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陳曉沁說:“陳大姐,你懷着孩子現在不管怎麼樣都要爲孩子着想。李大哥的事,工廠裡一定會給一個解釋的。”
陳曉沁擡着望着我說:“人都去了,還能有個什麼解釋。那些個老闆哪一個不是一出事就跑的,有誰管我們的死活。”
我才記得陳曉沁還不知道我的身份,於是我說:“陳大姐,不瞞你說,我就是工廠派來處理這次事故的主要負責人江慕遠。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一個解釋。但人死不能復生,請你節哀順便,保重自己的身體和肚裡的孩子。”
陳曉沁看着我的眼神帶有疑惑,好一陣後才說:“我想去看看冬晟。”
我忙對陳曉沁說:“李大哥的遺體已經移到太平間了。”
陳曉沁一愣沒再說話。我又問她:“李大哥的後事,您想怎麼操辦就跟我說,我去準備。”
陳曉沁說:“落葉歸根,麻煩你把他的遺體幫我運回小河鎮吧。”
我點頭答應她說:“我下午就把遺體運回去。”說完拉住一旁的一位護士說:“護士小姐,能不能幫個忙,帶這位女士做一次全面的孕檢。”
那護士白我一眼很不客氣道:“你當我閒着沒事幹呀,叫我陪人孕檢,你發我工資呀。”
我壓住火道:“上哪裡可以找人幫忙照顧孕婦的人?”
一旁的陳曉沁反應過來說:“不用了,不用了。小江。”
那護士道:“照顧孕婦去找月嫂呀,後面住院部多得是。”我還是對那護士說道:“謝謝。”
我扶起陳曉沁時說:“陳大姐,孩子是大事,你昨晚辛苦了一夜,還是做個孕檢保險一點,我去找個人陪你吧。等你做完檢查,我們帶着李大哥的遺體一起回小河鎮吧。”陳曉沁點點頭。我一直覺得這個女人太過沉靜了,她不像王鳳娟那樣大哭大鬧,似乎好說話得很,隨我安排,但我更怕她這種憋在心裡不說,最後更傷痛得厲害。
我幫陳曉沁找了一個月嫂,其實我也是今天才這知道原來還有這種職業。月嫂叫何姐,四十幾歲的樣子,人有點小精明的感覺,但我更注重的是她的開朗。陳曉沁現在的這種沉靜一定要有一個開朗的人陪在她身邊,這個何姐我打算一直留到陳曉沁坐完月子。我給了何姐一千塊錢讓她陪陳曉沁去做個全面的孕檢。另又給了何姐三百塊的見面禮,讓她照顧好陳曉沁。何姐拿着錢高興地領着陳曉沁去了婦科大樓。
我拿出手機打給父親,只響了一下父親便接起,我告訴父親李秘書暫時已經脫離危險,轉往ICU,但需要儘快轉院。父親得知這個消息很是興奮,又告訴我已通請了李秘書的太太和H城蘇家醫療院的蘇醫生等人過來,中午就會到,先檢查完畢後馬上轉回H城去。父親對李秘書活下去充滿自己的信念,甚至已請動了蘇醫生過來。H城蘇家醫療院便是蘇恪家的產業之一,是有名的醫治療養中心,專收重病疑難雜症患者。蘇醫生是蘇恪的伯父蘇曉珊的父親,他執着於醫術研究不常出現在名流圈但名氣在H城內卻與蘇恪父親齊名。我想有蘇醫生過來坐陣,李秘書應該不會失去活下去的希望,便安慰父親不要再擔心李秘書的事,要保重身體,好好休息。之後又跟父親彙報了下這邊的全部情況,並且告訴父親我下午要回小河鎮處理李冬晟的後事以及去小河鎮醫院看望受傷的員工和拜訪服裝廠的老闆。明天要着手調查整個事故的起因。我向父親保證我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結果。父親聽後淡淡地道:“慕遠,你長大啦。”我心裡笑了,對父親回道:“爸,這就是你對我最好的認可。”之後又嘮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我又給阿強打了電話,阿強接通時必恭必敬地叫了聲:“江少。”我應道後問他現在到哪裡了,他說已經到醫院門口了。我說出我的位置。不一會他就找到了我。
