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劉健的鬥牛結束後,我便很少再去學校。大部分時間都跟着父親熟悉公司裡的各項業務,隨父親一起應酬。原本以爲我的兩個姐夫會回到江氏集團裡來,哪知他們都推卻了父親的請求,不願回到江氏集團工作。父親知道他們的想法後並沒有生氣,反而感到欣慰,認爲女兒們所嫁的男人都是有傲骨的。而我這段時間卻感到壓力很大。父親的胃部有腫瘤,我陪同出席的應酬基本上不會讓父親多喝酒,於是我自己便有一次喝到了吐。
我已有經有一週時間沒有見過石黛黛了,因爲工作太忙了,我每晚回到家裡只覺得累得人都快要散架。只有白天空的時候纔會給她發條短信,石黛黛是個大氣的女子,很能理解我的處境,對於我不能去接下班從沒有過埋怨。但我今天還是提早結束了一個商務約會,去了一品茗。
我到一品茗時卻沒有聽到琴聲。鞏老闆告訴我說石黛黛辭職已經不做了。這大大超乎了我的意料,我問鞏老闆爲什麼,鞏老闆也說不出來,想了一會便說可能是臨近期末要考試了吧。我想這也對,石黛黛是個注重學習的好學生,這會說不準正在公寓裡刻苦着,便馬上朝公寓趕去。我到公寓時,公寓的燈果然亮着,我輕輕走進去,想給石黛黛一個驚喜。但找了各個房間也沒有找到她。最後我去了陽臺,見她果真窩在吊椅裡睡覺。
我抱起她走進臥室說道:“睡在那裡會冷的。”
石黛黛閉着眼睛輕聲應道:“我知道。”
“知道你還那樣,想生病麼?”我假裝生氣。
她睜開眼睛淡淡道:“江慕遠,放我下來吧,我給你彈一首曲子。”
放下她,我笑道:“今天怎麼不去茶樓,想起到家來給我彈曲子了。”
石黛黛沒有回答我,而是走向書房,將琴擺好。想了一會問道:“你有想聽的嗎?”
我拉過椅子在石黛黛對面坐下道:“我不懂這些古曲,說不上來。硬要說的話,那就再來首《鳳求凰》吧。”
石黛黛淺笑:“好。”
說完便彈了起來,彈完之後又問:“你還有想聽的嗎?”
我搖搖頭,又說可以談現代的嗎?石黛黛笑道:“用古琴彈現代的五線譜,需要對照着改曲子,這個不是一時半會能好的。”說完停了一下突然悲傷道:“江慕遠,你有沒有失去過特別珍惜的東西?”
我一愣答道:“沒有,你爲什麼這麼問?”
石黛黛看我一眼後,小臉貼在琴絃上淡淡道:“沒什麼。”
我想起鞏老闆說石黛黛已經辭去一品茗的兼職工作便說道:“我來這之前,去過鞏老闆那,他說你辭職不做了,爲什麼不做了,是因爲期末要考試了嗎?”
石黛黛依舊貼在琴絃上緩緩道:“是又不是。你不要問了。”
我起身繞過書桌走到她的跟前,她閉着眼睛。總覺得今晚的她特別的悲傷,我攏起她垂落在臉旁的一縷短髮,輕聲道:“怎麼了,你有心事。”
石黛黛捉住我的手道:“江慕遠,我想睡了,你回去吧。”
可此時的表現我怎麼可能放心回去,我將她扶正說道:“黛黛,你哪裡不舒服嗎?”
石黛黛睜開眼睛望着我輕輕說:“沒有,就是想睡了。你走吧。我真的沒事。”
我坐在公寓樓下的車裡,剛想發動車子,便聽到了一聲琴音,我能肯定這琴聲就是石黛黛彈奏的。我忙熄火,用心聽了起來。這是一首什麼曲調我全完不懂,這一首完了之後,接緊着又彈了另一首,石黛黛一首接一首的彈着,一直到後半夜我聽到了那曲《廣陵散》,這一首完後琴聲驟停。書房的燈滅了,再過一會兒臥室的燈也滅了。石黛黛應該已經入睡但今晚的她着實很反常。但她不說我卻猜不出是因爲什麼。
第二天下午我正開着業務部的會議,康東顥的電話卻意外地打了進來。我接起小聲問他什麼事。康東顥道:“江少,我剛剛在醫院看到石黛黛了,她臉色不大好呀,你怎麼任她一個人上醫院看病呀。”
我一聽忙說:“她生病了嗎?”
難怪她昨晚有氣無力的樣子,原來是生病了,我真是太大意了,竟相信她說是想睡覺了。康東顥笑道:“她有沒有生病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呀,不過她臉色真的很差,手上還拿着CT片子。我陪我媽上醫院時看見了。她也看到我了,點頭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走了。”
我掛下電話,父親正看着我。我裝做無事發生一樣地坐下,但心緒卻已經飛向了石黛黛。父親見我心不在焉很快就結束了這次會議,對我說道:“石黛黛生病了嗎?”
