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上這時候已經陸續有些官員到了,尤以昭賢太后的孃家王家來得早。
看到昌陽、元秀至,附近幾人過來見禮:“貴主節哀。”
“司徒也要保重身子,二十二郎須多費心。”問候大部分是對着元秀去的,不僅僅是元秀更受豐淳重視,也因爲她是昭賢養大的,若非她的生母是元后,高於昭賢,不至於被列到昭賢名下,如今王家就是她的外家了,但到底不一樣些。
昌陽清楚的很,所以到了這裡,反與在立政殿上不同,幾乎不開口,只由着元秀與王家人應答着。
正在這時,殿門處人影閃過,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看到她們,皆在幾步外站住,長身行禮。
“兩位不必多禮。”這次卻是昌陽開口的,她儀態端莊,眼角卻不時瞥向其中一人身上。
那人身長玉立,風姿俊雅,不過弱冠年紀,正是昌陽的駙馬崔風物。
崔風物的風儀,是長安城都有名的,甚至被推爲一見崔郎誤終身。當初楊太妃爲昌陽選婿,問昌陽自己的意見,她便親口指了崔風物一見,自此一見終情,甚至都沒像別的公主一樣蓄養面首,一腔心思,都放在了駙馬身上。
昌陽潑辣的性.子,在此人面前卻無端的變成了端莊與羞澀。
元秀也認識自己這未來七姐夫,但見他身旁另一人面目陌生,看舉止容貌卻毫不遜色,便問了一句:“崔大郎未曾與令尊同行?這位是?”
“勞貴主見問。”崔風物才學且不去說,單看他舉止便是一種享受,也難怪昌陽那般喜歡他,國喪之中的麻衣素服,穿在他身上卻猶如謫仙,一個拱手的動作竟有種飄然欲飛之感,聲音清朗道,“家父與二叔腿腳不便,稍後便至,因遣某與表弟先行。”
說着,側身介紹那陌生少年:“這是某之表弟,柳折別,在家中行三,尚未及冠,因此無字。”
“可是河東柳適之子?”元秀略一思索道。
“阿家真是好記性。”昭賢太后的堂侄、王家二十二郎王子瑕在旁溫文爾雅道,元秀略一點頭,道:“都且過去吧,五嫂有些事情要晚點來,着七姐與本宮在這裡幫看一看。”
見元秀沒了談興,況且這會也不是說話的時候,幾人忙拱手退下。
那柳折別不知道是不是頭回進宮,離開後卻還回頭看了她們幾眼,似有戀戀之意。
昌陽見附近無人過來,便附耳調笑道:“柳家三郎莫不是對九妹一見鍾情?”
元秀冷靜道:“七姐喪中依舊面若桃李,只怕柳三郎看的是你。”
昌陽聽她提到喪中二字,遂訕訕不敢多言。
卯時三刻,東方曉色破雲,人漸漸多了起來,元秀招手叫過一個附近的內侍:“邱副總管呢?”
“回阿家,奴這就去請!”
不多時,內侍帶着一個年約不惑、面白無鬚的男子過來,這男子臉色因操勞有些憔悴,目光卻炯炯有神,氣度很好,到了近前,不卑不亢的行禮:“阿家見召,不知有何吩咐?”
“大家至此未到,可着人去問過?”元秀道。
邱逢祥點了點頭:“大家須臾便至,還請阿家放心。”
正說着,外面魚烴已經引豐淳入內,附近的人都欠身行禮,豐淳臉色蒼白,眼下青黑色濃重,看得元秀又是心疼又是惱怒,她丟下邱逢祥,上前輕聲道:“五哥昨晚可是睡不安枕?”
