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的提醒已經足夠明顯,元秀若再想不明白,也徒然在宮闈里長大了——正如薛氏所言,鄭緯與裴二十四娘、昇平縣主這些人,都是長安土生土長,又是身份彷彿、年紀相若,一般的長大,自小熟悉,彼此有什麼擅長,什麼能耐,都是清楚得很,當初賽馬是鄭緯一方提出——其實無論哪邊提出,對輸贏差不多都有個估計!
畢竟彼此都是青梅竹馬,也不是頭一次比試,在這種情況下,拿自己做不了主的東西當賭注,要麼是有極大的取勝把握,要麼……就是存心要把東西輸出去!
元秀記得在去嘉善大長公主府時,昌陽公主、東平公主與她一起閒聊時提到此事,道那一場賽馬是三局兩勝者得賭注,第一局是裴二十四娘自己上陣卻輸給了鄭緯,因此接下來兩局裴二十四娘請了騎術比自己更擅長的昇平縣主代爲上場,卻是兩局皆勝,鄭緯當時顯得極爲爽快,當場就把赤火拱手相讓,還稱自己當回去向赤火原本的主人負荊請罪,可沒幾日卻又一改前風,差不多是死皮賴臉的求着昇平縣主歸還。
——赤火本身是一匹極爲神駿的大宛良駒,高大健碩、顧盼生姿,自從夢唐逐漸衰落,原本的安西都護府等地漸失,絲綢之路斷絕起,大宛良駒便少之又少,大宛馬在本朝強盛時雖然引進了許多,奈何此馬與夢唐本身的馬匹配.種後血脈總被沖淡,如今夢唐純血的大宛馬皆是從西方弄來,哪怕是在長安也是有價無市,這樣難得手的良駒別說昇平縣主到手之後捨不得放開,但凡男兒鮮少能不愛的,鄭緯卻偏偏要把它故意輸出去,原因顯然不在赤火身上,而在乎人。
鄭緯身爲郎君,便是衝着他滎陽鄭氏子弟的身份也要重諾,但他因爲韋徽端的反對卻百般糾纏昇平縣主,想方設法的弄回赤火,想來對這個表姐極爲重視,顯然不是因爲對韋徽端的厭惡纔要將赤火輸給他人。那麼,答案就只有崔南薰了!
大宛馬珍貴稀少,比之尋常女郎喜歡的釵環更爲難得,尤其赤火一聲皮毛光滑烈烈,就是在大宛馬裡也是極爲出色的。崔南薰以此馬相贈,而韋徽端也欣然收下,並且不忌昇平宗室縣主的身份,也逼着鄭緯要他索回去……足見兩人之間的交情匪淺!
想到這裡,元秀怒極反笑:“崔南薰與韋徽端,這兩個人倒是有趣!一個傳說已有婚約,卻還要進宮覲見公主!另一個既然心有所屬,居然還做了含涼殿的主人!”
她忽然想起東平公主說過的話,越發的怒不可遏,“這崔南薰似乎是與盧家二十五娘有的婚約吧?前兩日我才見過盧二十五娘——莫非他原本竟打算叫盧家娘子做小麼?”
薛氏淡然道:“韋華妃進宮時沒有帶上那匹鄭緯好容易弄了回去的大宛馬,想是已經了斷了關係,這些都是韋華妃參加櫻桃宴前的事了,九娘不可遷怒太過。”
“韋華妃是韋造之女,韋家的教養,我倒還相信幾分。”聽了薛氏的話,元秀略收怒氣,平靜了下,冷笑着道,“這崔南薰……好在我當初沒有瞧出八姐來詢問的真正目的,好歹沒有選他,如今雲州跑了過來,這鄭緯之事卻是遲疑不得!”
“此事怕有些難。”薛氏搖着頭道,“雲州公主的性.子,九娘也知道,她與東平公主恰是相反,一般生母早逝,東平公主平常看着氣度儀態不缺少什麼,但骨子裡卻有些懦弱,雲州公主卻不然,當初就因在昭賢太后喪禮上面言語中對皇后殿下有所不滿,被九娘你叱責了幾句,結果轉過頭來就要落井下石報復回去——那鄭緯算計雲州公主在前,卻還能哄得雲州公主與他鬧翻了後跑到九娘這裡來,足見他對雲州公主這會的影響之深!”
