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鳳陽閣的霍蔚和採紫等人迎上來,與採藍、采綠一起扶着元秀下車,見三人連同趕車的於文融口角都是微微含笑的模樣,皆是一怔,採紫看了眼採藍,笑道:“阿家今兒出去,可是在長公主府裡遇見了什麼開心事?”
“是有件開心事,卻不是長公主府裡遇見的。”采綠搶着道,“說來還是個喜訊,可是與藍娘有關!”
採藍立刻打了她一下,斥道:“你再胡說!”
采綠拉着元秀的袖子笑道:“阿家說句公道話。”
元秀環顧左右,見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想起方纔暗巷裡那髒污狡黠的小童,她生長的環境裡,還從未見過那樣的人,回想起來也不禁抿嘴一樂,道:“今日回來時遇見了一些麻煩,幸好有人幫忙,因此認識了一個小童,採藍好心替他縫補衣裳,哪知那小童極爲高義,受她一針之恩,慷慨許諾以自己阿兄報答!還拿了採藍做的帕子做定情信物!”
聞言,採藍跺腳埋怨道:“阿家就會幫着采綠欺負人,奴下次再也不繡那麼複雜的帕子給阿家用了!”
霍蔚和採紫看這模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見元秀並無不滿之色,採藍也只是嗔了一句,倒像是承認了一樣,都是一驚。對望一眼,霍蔚試探道:“阿家……不知那小童的兄長姓甚名誰,系出何門?畢竟婚姻大事,不可兒戲。”
“阿家的眼光自是好的,可若採藍現在許人,只怕阿家身邊無可替代之人呢。”採紫趕緊給他使個眼色,哄道,“還是等薛大娘回來再議?”
兩人均是一個念頭,元秀年少,難免好事,可別被人花言巧語的,就給哄得將採藍許了人,採藍可是文華太后留下來的,薛大娘之下就屬她最爲能幹精明,如今也才雙十年華,距離放出宮還有五年時間,她又不是採紫手下做粗活的那些小宮女,哪裡是能隨意提前許配的?
又見採藍並未表示不嫁,霍蔚和採紫還當那男家條件極好,使採藍動了背主而去的心思,心中憂急,他們知道自己論信任還不及採藍,惟恐勸說不住,乾脆拖出薛大娘來抵擋。
“哈!”於文融在元秀三人下車後就趕着車送回駕部司去了,這會衆人剛簇擁着元秀進了廳中,見霍蔚和採紫竟然當了真,甚至慎重考慮勸說起來,采綠頓時笑出了聲,採藍哭笑不得:“阿家真是害人不淺!采綠說一說,霍蔚和採紫還未必信,阿家一開口,他們竟已經想到了阿家缺人上面了!”
見她這麼說,霍蔚和採紫才長舒一口氣,霍蔚陪笑道:“奴其實也奇怪,阿家身邊少了奴倒是無妨,可怎麼少得了藍娘?原來是玩笑!”
採藍嗔道:“如此荒唐之言你們也相信!”
“奴等只是信任阿家啊,哪知……”
元秀喝着採橙送上的茶水,含笑看他們嬉鬧,外面忽然進來人稟告:“阿家,大家那邊的小魚公公來了。”
“魚安源?”元秀心情不錯,便笑着道,“快叫他進來。”
魚安源進來行了禮,覷見元秀心情甚好,忙也笑到了十分:“阿家這兒熱鬧着,可別忘記了昨日之約罷?”
元秀被他提醒了一句,纔想起來昨天自己約豐淳共用晚膳,卻被趙麗妃有孕之事打斷,又想起了趙麗妃使瓔珞送魚羹來之事,笑容便收了一些,淡淡道:“自是沒忘記,你可去過立政殿嗎?”
魚安源依舊笑容滿面,只是這笑容有些小心,道:“回阿家,大家這幾日甚是忙碌,一直到此刻還在批着奏章,因此無暇離開甘露殿,加上甘露傳膳也方便一些,所以請阿家去甘露用膳!”
說着,擔心元秀不高興,特意強調道:“大家只邀了阿家一人,其餘妃嬪,包括韓王、魏王,都被吩咐不許打擾。”
咦,這是有事要說?
元秀心裡轉了轉,沒接晚膳的口,而是問:“昨晚大家在萬春殿,趙麗妃可說過什麼?”她擔心平津長公主之事被趙麗妃得知,搶先告訴豐淳。
魚安源不知她之意,謹慎道:“昨晚大家體恤義父,着奴留在了甘露殿照顧,是邱公公陪着大家去萬春殿的,似乎麗妃除了要了些首飾衣料外,並沒有說什麼。”
邱逢祥是憲宗留下的人,精明能幹,豐淳雖然最信任魚烴,但對他倒也頗爲倚重,因他領着許多差事,雖然可以讓手下人分擔,卻也要不時盯着,只有魚烴不方便陪伴豐淳時,他才頂替上去。
此人對後宮沒有任何明顯的偏袒,豐淳繼位以來,因元秀一直跟着昭賢住南內,與他照面不多,但也感覺到,邱逢祥對自己不似魚烴那樣格外親切熱情,而是與對待平津等人一樣,是宮奴對公主應有的尊重,卻無太多另眼看待。
元秀倒不因此生氣,只盼他一直這般只忠於豐淳纔好,聽了魚安源的回答,知道就算趙麗妃說了什麼,邱逢祥怕也不會多言,便揮了揮手叫他回去:“本宮略作梳洗就過去。”
“奴告退。”
因魚安源來提到一會去甘露用膳的事,衆人遂不再嬉笑,採藍等人推着元秀進寢殿更衣梳妝,霍蔚則道:“奴去則人準備公主儀駕。”
“左右服衰,還挑什麼?”元秀被按在銅鏡前,見一羣人圍上來,不由失笑,“倒是這垂練雙髻挽了一天有些鬆褪,重新梳一下罷。”
“阿家梳個垂髫分肖髻如何?”采綠走過來問。
元秀原本也沒有特別想梳的,便點頭道:“好。”
採藍和採紫在旁挑選着素色玉石或銀製的首飾,這些首飾並不多,僅有的一些還是先帝駕崩時,昭賢太后急忙之間叫人趕製的——元秀乃是少年女郎,又貴爲公主,誰敢擅自替她打製這些守制之物?再說,昭賢太后去的也太突然了點。
半晌採藍才擇出了一對白玉芙蓉簪,采綠梳好了髮髻,對插上去,三人嘀咕了片刻,又翻了一支月白絹花,別到鬢邊,端詳了下,這才滿意了。
元秀因是見自己兄長,覺得整齊便好,反手摘下絹花道:“這麼慎重做什麼?那是我五哥,又不是外人!”