豐淳沒聽出她話裡的意思,安慰道:“我無事,倒是你瘦了許多,回頭叫你五嫂着太醫給你好生調養一下。”頓了頓,他壓低嗓子,“今日你不必出宮,也別管那些規矩,且回鳳陽閣裡好好睡上一覺,若有人羅嗦只管告訴我。”
元秀見他這般關心自己,心下感動,但還是提了提:“聽說趙麗妃身子不妥,五哥探望歸探望,也要自己保重纔好。”
豐淳一怔,正要說什麼,這時候邱逢祥過來稟告道:“大家,河北弔唁的人到了,正在承天門外求見。”
“五哥,我去了。”元秀垂下眼簾道,豐淳眉心微現褶痕,頓了頓,才說:“嗯。”轉身去詢問來使的情況。
元秀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黯然。
天下還是李家的天下,但自從玄宗寵信佞臣,導致國中生亂,甚至於長安淪陷,不得不向異族求助以復都起,曾經威儀赫赫震懾萬國的夢唐開始走向衰弱。
原本爲了開疆拓土實行的屯軍制,到現在卻成了尾大不掉儼然割據的藩鎮。朝中不是不明白這一點,當年,文華太后的孃家,正因爲與西川節度使往來甚密,被人告發,即使當時豐淳已被立爲太子,文華太后還懷着幼子,憲宗依舊聽從了其時宰相杜青棠的諫議徹查到底,並處重罰,以震懾那些與藩鎮勾結的朝臣。
只是……
憲宗之前的幾位皇帝,諡號都不太好,談不上無道,但對於一個帝國的執掌者而言,碌碌無爲也是一種昏庸。憲宗節制善省、堅忍剛毅,是一個合格的帝王,可他在位時間不長,登基時已經而立之年,去世時不及半百。十年略出頭的時間,對於已經形成了百年之久的藩鎮而言,除了一些試探敲打,根本來不及做太多。
而豐淳爲太子時雖然出了名的聰穎機敏,但在執政角度而言,他還太年輕,登基兩年,幾經折騰才換掉了杜青棠,把自己的老師韋造推上相位,昭賢太后崩逝前,元秀記得豐淳似乎在忙着收拾杜青棠的殘黨,長安方寸未入手,又何談萬里外的藩鎮?
如今對這些節度使,也只能先安撫了。
豐淳在這裡,就用不着她來操心主持了,元秀便回到公主行列中去,昌陽卻是在豐淳才進來時就已經回列了。
看到她回來,排行第八的東平公主轉過頭:“五嫂到現在還沒來,九妹你可知道原因?”
“五嫂有些事要與大姐說一下,等等就到了。”元秀答道,“七姐沒告訴你嗎?”
“七姐走着神,哪兒還聽得到我們問的話?”東平嗤笑了聲,示意她自己看,元秀不用看也知道,必是因爲崔風物的緣故。
雲州公主行十,只比元秀小一歲,正好站在她身後,此刻插嘴道:“九姐,五嫂有什麼事非得這時候說?五哥都到了,她身爲皇后卻還沒出現。”
“五嫂大家出身,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比你我都清楚,她這時候說自然有其道理,五哥都沒說什麼,你豈這般議論嫂子?”元秀不悅,輕叱道。
雲州立刻紅了眼圈:“我不過隨口一問。”
最小的利陽公主才六歲,怯生生的望着姐姐們爭執,不敢說話。
“那也注意下措辭,先帝又不是沒請師父教導咱們!”元秀依舊冷着臉,一是王氏已經替她們接了麻煩事去,委實不該讓她得罪了平津長公主再被雲州公主編排,二是她知道雲州公主這般說話目的正是要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
雲州的母親和趙麗妃是姨甥,她自然向着趙氏,元秀因爲豐淳昨晚之事,正惱着趙麗妃,對她當然沒好聲氣。
雲州頗爲不服,但元秀比她年長,又是豐淳胞妹,恨恨半晌只得忍了。
她雖然被氣得掉淚,可喪中,人家只當她爲昭賢哀哭,隔了幾個人站的六公主嘉城甚至還對她說了幾句要節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