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就在落瑤的萬分期待中款款而來。
這一天,一直穩居天族“逍遙榜”榜首幾千年未變的弗止神君哪兒也沒有逍遙得成,就因爲昨晚貪杯多喝了幾杯桂花釀,醉倒在耀清宮的客房裡。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落瑤捏着鼻子忍着酒味熏天的味道,叫醒了宿醉的弗止,把他按在耀清宮的一方座椅上,眼巴巴從早上一直坐到圓月當頭。
誰都知道弗止平時閒散慣了,凡事都講究個隨性,這幾萬年來從沒人敢逼迫他做任何事,連這次給祁遠研製藥方也是因爲他剛好覺得此事頗有難度大才提了點興趣,他前幾日受不了落瑤的嘮叨逃回瞭望月山,又在月圓之夜趕過來,只想等到明晚看着他服完藥沒什麼不良反應就功成身退,誰想到他本打算悠哉哉喝壺酒睡到自然醒再去找祁遠,卻被這個落瑤攪了好夢,還不讓他出去,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已經開始冒火,到了晚上,臉上已經沒有什麼好臉色。
弗止用手肘撐着頭,靠在椅子扶手上,眼神因爲睡眠嚴重不足而露出一絲空洞,直勾勾地瞅着面前的茶。不知道這是第幾泡了,茶味淡得已經像白開水,顯然這裡的主人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這個上面,他伸出手拿過茶杯,皺着眉湊合着喝了一口,揉了一揉因爲宿醉而快要漲裂的頭,看着落瑤說道,“我說,這吃藥無非就是倒水,吞藥,喝水,下嚥這四個簡單的動作,我只需等他吃完藥檢查一下就可離開,你讓我在這裡等了一天,我又不能幫他吃藥,有什麼意義?”
“有啊,當然有意義,你坐在這裡至少可以給我壯壯膽。”
弗止忍着不發作,作勢要離開,被落瑤抓住袖子,一轉頭,對上落瑤可憐巴巴的眼睛,往日裡鬼靈精怪的姑娘此刻眼裡滿是委屈和哀求,“再等會,就一會會,等祁遠吃完藥沒什麼副作用,你到哪去都沒人會管你。”
弗止按了按額頭亂跳的青筋,問,“你說什麼?”眼看落瑤聽到這句話眼裡馬上要溢出水來,弗止認命地輕嘆一聲,“罷了罷了,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師妹女兒的份上,我還真不想這麼窩囊。”
落瑤遞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弗止重新坐到貴妃榻上,整個人攤開來,“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都好了。”
弗止點點頭,閉着眼睛:“時候差不多了,讓祁遠站在清乾天最高處服藥。”
落瑤愣了一愣,“最高處?”
“我沒和你說過嗎?”弗止看了她一瞬,突然直起身來,神遊似地說,“忘記告訴你了,無心丹要就着無根水在離月亮最近的地方服用,效果最佳。”
落瑤頓時傻了眼,清乾天哪裡纔是離月亮最近的地方?
她看向一直在旁邊不說話的祁遠,祁遠顯然也是才聽說還有這麼一樁事,對着她搖了搖頭。站在祁遠身後的程譽也睜大了眼睛,看着弗止。
衆人一時陷入沉默,落瑤急道,“你爲什麼不早說啊,你早點說,我們就可以早點安排了呀,現在這會兒讓我們去哪裡找?”落瑤在原地轉了半圈,跺跺腳,“你在這裡坐了一天,哪怕下午告訴我,也是來得及的啊。”
弗止被一個姑娘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數落,臉上有點掛不住,但是自知理虧,確實是自己因爲喝酒而忘記交代,也就不跟她計較,冷着臉不說話,腦子裡卻在思考,哪裡纔是至高處。
祁遠思索片刻,想了想,走過去拍拍落瑤的肩膀安慰道,“人至察則無友,水至清則無魚,這最高處想必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只要心無雜念,自然哪裡都是至高處。不要着急。”
落瑤斟酌了一下措辭,問:“你是不是最近和太上老君走得比較近?”見他點頭,落瑤捂着嘴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他那些都是唬人用的,別信他。”
祁遠一臉高深地看着她,落瑤低着頭,“對不起,我覺得我真沒用,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還要你反過來安慰我。”
祁遠牽了牽嘴角,柔着聲音說道:“弗止也說了最好是,不一定非要在這裡,我對這些也沒那麼講究。”說完拿起藥正準備吞下去,卻被落瑤一把搶過去,“不行,給你的東西,自然什麼都要是最好的。”
弗止突然問:“這裡最高的地方是不是老天君的昆須殿?”