我對阿強說:“阿強,我父親對你的信任已經遠超於我了,發生這麼嚴重的事,你是第一時間在他身邊的人,而我卻不是。”
阿強有點惶恐說:“江少,江董是疼你纔會這麼做。”
我點點頭道:“我父親就因爲太過疼我纔會忽略我想爲他分憂的決心。阿強,你是我父親最信任的人,也就是我最信任的人,我需要你的協助。”我要籠絡到阿強這個人,但現在他是我父親的心腹,還不能全面地聽命於我,也許遲早有一天他會因爲父親的命令聽命於我,但我更希望他心甘情願地臣服於我。馭人就要懂得恩威並施,該強硬的時候要強硬,該服軟的時候要服軟。我先捧他再求他,他沒有理由拒絕我。
阿強看着我平靜地說:“我會的,你是江董的兒子,一樣也是我的僱主。”我滿意地點點頭。我告訴了阿強搶救室裡的事,便讓阿強再聯繫下午回小河鎮的冥車。通知工廠的負責人去小河鎮醫院安撫那些輕傷的員工,態度勿必要誠懇。
我叫阿強帶我去看另外兩個傷者。好在那兩個傷者都已脫離了危險也沒有缺胳膊斷腿,這讓我很欣慰,兩個傷者在同一個病房裡,身邊也都有家屬在。家屬估計昨天已經對着我父親哭鬧過了,見着了我也沒有想像中的激烈了。我安撫了一陣,保證他們的住院費用,營養費用,誤工費用,都會由工廠一力承擔,包括精神上的損失,工廠都會盡量滿足。只要他們身體復原就可回工廠上班。她們的家屬如果願意也可以讓工廠安排工作。家屬聽了這些承諾也沒再計較什麼。我讓家屬記下我的手機號碼,告訴她們只要有事就可以打我電話。
我出了骨科住院部又朝搶救室去,阿強攔着我說:“剛接到下面人的電話,李凱陽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現在已經不在搶救室,也被送到六樓的ICU重症監護室。”
我的心裡總算穩住了些。跑去六樓一看,果然王鳳娟坐在門口,見着了我後激動地說:“我丈夫還活着。他進這裡面去的時候還睜眼看我了。”
我內心很高興忙說:“王大姐,這下你該放心了,李大哥轉到這進了這裡就說明已經脫離危險了。他不會有事了。”
王鳳娟也興奮道:“是呀,剛纔醫生也這樣跟我說了。”
我想着下午要回小河鎮,便拿出錢包裡剩下的所有的錢塞到她的手裡說:“王大姐,我下午要送李冬晟送回小河鎮,這邊就得靠你親自照顧着。我現身上只帶了這麼些現金,當是你自己的飯錢吧,先拿着。我辦完小河鎮的後事,就會過來。”轉過身我對阿強說:“阿強,你找人幫忙安排一下王大姐的住宿,方便王大姐照顧她丈夫。”阿強點點頭。
我走出六樓時問起阿強冥車的事,阿強說已經叫下面的人去辦了。我讓他找好了就通知我。我給何姐打了電話,陳曉沁的孕檢剛做完,正在婦科大樓的一樓等我,我帶着阿強一起過去。
陳曉沁還像之前那樣沉靜,我對何姐說:“何姐,以後陳大姐的事就全拜託你了,一會你帶陳大姐先去吃中飯,下午跟我們一起回小河鎮吧。工資我再加你些。”我之前找她時沒說要帶她去小河鎮,現在要去,自然要給些補償。何姐也不推託忙說好。便帶着陳曉沁出去吃飯。
阿強那邊已經找到了冥車,我從太平間領了李冬晟的遺體裝上車後,我把陳曉沁扶到前面就坐。陳曉沁坐下後又起身道:“我去後面陪陪冬晟。”
何姐忙阻止道:“曉沁妹子,不可以的呀,你已經懷孕了,這樣對孩子不好。”
陳曉沁不理會何姐,直往車下跳,我忙從阿強的車上跳下來,扶着陳曉沁對何姐道:“由她吧,何姐你坐前頭,我陪着陳大姐去後面坐着。”何姐聽完還是不放心。我說:“就這樣吧,別耽誤時間了。”
我陪陳曉沁坐在冥車的大車廂裡,李冬晟的遺體就擺在眼前。跟之前在搶救室裡看到的沒有太大的區別。陳曉沁坐在我的身邊,車子緩緩繞過市區進入高速。陳曉沁始終一言不發,我很擔心她這樣會把自己壓垮。我安慰道:“陳大姐,你想哭就哭吧,有什麼話想對李大哥說的你就說吧,別自己憋壞了。”
陳曉沁這回終於說話了,但她不是對她死去的丈夫說,而是對我說:“小江,你有愛過人嗎?”