元秀蹙着眉點了點頭,她知道薛氏的意思,雲州性.子要強,因紀美人早逝,格外敏感,報復心極強,年初時候,明知道如今在位的皇兄豐淳乃是元秀一母同胞的嫡親兄長,而且明顯着偏心元秀,但爲在昭賢太后喪禮上受了元秀的訓斥,卻還是不管不顧的抓住機會報復回去……但她被鄭緯氣得熬了一夜,清早出宮從長安奔到了紫閣別院,還大哭了一場才漸漸收聲,這反應看似激動,然而卻沒有立刻去尋豐淳告狀——在元秀與雲州之間,豐淳自然是偏向元秀,但若將雲州與鄭緯相比,豐淳自然還是更偏心雲州。
若雲州當真恨上了鄭緯,她本不該到終南山中來,直接在長安更可以把這口氣出掉。她跑到紫閣別院來,才意味着事情麻煩了。
“方纔我故意以言語試探,就是想看她會不會說出來。”元秀嘆道,“可不想她先前還氣得如此失儀,待聽我說要重重責罰讓她受委屈的人,卻是寧可把紀美人拖了出來做擋箭牌,也要護着鄭緯!她那性.子,自己若是想不開,你要對她說鄭緯別有居心,怕是怎麼也聽不進去的。”
薛氏淡淡道:“這也是我要提醒你之處——雲州公主這玉瓶兒在這裡,九娘要打老鼠還是得仔細些,那鄭緯固然有些心機,但爲了他傷了自己家姊妹之情卻不好了。何況這會雲州公主不在,我也說句真心話,這雲州公主又不是文華太后所出,她平素裡對九娘也不很尊敬,只要她不傷到皇家體面,九娘還是不要多管她的好。”
“先前五嫂才提醒了八姐至今沒有定下駙馬的事情,我正頭疼要怎麼與八姐說,這會又鬧出個雲州,崔南薰不提也罷,這鄭緯也得使人去告訴八姐一聲。”元秀蹙眉道,“這事至少也要採藍……”說到這裡她停下來想了一想,搖頭道,“還是我親自回宮一趟,免得八姐又要多心!”
“如今都是六月中旬了,你回了宮便索性住着等笄禮了吧?”薛氏淡淡道。
元秀有些尷尬道:“大娘還惦記着我之前說叫你在這裡長住的話呢?這都是馮騰並崔南風多嘴多舌,惹人厭煩!這回回宮,我也正好收拾收拾他們!你看八姐這件事情,若是大娘肯早些提點我下又何必耽誤這些功夫?”
“有些事情提醒你是因爲你問到,或者很緊要,尋常事情只等你自己看穿或者想到來問我,我才告訴你。”薛氏轉了轉手裡的杯盞,悠悠說道,“這是你母后的意思,你道我這性情許多時候看穿了卻忍着不告訴你很容易麼?不過是你母后擔心我終究也有一日不得不離開你,到那時候你只能依靠自己時不至於被人耍得團團轉罷了。”
元秀默了一默,方道:“如今天氣還熱着,這一回大娘不必隨我回去,我若事情順利再到別院來住幾天,笄禮是在七月底,禮服禮冠尚服局那邊是早就開始趕製了的,我回去無非看一看有沒有不合意的地方改上一改罷了,等天涼了大娘再回珠鏡殿,就算這回當真要拖到笄禮後才能過來,我總也過來接一接大娘的。”
薛氏淡笑着道:“你說的什麼傻話?堂堂金枝玉葉、正一品的公主來迎我這一個五品尚儀?”
“被雲州攪了這一回,我原本打算纔回來就先沐浴更衣的。”元秀說完方纔那番話,將盞中酪飲一口飲盡,站起了身向內室走去,聽到薛氏這麼說,她忽得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平靜的笑了笑,道,“大娘雖然是我乳母,但從母后那邊論,叫你一聲姨母也不爲過,我生母是文華太后,養母是昭賢太后,然而她們加了起來與我相處也不及大娘多,大娘何嘗不是我之母?若不然,換一個人聽信他人之言冤枉了我,我哪裡會那樣生氣?昭賢太后多年教導的氣度難道是白費的麼?大娘不要再說這樣的氣話了,就是五哥對大娘也是不一樣的,再說我高興迎誰,五哥不發話,誰又敢說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