祁遠被搶了藥,也不着急搶回來,隨口說道:“不是,我母后恐高,昆須殿反而是最低的。”
弗止摸了摸下巴,嘀咕着,“恐高?”隨後想了想,馬上睜大眼睛,“怪不得她平時甚少出門,我們還以爲寧仁把她藏着掖着不讓我們看,像是怕我們要搶了他老婆一樣,原來如此啊。”
祁遠看了弗止一眼,不說話,落瑤見弗止顧着研究老天后恐高的問題,似乎把祁遠的事情又拋到腦後,正要拿話堵他,卻看到程譽走過來,輕輕問,“既然一時想不起這個地方,小仙覺得有個方法可以一試。”
落瑤的眼睛亮了亮,燦燦看着他,“你說。”
程譽悠悠說道,“其實要找這個至高處,也是爲了離月亮最近,與其讓我們費心思尋找,何不讓它過來?”
落瑤突然覺得程譽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像一個人,她瞥了一眼祁遠,後者也是一副淡淡的模樣,彷彿他們討論的事情跟他完全沒有關係。
倒是弗止,一拍手掌,“一語驚醒夢中人,你是說,讓月亮過來?”
程譽微微笑了笑。
也許普通人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落瑤聽懂了,程譽的意思是,讓月神君把月亮挪到耀清宮來,只是,這樣的動作未免太大了些?畢竟祁遠的事情只有他們幾個知道,如今再牽扯到旁人,事情最終會發展成什麼樣,誰都不知道。
沒等落瑤回過神來,三個男人已經達成一致,決定讓程譽去請月神君過來一趟。
程譽果然是天上最有效率的神仙,落瑤纔剛把無根水從廚房端上來,程譽已經帶着一位女仙站在屋內。
這位女仙和平日裡見過的女仙不大一樣,沒有飛袖羅裙,金釵滿頭,落瑤自問自己平時已經算是穿得樸素的了,但與她的素淡相比,還是差了一截。
一身極簡的月白色官服,只在衣服上面繡了月牙暗紋,髮飾也異常樸素,以發爲飾,用頭髮自身盤成髮髻,落瑤暗自讚歎了一下,這頭髮盤得真好。清秀的臉上淡淡的眉眼,未施任何脂粉,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她,卻讓人覺得這樣的打扮最跟她的氣質最貼切,她大概就是掌管月亮的神君了吧?只是沒想到,是個女神官。
落瑤在打量她的時候,這位月神也在用那雙剔透的美目偷偷打量她。
程譽的聲音響起,“陛下,這是月神君洛笛,已經請來了。”
原來月神君叫洛笛,很唯美的名字。
洛笛向祁遠微微施了個禮,她與梵谷是平級,無需施禮,只是互相點了點頭,只是眼角餘光瞥到弗止的時候,眼神露出一絲詫異,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弗止的穿着,眼中的詫異瞬間變成驚奇。
祁遠面無表情地朝洛笛點了點頭,示意她免禮,而弗止則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掃了掃程譽和月神君,繼續低頭喝茶。憑着這幾年對弗止的瞭解,落瑤十分肯定,弗止這個眼神的含義是,八卦。
落瑤把手裡的一盅無根水小心地放下,一邊說道,“程譽,你的速度也太快了,居然這麼快就找到月神了。”隨後開玩笑地說,“原來你和月神君這麼熟悉啊,早說嘛,我還擔心你一個人請不動她。”
這一連串無心的話,卻讓程譽難得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閃過一絲窘迫。
剩下三個男人一陣靜默。這樣的沉默,今天已是第二次了,落瑤在心裡暗道。
落瑤在這陣詭異的氣氛中尋找到祁遠的視線,她眨了眨眼睛,明亮亮的眼睛似是在問,“我說錯話了嗎?”
祁遠好笑地朝程譽的方向瞥了一眼,用滿是愛溺的眼神回答她,“當然沒有。”
落瑤挑挑眉,繼續瞥他,“那你們爲什麼不說話?”
祁遠一隻手搭在扶手上,寬大的袖子裡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朝程譽指了指,隨後朝她輕輕擺了擺,落瑤看了一瞬,突然覺得和祁遠之間的默契突飛猛進,居然看懂了最晦澀難懂的手語,祁遠這個動作要表達的意思明明是,“程譽不說話,我們就不說。”
落瑤用嘴巴擺了一個鴨蛋型,點了好幾下頭。
這一番小動作全數落在弗止眼裡,他看了一會,忍不住湊過來問祁遠,“你們在說什麼?你指着他們兩個是什麼意思?”說完指了指程譽和月神君。
聲音並不小,這下,所有人的眼神刷地同時看向他,彷彿在感謝他終於爲這場莫名其妙的沉默畫了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