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一點也不知道豐淳此刻已經將韓王請求與自己同去赴齊王妃生辰之事與她自請下降杜氏的事情聯想到了一起,甚至還想到了更遠的地方去。
她正對着採藍準備的禮單認真核對着爲齊王妃準備的賀禮,這些事情采藍早已做得熟手,元秀並不需要太費心,只須略微留意,將採藍吃不準的,或者是故意放錯的東西挑出來就成,這看單子的差事,元秀同樣做得熟悉,把一對掐金絲纏枝芍藥貼金箔擺盤換成了秘瓷燒童子捧壽桃樣式的,再復看了一遍,並沒有漏掉什麼,便交還給了採藍:“就這樣辦吧。”
採藍笑着接了,元秀復問才從外面回來的霍蔚:“延英殿那邊如何?”
徐王李佑年幼,他的生母盛才人又是自願隨殉憲宗皇帝,因此平素就是豐淳也多叮囑皇后多看拂他一點,元秀從前年紀小,昭賢太后又在世時,李佑自然用不着她費心,原本姐弟兩個也不算親近,還是上回嘉善大長公主府裡雲州公主出了事,李佑恰好聽到了些消息,悄悄過來告訴了元秀,此後往來纔多的,齊王妃也是李佑的三嫂,而且李佑雖然與李釗隔了一輩,但年紀卻是差不多的,這一回元秀既然允了韓王的請求帶他同去,便想着索性也帶上李佑,到底也能看一看韓王究竟打什麼主意。
況且李佑的性情過於沉靜了些,就是許多女郎都比他活潑,他的靜默卻又不杜拂日那一類,也不是王子瑕的溫潤,反而顯得有些死氣沉沉,元秀以爲這都是宮中如今未嫁的公主多,但男嗣卻太少了些,加上盛才人殉葬時李佑正當年幼,種種原因才造成了這一點,很應該讓李佑多出去走走纔是。
所以這邊採藍提醒她準備齊王妃的壽禮,元秀便吩咐霍蔚前去延英殿上代李佑打點一二,方纔霍蔚回來時看到元秀正在檢查禮單,便未出聲侍立在旁等待傳召。
元秀當時雖然也沒理會,但眼角卻是看見了的,這會禮單查完了,自然就要問一問李佑那邊的情況。
霍蔚拱手笑道:“徐王殿下那邊有董不周先代擬了單子,又一件件說給了徐王殿下聽,倒也妥當。”
“董不周雖然不及你年長,但比之這幾年進宮的小內侍,倒也算個穩妥之人。”元秀聽了,微微頷首,“到底是盛才人留下來的人,他既然心細又肯用心,本宮也就放心了。”宮裡宮外對盛才人的評價一向很高,這不僅僅是因爲盛才人當初自願隨殉憲宗皇帝的緣故,也因爲盛才人才高美貌,又深受憲宗寵愛,但始終謙和待下、溫柔嫺靜——在元秀的記憶裡,看見過這位才人的人,都很難對她生起敵意,那確實是個溫柔如水的女子。
只是霍蔚說了這麼一句,卻又道:“老奴到延英殿後不久,杏娘也到了,看到老奴在,卻是有些驚奇,老奴藉口更衣,待她走了,私下問了問董不周,原來皇后殿下卻是極用心,時常派人到延英殿上噓寒問暖呢!”
元秀聽到杏娘淡然一笑,皇后王子節不管怎麼說,場面上總是不差的,何況李佑年少,雖然因盛才人的緣故很得憲宗皇帝喜歡,卻不像李儼那樣被喜歡到了一度危及豐淳儲君之位的地步,再加上一個自願殉葬的生母——就是將來李佑年長成婚,恐怕豐淳也會把他留在長安,時常召見以示恩寵的。
如今李佑也才十歲,與王子節之間還不需要避忌,這會兒趁着李佑年紀小把他籠絡好了,王子節將來不管是自己生下嫡子,還是抱養其他妃嬪所出的子嗣,都等於有一個臂助,因着年紀的緣故,豐淳的兄弟裡面,李佑是唯一一個完全沒有威脅過他地位的,這會豐淳已經到了大位上,更不會猜忌這個幼弟,徐王還有名聲那麼好的生母,可想而知,將來的皇叔裡,最得勢的會是誰?
“那麼十弟可曾謝過皇后殿下呢?”元秀問道。
霍蔚笑着道:“徐王殿下自然是十分感謝皇后殿下的關心,只是阿家也知道,利陽公主與徐王殿下住得極近……”
利陽公主在憲宗諸女裡面性.子算是好的,但怎麼說也才比徐王李佑長几個月,皇后這樣關心李佑,像東平、元秀和雲州這三個已經到了待嫁年紀的公主,各有事情忙碌,出宮也方便,也許聽了最多心下有些不快也就算了,但利陽公主所居的延春殿與延英殿相鄰,兩姐弟又是年歲相近,他們如今年紀小,自然是不許隨意出宮的,在宮中便是一對玩伴,皇后這樣待李佑好,利陽公主豈能甘心?