我點頭說道:“嗯,康東顥在醫院看到她了。”
父親理解地說道:“那你快去吧。”
我謝過父親,便匆忙離開了公司大樓。
接通石黛黛的電話時,我已經快到康東顥所說的醫院了。電話那頭石黛黛淡淡地說道:“什麼事?”
我急道:“你總算接電話了,你現在在哪裡?康東顥說看到你在醫院看病,我現在正在醫院,你在哪裡?”
“我已經不在醫院了。生病的不是我,是一個認識的長輩,我來看看她。”
我一聽她不在醫院立馬調轉了車頭道:“你現在在哪裡,我來接你。”
“你來得月樓吧。”
我趕到得月樓時,石黛黛正在和寧湖散人喝茶。見着我來了,石黛黛便向寧湖散人告辭,寧湖散人道:“丫頭,你若是想通了,便跟我說一聲,晚了就不好找了。”
石黛黛淡笑道:“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我沒有想尋回的意思,只是覺得心裡難受而已。”
“我理解的。自古英雄惜馬你我同道中人,我怎麼會不理解呢。”
我們出了得月樓,沒等我問什麼石黛黛便解釋道:“真的不是我自己生病,我是去醫院看一個長輩,她現在病情很嚴重。你相信我。”
我摟過石黛黛的肩疼惜道:“我相信你,我就是擔心你有事才一聽康東顥說你生病了,就馬上趕去醫院了。你沒生病當然最好了。”
石黛黛靠在我肩上道:“江慕遠,請我吃飯吧,我餓了。”
我把石黛黛帶到了我們以前去過兩次的那家‘愛情故事’。坐下後我問道:“還記得你找工作的那天,我們在這裡吃過兩頓飯嗎?”
石黛黛點頭應着嗯。
“我們那時好像也是坐在這個位置。可惜你在一品茗工作後,隔得這麼近我們反而沒來這裡吃過飯了。”
石黛黛輕笑:“現在不是又來了麼。江慕遠給我點最辣的。”
我依照石黛黛的口味給她點了一整桌猛辣的菜,石黛黛毫不客氣專挑辣的吃,我也試着嚐了幾口。其實我知道H城的本邦菜再辣也辣不到哪裡去,但不知怎的石黛黛卻被辣出了眼淚。
我送石黛黛回學校後,便又返回公司開始昏天暗地的忙碌。父親鼓勵我說,這只是初接手時的不適應過程,等我掌握了公司的整個狀況,自然不會像現在這樣辛苦。我知道這就是大集團和小公司的區別,父親的江氏我就算是十幾天下來也就接觸了個框架,而我的齊跑簡單得不能簡單了。齊跑上個月又交了一份令人滿意的財報,因爲使用了管理軟件,我自己在月初時就做過財務報表,結果和財務部報給我的基本一致。加上沒有時間,我便打消了要去齊跑審覈報表的念頭,但我給審計事務所發了一份郵件,告訴他們每月例行的審覈務必要將單據費用審覈仔細。我在忙碌的工作中迎來了週末的假期。而再過一週石黛黛就要放寒假,想到她一放假肯定要回青荷園,我想見到她會更難。便和她約定週六我們一起在公寓做頓飯吃。
我拎着菜場買好的新鮮菜品出現在公寓門口時,石黛黛忙給我拿了拖鞋,接過我手中的菜品。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下了班回到家裡的丈夫。石黛黛收拾着那些新鮮菜品道:“前幾天桂姐放了個小燉禍在這裡,要不我們燉點山藥排骨吧。吃完飯後,喝一碗再走。”
我高興說道:“好。”
石黛黛又說:“我來弄吧,你出去休息吧。”
我親着她的額頭道:“辛苦了。”
石黛黛淺笑着忙着手裡的活。
我坐在沙發上看齊跑新一季的設計圖時,聽到石黛黛的手機響了幾聲,我剛想去叫她。我自己的手機也響了,是蘇恪。一接通蘇恪便說:“慕遠,黛黛跟你在一起嗎?”
“是的,我們在學校附近的公寓。”
蘇恪嘆道:“慕遠,黛黛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有呀,她挺好的。”
“是嗎?那她爲什麼把琴賣了?”
“你說什麼?她把琴賣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石黛黛那麼珍愛的古琴,她爲什麼要賣掉?