我的心一怔,下意識地想起了石黛黛。我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有,陳曉沁又說:“我跟李冬晟是大學時候認識的,他是生化系的,我是國貿系的。我比他大兩歲,因爲這個他一直沒有接受我,後來我跟了別的男人,他倒是記起我的好來了,硬是追着我要跟我結婚。我們結婚到現在已經三年了,每天都是早上吵架,晚上合好。其實我知道他很想對我好,他就是迂腐,一開始在意我比他大,後來又在意我跟過別人。昨天早上我們還爲這個吵架,我當時說要離婚,他卻說他死都不離,還說結了就要一輩子在一起,再怎麼吵鬧都要過下去。我一時氣極就叫他去死。沒想到他真做到了,他真是死都不離了。嗚嗚。”陳曉沁淡淡地述敘着她和已故丈夫李冬晟的故事,說到最後還是忍不住低着頭抱在雙膝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想李冬晟或許是因爲太過愛陳曉沁了,甚至不惜拿陳曉沁的忌諱去製造矛盾再解決矛盾,或許這就是李冬晟表達愛的一種方式,他不是說過結了就要一輩子在一起,再怎麼吵鬧都要過下去嗎。這又何嘗不是他對陳曉沁愛的承諾呢。我輕輕拍着陳曉沁的肩一時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車子開到小河鎮後,陳曉沁的情緒已經平穩了很多,我讓她坐到前面去指路,她沒有拒絕,一會我們便到了她的住處。李冬晟的家是沿街的兩層小樓,已經有些年份,側牆面上還印着拆字。李冬晟白髮蒼蒼的父母坐在門口,看到冥車開到門口,哭着衝了上去。我一手扶着一名老人,除了表達自己的歉意外,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安慰他們。阿強的車上還坐了之前在搶救室門口的那兩名保鏢,我叫他們留在這裡按照當地的習俗處理李冬晟的後事,又讓何姐照顧好陳曉沁。我安撫過老人後便告訴他們陳曉沁已經懷孕的事,他們驚錯的表情,更讓我心酸。
阿強和那兩個保鏢辦起事來也不含糊,一會兒院子裡就熱鬧了起來。
我向阿強要了趙廠長的電話,我叫他立馬趕到陳曉沁這邊來做出一個事故工廠廠長該有的樣子來。老實說我對這個趙廠長很不滿,工廠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在醫院呆了大半天連他的人影都沒看到,現在整個小河鎮都知道陳曉沁這邊在辦喪事,他卻依然不見人影。一個廠長如果連一點承擔責任的思想和能力都沒有,那麼留着又還有什麼用呢?我在等着這個趙廠長的到來,我要根據他的表現給他打分。
趙廠長趕到的時候,我已經等得有點失望了。但他還是很像回事地爲李家父母和陳曉沁表達了歉意。我問趙廠長:“鎮醫院這邊的傷者安撫得怎麼樣了?”
趙廠長回答道:“這邊都是些輕傷,上午去看過一次,已經有兩個出院了。下午接到電話去又去看了一次。情況還算樂觀。”
我又問:“趙廠長,現在留在鎮醫院裡的受傷員工還有幾個?”
趙廠長想了一下說:“還有五六吧。”
“五六個?到底是五個,還是六個?”我狠道。
“六個,六個。”趙廠長伸出手指比劃着。
“趙廠長,你連這種情況都不確定,你這一整天究竟做了些什麼?”我氣憤地說道,恨不得馬上就將他撤職。但我知道事情沒有真正處理完之前,我不能這麼做。父親會留下這樣的人擔任廠長一職,肯定也有他自己的理由。我在沒有弄清楚這其中的原因之前,不敢對他太過斥責,更何況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小河鎮和工廠的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