都解決掉,我們就出去。”
小金眨了眨眼睛,跟他按爪,勾手指。
可是,他們終究沒有等到離開蠻荒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