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的門被推開,正與張獻低聲說笑的裴灼轉過頭,卻見柳折別帶着一個陌生的少年女冠站在門邊,見門後只有他們兩人踞席對飲,案上的杯筷也只兩副,而那起初在此獨飲的杜家十二郎卻不知去向,有些驚訝的問道:“杜拂日呢?怎的不在?”
“杜七把他拉出去了,去了哪裡卻不知道。”裴灼隨口道,好奇的打量着他身旁的女冠,“這位是……?”
“這是守真道長。”柳折別點了點頭,“我再去尋一尋。”
裴灼還想說什麼,門卻已經被關上,他收回要對柳折別說的話,眯眼笑道:“瞧不出這柳郎君不聲不響,也是個風流種子,不知道杜七以後能否在長安風流場上繼續獨秀一枝?”
張獻受其父張明珠影響,性情有些一板一眼,不喜枉自揣測,聞言皺眉道:“柳郎君不是在問杜十二郎麼?”
“杜十二年紀不大,卻猶如隱士,那女冠尋他做什麼?恐怕柳折別不知道哄了她什麼,尋杜家要些方便吧?”裴灼嘿嘿笑道,“今日杜家就只三個人在,杜三郎這會被纏住了脫不開身,他尋不到七郎,以爲十二郎在這裡,哪知道卻被七郎一起拉走了。”
張獻道:“便是如此,也未必是兩人有什麼瓜葛,女冠乃出家之人,餘光兄還是莫要隨意議論,免得毀其清譽。”
“莊予兄,那女冠年歲不大,卻生得粉面朱脣,氣色皎好,豈是粗茶淡飯的道觀能夠養出的?”裴灼不以爲然,拊掌笑道,“多半是萼綠前來吧?又談何清譽?”
他說的萼綠是萼綠華,乃晉朝穆帝時得道女冠之名,南朝時候的秣陵陶氏所著之《真誥》載其爲九嶷山中女仙,年二十,着青衣,顏色絕整,夜降羊權家中,此後每月六至,贈羊權詩一篇,浣布手巾並金玉跳脫,本朝有人詠其句曰: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這段記載中因女仙不請自來,極引人想盡旖旎,裴灼以此比元秀,略一思索又搖頭笑道:“萼綠華贈羊權珠玉,這位女冠嘛……”
他撫着下頷,不懷好意的嘿嘿一笑。
另一邊,柳折別召來杜家使女詢問杜拂日去處,芳娘欠身道:“奴也不知。”
“那三郎在哪裡?”柳折別問道。
“三郎在那邊與曹弦子斗酒。”
柳折別有點意外:“今日還請了右教坊的人?”
“三郎將這觀瀾樓包了一天一夜,打算徹夜歡娛,這幾間雅間中都置了臥榻便是供宿醉不省時小憩的。”芳娘掩口輕笑道,“除了右教坊歌部的曹弦子,另請了左教坊瑟部並舞部諸人,金腰娘子也在裡面呢!”
“金腰娘子是誰?”元秀見柳折別聞言露出瞭然之色,忍不住問道。
芳娘瞥了她一眼,不動聲色的淺笑道:“道長是清修之人難怪沒有聽說此事——左教坊的舞部部頭連着六年都是羅寶奴,餘人不及甚遠,但不久前卻出了一位名喚夭孃的舞姬,其母是一名擅舞胡旋的大食豔姬,原是倡家女子,後被其父贖身爲妾,生下這夭娘,生來身姿曼妙,聽說啊渾身柔若無骨,作胡旋、柘枝遠勝其母不說,尤擅綠腰,上回鄭家聚宴請她在堂前一舞,有人即席賦詩讚她一曲綠腰舞值萬金,所以得了一個金腰娘子的美名。”
正說着,樓梯上面卻走來一人,還沒到近前,便傳來一陣酒氣,三人望去,頓時一喜:“七郎,你可來了?”
芳娘上前取了帕子遞過去,先嗔了一句:“七郎這是怎麼了?面色這般紅,難道是拉着十二郎偷偷去喝酒了?”
“方纔鄭家郎君送了幾壇土窟春來,我便與十二郎過去答謝,在那裡遇見了幾位舊識,被多罰了幾盞。”杜七郎似有微薰,一步一步扶着欄杆走上來,彷彿怕不小心摔着了,他的小廝跟在了身後,心驚膽戰的探着雙手預備隨時攙扶,但他究竟平安無事的上得樓來,伸手按了按額角,似清醒了一點,接過帕子慢條斯理的擦拭着自己臉上的酒汗,元秀離他數步卻依舊能夠嗅到他衣襟之上散發出不止一種幽香,嘴角撇了撇,便見杜七擦拭完,驚訝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柳折別,“兩位該不會是在等我吧?”
“七郎,柳家郎君在尋十二郎呢,你回來了,十二郎去哪裡了?”芳娘忙代爲解釋。
杜七微微一哂,目光掠過了元秀,道:“十二郎替我擋了近一半的酒,趁着此刻人羣都去了曲江坊那邊觀看賽舟魁首披彩,去曲江邊散散酒氣。”
“賽舟已經決出勝負?不知今年是哪家折桂?”芳娘好奇的問道。
杜七不以爲然道:“是博陵崔……代王世子特意奉了崔太妃在汀蘭閣上遠眺,自然有所把握,韋家的人雖然是連黃河之上的波濤都見過的,到底不及南人舟楫精熟,當然,這也是因爲曲江之水更似江南風情,而不是如黃河那般湍急的緣故吧。”
說了幾句,他便問柳折別:“柳郎君尋我十二弟可是有事?”
柳折別搖頭道:“是守真道長聽說令弟箭術了得,所以想見識一下。”
杜七頗爲意外的看了眼元秀:“十二郎的箭術確實不錯,不過他一向淡於接物,因此只有家中親眷才知此事,不知守真道長從何聽來?”
“貧道是聽觀主提過的。”元秀一本正經道,“聞說令弟箭無虛發,猶如天生?”
“道長過譽了。”杜七聞言,皺了下眉,隨即輕笑,“只是十二郎他性情沉靜,如無必要,極少願意展露此技……”說到此處,他淡然住口,語氣之中的婉拒已經昭然若揭。
元秀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多謝七郎提醒,若十二郎不願,貧道自也不是糾纏之人。”她心裡想的卻是,我這般苦練如今還是次次都被大娘訓得無一是處,這世上竟然會有一摸到弓弦便箭不虛發的天才?不知道也就罷了,今日偏生還遇見,若不親眼瞧上一瞧,問個清楚,怎麼可能!
杜七目光在她臉上轉了轉,笑道:“我須在此協助家兄招呼衆客,便遣芳娘陪道長前去尋找如何?”
柳折別正要開口,杜七卻上前攜住了他袖子,含笑道:“柳郎君,方纔我三哥正在尋你,你可過去了?”
“既然如此,那便有勞了。”元秀不在意的說道,柳折別袖中雙手一握,住了口。
等芳娘陪着元秀下了樓,杜七放開柳折別的袖子,皺眉道:“這女冠究竟是什麼人?”
“她是元秀公主。”柳折別知道杜七看似放.蕩,卻心思縝密,何況有裴二十四娘在,瞞也瞞不過去,索性把話說清楚。
杜七一驚,飛快的看了看左右,低聲道:“貴主跑過來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柳折別如實道,“方纔並席時裴二十四娘先發現了貴主,跑過來提醒我與表哥莫要泄露了貴主身份……貴主彷彿對十二郎的箭技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