那頭蘇恪繼續說道:“你真不知道?我是剛纔聽寧湖散人說的。”
我掛下蘇恪的電話後,想起那天寧湖散人跟石黛黛的對話。寧湖散人說的英雄惜馬,應是石黛黛捨不得自己的琴。賣掉之後心中難受纔去找了寧湖散人訴說,因爲寧湖散人和她一樣都是愛琴之人。我又想起在那之前的那個晚上,石黛黛問我想聽什麼曲子,問我有沒有失去過特別珍惜的東西;在我出了公寓後,她又一首接一首的彈奏,難怪我總覺得她反常,原來她那時就已經決定要將琴賣掉。所以纔會辭去一品茗的工作。可她爲什麼要將琴賣掉?她缺錢嗎?應該不會,石榮景,左司令,甚至是我只要她開口我們都可以滿足她對物質的任何要求。可她究竟爲什麼要這麼做。
飯後,我摟着她坐在沙發上,小心試探道:“黛黛,蘇恪剛給你打電話了,後來又打到我手機上了,他想跟你合首曲子。問你什麼時候有空。”
石黛黛一怔道:“我馬上要考試了,沒有時間弄這些了。”
“哦,你說得也對。你上回問我想聽什麼曲子,我後來想起來以前你彈過的那首《廣陵散》還能再給我彈一次嗎?”
石黛黛垂着眼眸輕聲道:“琴已經送回青荷園了,下回吧,下回我彈給你聽。”
我扶着她的雙肩看向她道:“真的嗎?你沒騙我?”
石黛黛擡眼望向我說:“我爲什麼要騙你?”
我輕笑道:“那得問你自己爲什麼要騙我?”
石黛黛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起身便說:“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我抓緊她的手說:“黛黛,我不問你爲什麼要把琴賣了,你就說你把琴賣給誰了?”
“是我自願賣的。”
“我知道你是自願的,否則你也不會去找寧湖散人訴苦了,否則你也不用藉着吃辣流眼淚了,也不會問我要聽什麼曲子,問我有沒有失去過特別珍惜的東西,更也不用一首接一首地彈到半夜。你那麼不捨爲什麼要賣掉,你把它賣到哪裡去了,你告訴我!”我說到最後語氣有點重了。
這是我第一次對石黛黛這麼說話。她卻沒有生氣,停了一會淡淡道:“找不回來了。江慕遠,真的找不回來了。”
她說完這句就哭了。
我扶過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安慰道:“你告訴我,我幫你找。”
“沒有用的,那真是一把古琴,我外公通過很多關係纔得到的,他告訴我那是稀世珍品無價之寶。我賣給那人,那人瞬間便將琴轉賣了,再也不找到了。”
我摸着她的頭髮柔聲道:“你要用錢,爲什麼不跟我說,不跟家裡人說,你這麼把琴賣了,老爺子知道該多難過?”
“不是我要用錢,而是有人需要我的幫助。”
“是什麼人讓你選擇賣掉自己最珍惜的東西?”我問道。
“是一個已故朋友的母親,她生了重病,前陣子來了H城,她沒有了丈夫兒子。我不能不管她。”
我嘆一口氣,石黛黛口中的已故朋友說得就是鄭予楓吧。但我此時該說破嗎?我輕拍着她的背說道:“你真傻,你想幫助別人,我怎麼會阻止你呢。黛黛,我曾對劉健承諾過,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的,只要你跟我說出來。”我想起劉健那天跟我說的那些,此刻才瞭解到他要我給石黛黛自由的真正意思。
石黛黛輕聲道:“江慕遠,有些話我不是不願意跟你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我們先不討論這些,你先告訴我把琴賣給誰了,我去找,一定要給你找回來。”
“我賣給了一個古董行的老闆,就是康東顥在醫院裡看見我的那天賣掉的,老闆當時答應我說會好好收藏那把琴的,我第二天再去看時,他說琴已經轉賣給別人了。那是件稀世珍品,只要懂的人就會發現它的價值,都過了這麼些天了,現在再找,哪裡還找得到?”
我抹去石黛黛眼角的淚說道:“你現在就帶我去那家古董行,順藤摸瓜總能找出來的。”
我們來到了古玩市場,老闆一見石黛黛便說:“我都說了,那琴真的被人買走了。你怎麼還來呀?”
石黛黛懇求道:“你就告訴我是誰買走了,好不好?”
“我說小姐呀,這話你都問過多少遍了,我要知道早就告訴你了。”
石黛黛一臉的失望地看向我,我對老闆說道:“老闆你多少價賣給別人的?”
老闆一聽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相信我賣掉了?”
“那倒不是,我女朋友賣了那琴很後悔,總想再買回來,哪怕價高也無所謂,你告訴我們賣了多少錢,我們找着的時候也好再給個適當的價。”
那老闆說道:“實不相瞞,那琴你們可能真的找不到了。那人沒留姓名也沒留聯繫方式。你們就算了吧,別再白費工夫了。”
石黛黛一聽傷心道:“走吧,江慕遠,算了。”
我握着石黛黛的手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找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