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高照,經太液池折射,粼粼波光返明蓬萊殿上,將殿前牌匾映得尤其明光逼人。
與匾同樣明光逼人的卻是蓬萊殿人的臉色,個個行走帶風,皇后王子節雖然從前也有過接連幾日侍寢的事情,但爲婦以來,豐淳還是頭一回待她這般上心——這幾日除了上朝與批改奏章,豐淳幾乎住在了蓬萊殿,就是前兩日裴才人使人來說不慎中了暑,豐淳也只吩咐了耿靜齋去看。
韋華妃向來是不主動爭寵的,如崔芳儀、盧芳儀進宮來雖然就得了高位,但也不是太受寵愛,她們都是望族出身,自然做不出如趙芳儀一日三回使人催請豐淳前去的事情。
何況,生有兩子的趙芳儀昨日才受了斥責。
至於鄭美人,她位份雖高於裴氏,寵愛卻遠遠不及,反而抓住機會,用心繡了些東西送去蓬萊殿,孝敬皇后,倒是因此得了王氏與豐淳的稱讚。
望仙殿偏殿裡,午後氣候明顯比前兩日炎熱,以至於裴氏從小憩中熱得醒了過來,伸手一摸,身上單絲羅中衣差不多全被汗水浸透了,旁邊打扇的宮人倒是沒偷懶,但宮扇一下一下扇在了身上,似乎更加躁熱起來,她煩躁的翻個身,旁邊貼身宮女善音忙問:“才人可要喝些涼物?奴這就去後面井裡取上來。”
“井裡?”裴氏迷迷糊糊的,反問,“怎麼不用冰?”說到這裡,她清醒了點,微怒道,“這樣熱的時候,怎也不多放些冰在旁邊,沒見我熱得中衣都溼透了麼!”
“尚寢局那邊說因先前嘉城公主生辰並昌陽公主下降的緣故,窖藏的冰用多了,怕接下來七月裡元秀公主的笄禮上不夠,因此從本月起,除了紫宸殿、蓬萊殿、含涼殿等,各處用冰都有所削減。”善音爲難的道,“才人這裡若是照先前那樣用,怕是份例不夠用到月底呢。”
裴氏聽着,吩咐道:“拿帕子來我絞一絞臉。”
善音去取了帕子來,裴氏就着新打上來的井水擦了把臉,回過神來,冷笑:“什麼冰不夠!宮裡新下降了一位昌陽公主不說,五月下旬時珠鏡殿因薛尚儀懼夏,用冰用得最厲害,但昌陽公主婚禮才過,元秀公主就帶着薛氏離開長安去別院避暑!單這兩處就足以省下許多份子了,何況今年這三位公主的事,去年取冰時尚宮局難道就不曾想到不成?往年冰不夠,尚宮局是怎麼做的?”
聽出她話裡的怒火,善音小心道:“是派人登太行、王屋二山取冰雪。”
“無非是見中宮得幸,陛下這幾日都沒有召我侍奉,打量着我只是區區才人,又不似曹才人那樣已有子嗣傍身,便露出來嘴臉罷了!”裴氏一甩帕子,恨恨的道。
善音安慰道:“才人且莫生氣,許是尚寢局那邊所剩之冰確實緊張,奴聽說不單是才人們這裡,就是宮裡幾位殿下那兒也減了些例子呢,還是皇后說殿下們年少,拿自己的份補上了些。”
“皇后啊還不是邀買人心?”裴氏揮手吩咐打扇的宮人退下,冷笑,“昌陽公主有胞兄齊王,還有生母楊太妃在,自己也是個性情潑辣的,元秀公主與五郎同母所出,聽說脾氣也是嬌縱的,她身邊的乳母薛尚儀少年時更是名滿長安的難纏!這兩位還在宮裡時,一堆一堆的用着冰,尚寢局左不說不夠,右不說不夠,偏巧她們一個下降,一個去避暑,就開始減份例了!無非是因爲嘉城公主一心向道,對這些都不在乎,瓊王如今謹慎小心,更不敢爲了些許小事向五郎進言,而東平、雲州並利陽三位公主與徐王一樣,都是沒有同母所出的兄弟姊妹,連生母都沒了的,五郎平時政務繁忙,哪裡樣樣都有暇過問?這幾位年紀也小,哪裡鬥得過皇后?先欺負了人,再補上一部分——少不得還要謝恩!”
