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紅似火，石青如黛（九）
被遺棄的人生有時會混亂到讓人無語，從沒想過普普通通的我，命運卻如此具有戲劇性。遺棄我的人又多了一個，除了我的父親還有我的母親。而我叫了近二十年的媽媽跟我卻沒有絲毫血緣關係。更讓我難以接受的就是我和你……太可笑了。
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耳邊不時地回想咖啡廳裡的那段對話。我母親的言之鑿鑿和你母親的低聲懇求早已肯定了那就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我憎恨這個事實，它讓我們的愛情瞬間變得不倫，變得骯髒。命運吶，毫不留情地將我和你劃到了兩條永無交集的平行線上。曾經的執着與堅定，衝動與莽撞，都註定了只能沉入永無天日的深淵，只留滿心的不甘與悲傷。
我，無法接受命運這樣的捉弄。而你呢，你是否能承受這樣的事實？報上登出了你母親的追悼會消息，你此刻一定比我還傷心還難過吧。而我，該怎麼傳達我對你的關心和無法釋懷的愛意？
“去看看黛黛吧。”你母親去世後的第七天，劉健第五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翻過身，蒙上薄被。我要以什麼身份出現在你的面前？是曾經的愛人？還是現在的哥哥？
“這就是你的愛？在她失去親人的時候你竟躲在這裡睡覺？”劉健掀開被子將我頂到牀頭，憤怒使他漲紅了臉，額角的青筋也顯明突起。“你這個混蛋，早知道你是這麼愛她的，我就該把我那沒送出去的一抽屜情書送給她！”
“你去送呀。”我扭過頭，劉健不會知道我的心裡有多痛。我愛上了你，我再也不能愛你。我毀了自己，更毀了你。只因爲我們有着共同的父親。
劉健怔住了，他應該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這麼說。頹然地放開我後他淡淡地自嘲：“黛黛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我寫給她的情書，她都當成作文在修改。她永遠都只會把我當朋友，當哥哥，我跟你不一樣，你纔是她愛着的人。”
“那是以前，你現在去找她，她會接受你的。”我滑進薄被裡。我想結束與劉健的談話。
“你不愛她了？”劉健不可置信地問道。
不愛？！
我不知道不愛是種什麼感覺。我只知道自己很痛，我沒有辦法想像當你開口叫我哥哥，我是否能撐住不崩潰。爲什麼我會忍不住眼角溼潤，痛心難過？
劉健走了，他重重地甩着門發泄着他對我的憤怒與失望。
我躺在牀上，幾天如此。一閉眼就能回想我們共同的那些記憶。你的友善天真、清冷孤傲、驚慌無措、俏皮羞澀、恐懼不安、溫潤柔和都讓我爲之心痛。
“黛黛……”我忍不住喃喃地出聲。
像是被什麼牽引着，我還是來到了你家附近。我看到了你的父親，或許我也應該同你一樣叫他一聲“爸爸”。他打開車門將你抱了下來，你看上去很虛弱，無力地倚在他的懷裡。司機很麻利地將一張毛毯包裹了你的全身。你們匆忙地進了樓，我聽到裡樓裡傭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我拾起地上掉落的一張化驗單，拿在手裡竟覺得十分的沉重。不被祝福，不被許可的愛情，它不會有結果。即使有，也是苦果和惡果。你拿掉了孩子，雖然原本就該這樣，可我還是感覺到了錐心的一陣疼痛，不是因爲自己，而是因爲你。即使知道不能再愛你，我卻依舊心痛。
我決心再不見你。就讓你從此住在我的心底，像顆種子，哪怕註定了是畸形、黴變、無法萌芽長大。我不需要父親，更不需要妹妹。
我在信箱中找出了很多學校寄來的五花八門的錄取通知書和宣傳資料，我一張張地過目，如果沒有適合的還可以選擇復讀明年重考。而Z大，已成爲我無法跨越的門坎。
“予楓，你瘋了。”母親或者應該叫鄭阿姨纔對。看着撕碎的Z大錄取通知書，她驚慌地叫道。
“停下吧，別再繼續了。你該去找你的爸爸。現在已經沒有人阻止你進那個家了。”鄭阿姨按住我的手提醒着那個讓我不堪的身世。她的話讓我沒由來的厭惡。那不是我的家，那也不是我的爸爸。就算我從來沒有屬於自己的家，沒有屬於自己的爸爸，我也絕不需要同你分享這一切。
我抽出手，繼續翻看着那些宣傳資料：“這個好像還可以，學費也不貴。鄭阿姨，幫我看看行不行？”我將資料遞給鄭阿姨。這是我知道身世後第一次跟她說話。
“鄭阿姨？”她對視着我的目光，悲愴而失落。我內心又一陣疼痛，這是養育了我近二十年的人，是我叫了近二十年的媽。而她卻與我毫無血緣關係。我轉開目光，我不想看到她眼神裡的那股哀傷和失落。
“也許你不知道，你這一聲有多麼的傷人。我與你親媽雖不是親姐妹，可感情上早已超過了一般的親姐妹。我那年陪着你媽去你奶奶家，鎮上的人都知道她去了軍官家相親，她會嫁給部隊裡的軍官，但她卻沒被你爸看上。回來後幾次想自殺都是我把她救下。她懷孕後一直不想要你，是我堅持讓她生下你，是我一直在照顧她，生下你後，她說要去找你爸。把你託付給我。兩個月後她纔回來，她沒找着你爸，卻把自己弄得時而瘋顛。她要把你帶走，可我不敢將你交給她，怕她把你弄丟。於是在你身上塞了紙條，留了地址。果真她不出一天就把你弄丟了。但送你回來的人卻是你爸，他給你起了名字轉身就走了。自那後我再也沒見過你的爸媽，我帶着你含辛茹苦、一生未嫁，我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兒子，舍不打舍不罵，最後換你一句‘鄭阿姨’？……”她越說越傷心，最終還是哭了出來。豆大的淚滴在我的手背上，緩緩滑落。
我的心隨着她的訴說開始抽痛起來，那些我們相依爲命的日子裡，是她的不離不棄纔有了今天的我。在我的父母都狠心拋棄我的時候，是她義無反顧地接納我、養育我，是她爲我放棄了青春年華、一生未嫁，是她用瘦弱的身體爲我撐起了一片天。我怎可因爲血緣而拋棄她？
“對不起，媽……”我起身輕擁輕着她，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沒有血緣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