元秀不覺笑道:“皇后一向處事周到,何況咱們皇室也不至於連多點兒的東西都拿不出來,怎麼利陽還是多心了?”
“回阿家的話,是這麼回事。”霍蔚也有點兒失笑,細細回道,“聽董不周話裡話外的意思,是皇后殿下每回派了人去探望徐王殿下,或者是送東西去延英殿,雖然多半少不了利陽公主的一份,但大部分都是先到延英殿,再到延春殿,這裡面固然有蓬萊殿到延英殿近些的緣故,可利陽公主聽了嬤嬤的話,說長幼有序,公主乃是阿姊,皇后殿下的人卻總是越過了她先去徐王殿下那裡,分明是不把她這個公主放在心上,爲此這幾回杏娘送去的東西,轉身就被利陽公主吩咐丟到延春殿外呢!”
利陽公主的性兒再好,怎麼說也是金枝玉葉,夢唐一朝公主素來尊榮,何況此事上面她發作本是理所當然之事,元秀聽了淡淡笑了一笑,問:“五哥長住蓬萊殿前,杏娘可也是這麼做的?”
“回阿家的話,那之前中宮倒也沒有特別籠絡徐王殿下。”霍蔚回道。
元秀想了一想便覺得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豐淳的性情,那就是愛之則欲生,恨之則欲死,他當初寵愛趙氏,雖然趙氏出身卑微,但仗了他的寵愛卻連皇后與公主都不放在眼裡的,後來寵愛韋華妃與裴氏時,雖然對趙氏還有情份在,可趙氏若不是小產重新引起他的憐惜,這會就算誕下了四皇子,恐怕多半也失寵了,帝后和諧後,豐淳更是因鄭美人小產,一怒之下將一個月前還是他寵妃的裴氏連才人之位都當場奪了!
當初皇后王子節不受豐淳寵愛,不過是空有皇后之名,仗着身份與手腕,才勉強抗衡了有二子的趙氏,就算早就打着籠絡李佑的主意,可豐淳又不是傻子,難免會想到了王子節這是未雨綢繆,恐怕會對王氏更加失望與厭惡。
如今豐淳與王子節正好得彷彿蜜裡調油一般,連元秀表示對王子節不滿,豐淳都幫着皇后解釋,這時候王子節開始對李佑關心,豐淳若是知道了,恐怕只會認爲這是王子節賢惠的緣故。
想到這裡元秀忽然皺了皺眉——從王氏嫁入東宮爲太子妃起,大抵過的都是空有尊名而實際上如履薄冰的日子,在做太子妃時一個勁的與瓊王妃陶景年暗暗較勁,身爲太子妃,卻終年衣不加彩,竭力爲豐淳爭取人心——再到豐淳登基,做了皇后,固然昭賢太后不是豐淳生母,又是王氏族人,所以一點也不爲難她,反而自請退居興慶宮,把宮權全部放給了王子節,但這時候趙氏挾二子之勢,驕橫跋扈,壓根就不把她這個皇后放在眼裡!
可以說王子節自出閣以來的日子實在過得好不到哪裡去……
但即使如此,無論是東宮時候,還是如今,首先,王子節沒有輸過,在東宮時她身爲太子妃,卻步步謹慎小心,遠不及陶景年過的恣意張揚,可最後卻是陶景年匍匐在她腳下行禮請安;在宮裡,趙氏自恃生有二子,氣焰囂張,最後卻被降爲芳儀,至今沒有升回去,還叫新人韋華妃的位份壓過了她,反而王子節穩居後位,如今還得到了豐淳的寵愛!
其次,無論景遇如何,宮權始終被王子節抓得很牢、很牢……哪怕趙氏生了二子,也沒能將治理六宮之權——哪怕是協理之權弄到手。
這兩點,無不證明了王子節的才幹與堅忍。
以太子妃之尊,容忍陶景年的一次次挑釁與不屑,以皇后之尊,淡然以對趙氏的野心同算計。
這一切都說明,王子節絕不是一個衝動以及沒有耐心的人。
然而無論是拉攏李佑還是企圖左右元秀的婚事,卻都與王子節一直以來的爲人處事風格迥異。
尤其是在利陽公主的事情上,利陽公主雖然年紀還不大,但卻很講理,何況長幼有序也是正理,以王子節的手段與心機,居然連這位公主都得罪了,這實在不像是王氏應有的水準。
元秀不覺皺起眉:自己這個五嫂,究竟在搞什麼?還是她出了什麼事?
可蓬萊殿的平安脈是每十日請一回的,如豐淳、皇后並元秀等人,皆是耿靜齋所請,以耿靜齋的爲人,王子節是皇后又不是豐淳,她病了最多影響後宮,卻影響不到前朝,若有病恙,耿靜齋是不可能幫着她隱瞞的。
再說看如今宮中諸事被打理得井井有條,豐淳又每晚宿在了蓬萊殿,王子節但有不妥,豈會傳不出一點風聲?
元秀皺眉屈指敲着面前的几案,良久吩咐道:“霍蔚你去一回太醫院,就說本宮今兒有些煩悶,請耿靜齋過來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