善音低聲道:“才人慎言啊,如今帝后和諧……”
“哼,我剛剛進宮時,五郎待我難道就不好嗎?那時候別說皇后了,就是進宮前聽說最得五郎寵愛的趙氏,說起五郎來,也要稱一句大家,只有我,第一夜侍寢後,就能喚他做五郎……男人的心啊,就是這樣的朝三暮四!哪怕你再美,總有貪圖新鮮的時候!”裴氏酸溜溜的說道,“如今得寵又怎麼樣?皇后殿下嫁給五郎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到這會纔得到五郎幾日濃情蜜意,當真以爲可以從此寵奪六宮了嗎?誰知道過上幾日,五郎他又會召誰侍奉?”
說着,恨恨的拿宮扇用力搖了幾下,問道,“這幾日承香殿的那三位還去蓬萊殿上鬧嗎?”
“聽說晌午前,韓王以魏王身子不適,去蓬萊殿前跪了片刻,還暈了過去,結果皇后殿下懿旨斥責了趙芳儀,說她看顧子嗣不力。”
裴氏聽了,手裡宮扇停了停,不屑道:“趙氏好歹也是侍奉五郎的老人了,居然還是如此愚蠢!五郎的性.子,就是我這樣才進宮幾天的人都覷出了幾分,他一心要護誰時,越有人攪擾他越是要護到底,再說她以爲這樣三天兩頭的編着理由往蓬萊殿跑,五郎他當真不知道是什麼用心?同一手段用得多了,終究會膩的!這等蠢貨,偏生她命倒是好,居然生生誕了兩子,若不是爲着韓王魏王的緣故,我看啊她早就被皇后收拾掉了!”
“女郎!”善音本是裴氏的陪嫁,進宮後雖然把稱呼改了過來,這會見她越說越不成樣子,禁不住跺腳叫出了在裴家時的稱呼,“這些事情,宮裡其他人未必不知道,她們都裝作不知道,女郎做什麼非要都說出來!萬一傳了出去,女郎自己想一想下場!就是這會中宮不得寵,大家他照例每日到女郎這裡來,那一位究竟是皇后!女郎如今纔是才人,得罪了中宮,又有什麼好處?!”
裴氏咬着脣,不滿的嘟囔道:“……原本五郎許了我,元秀公主笄禮後便爲我晉位,這會……他在蓬萊殿住得樂不思蜀,我看啊,他要是再不召我,就要忘記了!”
聽到位份,善音也露出一絲惋惜,想了一想,建議道:“如今得寵的是中宮,女郎前去侍奉,也是應該,莫如學着隔壁的鄭美人,好生奉承皇后,也許皇后瞧着女郎恭順,在大家面前提起呢?”
見裴氏還是嘟着嘴,一臉不情願,善音語重心長道:“女郎別忘記,就是大家想爲女郎晉位,到底也是要皇后殿下下懿旨的!皇后殿下或許攔阻不住大家爲女郎晉位,可若皇后趁機也爲其他人晉位呢?三夫人之位,如今可只空了兩個!”
裴氏一臉的委屈:“就是母親去世後,跟着兄長們生活,嫂子們也沒用我這樣討好過!”她是父親的幼女,年紀比幾個侄女兒還要小一點,雖然是庶出,但因長得美,又生性聰慧,算着年紀,恰好比豐淳小了十歲不到,裴家是早就做好了打算,從小養着她就極用心,在家中時,當真是與嫡出的女郎差距不大的。
櫻桃宴後也是不負家族重望,雖然因出身與門第的緣故,在禮聘五人中位份最低,但入宮以來一直都是最得寵的,哪怕韋相之女、位居三夫人之一的華妃韋徽端,侍寢的次數也不及她,裴氏從小一帆風順,如今聽善音竟要自己去伺候王子節,雖然那一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她心裡究竟想不通。
善音知道她脾氣,也不多勸,只提醒道:“女郎別忘記,今上還年輕,今年只是禮聘了五人,來年若是採選,誰又知道又有多少新人入宮?新人裡面又是否會有不遜色於女郎的人物?”
裴氏頓時微微變色,善音諄諄教導:“女郎可只有這一年時間,如今,已經過去了數月,再者討好皇后,總比討好那趙氏好吧?”
“……趙氏那蠢婦,偏生子嗣緣分倒好。”裴氏咬着脣,恨道,“若我如今也有了身孕,又何必到蓬萊殿上去陪笑?!真真是恨死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