公主儀駕已經在外面等了,宮中行止自有制度,如元秀這樣的便是乘輿,鳳陽閣距離甘露殿不算近,到了地方時,魚烴已經親自在殿外迎着,看到元秀過來,忙笑着上前欲扶:“阿家到了?”
“你傷好了麼?怎在這裡等我?叫你那義子來等着也就是了。”元秀見狀,卻反過來虛扶了他一把。
魚烴爲人精明,他在韓王那裡吃的虧,可是指望元秀替他找回來的,如何不盡心表現,故意拖一些腳步,讓元秀注意到他傷勢未愈,硬趕他回去繼續休憩,卻還堅持送她到殿前,這才背過身,陰狠的掃了眼萬春殿,微笑着下去了。
豐淳已經在偏殿邊飲茶邊等待元秀了,對這個唯一的胞妹,他嘴上不多言,卻一向上心,看元秀進來,便起身道:“自家兄妹,私下就不要行禮了,過來坐罷。”
元秀也不推辭,施施然過去在下首坐了,抱怨道:“我只當搬回鳳陽閣會有許多時間和五哥相處,沒想到如今吃個飯也要推兩天。”
豐淳眸色微沉,夢唐慣例,公主們出生後,先跟着各自的母親或養母,等年長些,卻都要住進鳳陽閣,當初豐淳繼位時,元秀本也該進鳳陽閣,只是昭賢堅持帶她去南內,元秀也眷戀養母,豐淳才作罷,此刻提起心頭略微不快,他認爲元秀年少無知,都是昭賢教唆,才讓兄妹分居二宮,不得時常相見,看到元秀身上衰服就更不喜了,越發遷怒中宮。
不過元秀這麼抱怨,豐淳倒有點愧疚:“前些日子忙着喪事積了許多摺子未來得及看,昨天趙氏又有了身孕,所以纔去看了一看。”
提起趙氏,元秀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豐淳對她上心,自然察覺,忙問:“怎麼回事?”見元秀沉着臉不答,他是自幼被當儲君培養的人,一旦起了疑心,這點小事元秀不答也能猜到,當下伸指在桌上叩了叩,殿柱的陰影中走出一名內侍,豐淳淡淡道:“去問一問,昨晚給九妹送魚羹的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豐淳親自吩咐,宮人動作自是飛快,那內侍出去不久,便進來低聲稟告,殿中空闊,內侍低聲說罷,便見豐淳重重一把拍在桌上,四周陰影裡頓時跪了一片宮人,皆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元秀卻又心疼了:“我知五哥疼我就夠了,何必發這麼大火,傷了身子,也叫母后在天之靈責怪我不體恤兄長。”
豐淳看她一眼,怒色漸漸掩起,淡淡道:“母后疼你我疼得緊,尤其遺憾不能親眼看你長大,怎麼捨得怪你?”說着當了元秀的面吩咐那內侍,“傳諭立政殿,萬春殿趙氏驕縱無禮,不尊公主,傲視中宮,其德其行不足以當麗妃之位,着降爲芳儀,另外,從明天起,晨昏定省,不可遲缺,否則連芳儀也不要做了!那叫瓔珞的賤婢,讓掖庭領去直接杖斃罷!”
他罰得這麼重,元秀倒愧疚了:“趙氏到底是韓王、魏王生母……”
“你不用怕他們將來報復你!”她不提兩個侄子還好,一提,豐淳立刻冷笑道,“今早朕去看魚烴,魚烴還替他們求情,可到現在也不見他們爲擅闖甘露來請罪!”豐淳本就有些喜歡遷怒他人,原本因趙麗妃對長子三子都格外親近,此刻也因趙氏轉成滿心厭惡,森然道,“朕現在就不止這兩個兒子!將來還會有更多!”
見豐淳怒到連“朕”都出來了,元秀怕越勸事情越大,趙麗妃降位她倒不關心,但心裡到底對韓王、魏王有些愧疚——聽豐淳的意思,竟是讓長子與三子不必再惦記大位了!
魚安源伏在魚烴耳畔嘀嘀咕咕複述完豐淳的處置,驚歎的道:“大家待元秀公主真好!”
“嘿,萬春殿的賤婦,只當她生了韓王魏王,連皇后也可以不放在眼裡,就敢小覷阿家?”魚烴只稱元秀爲阿家,對其他公主,他一向不冷不熱,此刻陰陰笑道,臉色有着報復過後的快意,“得罪了阿家,別說麗妃之位,就是韓王和魏王的前程,差不多也被她斷送了!咱家本還想着在阿家那裡煽風點火,想不到這蠢婦,居然自己去惹了阿家!當真是自尋死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