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居德坊,趕車的侍衛仍舊是原來那個,他正小心的駕御着拉車的馬匹駛上街道,身後簾子忽然被一把打起了一角,采綠帶着點兒氣急敗壞道:“先不回宮,阿家吩咐了,去靖安坊!”
靖安坊?
侍衛一怔,靖安坊在長安城南,有道是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侍衛知道這座坊裡住的原是杜氏五房,三郎不是五房,但據說與五房關係一直不錯,在前朝時,他也是杜青棠疼愛的侄子之一——莫非方纔路上看到杜七並王家女郎一事,元秀公主到底還是要插手?雖然宮中一直傳言說元秀公主與皇后殿下關係甚好,杜家如今不得今上歡心,那杜七風流之名滿長安,元秀公主想來對他是沒有什麼好感的……只是若當真是爲了王家女郎着想,總也不至於單憑着酒樓上一瞥就這麼打上門去吧?
或者,元秀公主這是得了今上的意思,故意要去尋玢國公府的麻煩?
畢竟當初文華太后因郭氏而亡——而郭氏以功臣之後、本朝望族,遭遇那樣苛刻的懲罰,這裡面與杜青棠的竭力請求大有關係!
侍衛心中七上八下,然而元秀公主的命令卻不可聽,只是他不知道,馬車裡採藍和采綠壓低了嗓子,藉着外面的嘈雜聲也在急不可耐的勸說着元秀:“阿家今兒到這居德坊來已經是叫本爲任秋之案沖淡的前事再要被提起了,如今雲州公主差不多就要下降鄭家郎君,東平公主也已經選好了駙馬,阿家難道還要在這眼節骨上惹出事來麼?”
“杜青棠固然致仕,究竟也是一位國公,本宮親自前去拜訪,也算不得多麼屈尊降紆。”元秀淡淡的回道。
採藍苦笑道:“阿家,五郎素來不喜杜氏,阿家是五郎的掌上明珠,這樣光明正大的去玢國公府,誰曉得長安會傳出什麼消息來?”
“有一件事,只有兩個人知道,其中一個怎麼也不肯說,你們說除了先去試一試另一個人外還有什麼辦法?”
採藍和采綠皆是一驚,半晌采綠才試探道:“阿家是說那穆望子與杜青棠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事?”
“長安想傳什麼消息便傳罷。”元秀卻沒有解釋下去的意思,淡淡的道,“正好,鄭美人與趙芳儀的小產,幕後真兇本宮還不知道指誰的好,五哥的後宮啊有一道好,那就是雖然從前只得皇后王氏一個出身大族的,新進的五位卻皆與前朝有着千絲萬縷的機會,如今查清此事的差使放在了本宮手裡,反正子嗣也沒了,傷了身子的也不是五哥,若有人敢背後咀舌根,你們只管打聽了來報本宮,本宮一點也不介意多一點手腳,弄一份如山鐵證出來,好叫上上下下看一看那起子不但謀害皇嗣、還蓄意污衊本宮的小人!”
元秀究竟是宮闈出身,被捧着長大的公主,深諳名譽之事固然重要,然而到了她這個地位,卻也不是什麼人都敢詆譭她的,何況如今正領了豐淳要她徹查趙芳儀與鄭美人小產之事,現成的機會,若是那般長安望族子弟如馮騰、崔南風之流,再閒來無事私下添油加醋,她可不會手軟——博陵崔家固然這會沒有後妃在宮裡,可是五姓七家也好,長安其他望族也好,這些年來彼此通婚,想要隔山震虎或者是隔山打牛不過是略費些心神的工夫罷了!
“……是!”採藍和采綠見她語氣森然,只得小心翼翼的回道。
趕車侍衛小心翼翼的將車趕進了玢國公府正門,採藍和采綠先下了車,元秀才出來,她下車後環視左右,卻見不遠處的月洞門後恰有數人匆匆轉出,爲首之人緋袍玉帶,正是杜青棠,迎面與元秀一照眼,忙含笑拱手道:“貴主鳳駕降臨,老夫未能遠迎,還請貴主恕罪!”
他身後之人華服廣袖,同樣拱手爲禮時韘環醒目,元秀目光在那枚韘環上頓了頓,沒有理會杜青棠的寒暄,淡淡的道:“十二郎似乎時刻都戴着這枚韘環,不知道是勤練不輟呢還是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回貴主的話,此乃家父所遺,因此不敢或離。”杜拂日再次一揖,溫和道。
杜青棠接口道:“貴主,如今六月暑熱,還請至堂前奉凍飲消暑。”
元秀被迎進了正堂,杜青棠在主位做陪,杜拂日自然坐了下首,使女呈上來凍飲,杜氏乃是本朝望族,杜青棠如今再怎麼失勢,到底是世家子弟出身,他這個國公府裡呈上來的東西可比穆望子那兒好多了,元秀到底喝了一口才放下,看了看四周,她方纔與穆望子是開門見山,如今在杜青棠這裡也不打算浪費時間,放下了琉璃盞便直言道:“能否請國公借一步說話?”
杜青棠面露驚奇之色:“哦?不知貴主有何指教,需要密談?”
元秀見他沒有立刻答應,不由微微蹙眉:“乃是一件私事。”
“私事……這個,老夫雖然很想幫忙,但也很爲難啊!”杜青棠聞言,立刻長嘆一聲,用很是惋惜的目光看着元秀,“老夫雖然自認看人頗有幾分眼力,只是到底是一生一世的大事,貴主又這樣青春年少,這個責任也太重了些,何況老夫與貴主相見的次數也不對,對貴主的性情雖然有些瞭解,然而究竟不深刻……”見元秀一臉迷惘,他忽然話鋒一轉,很是和藹道,“當然了,既然貴主如此誠心,這樣的暑天就親自登門,老夫若是還要推三阻四,未免太不仗義了些!若是貴主堅持,老夫也不是不能幫忙!”
元秀聽得一頭霧水,到這會才找到了機會茫然道:“國公說的究竟是什麼?”
“是什麼?”杜青棠驚訝的問道,“難道……貴主不是前來要老夫幫貴主挑個稱心如意的駙馬的嗎?!”
眼看元秀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下首杜拂日輕咳一聲:“叔父,坊間消息不可盡信!”
“十二郎所言的坊間消息不知是指……?”元秀聞言,到底按捺住了怒火,沉聲問道,她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