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睡得很晚,大年初一的早上我還是像平常那樣起了牀,跑一圈回來外甥泡泡正在門口騎自行車。跟着泡泡又玩了一陣子,一家人吃過早餐後,大家開始電話短信拜年。一家人各自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企業,一時電話聲短信聲此起彼伏,好不壯觀。
等到大家都消停的時候,我拿着父親給我準備的禮物出門泡泡追上來說要跟我一起去看舅媽。我很想帶他一起去,但被父親制止了。父親說:“晚上去老李家,你吃完飯後帶上石黛黛一起,早點回來。”父親爲人忠厚重感情,他跟李秘書之間的兄弟感情在我這個年紀是沒有辦法深刻體會的,但他對我這段感情給予的支持和尊重卻容不得我忽視。我也希望今天石黛黛能跟我一起回家,可這種可能性比較小,左司令之前說起青荷園裡今天還會有其他客人。
大年初一的道路應是一年中最通暢的了,平常要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今天不到40分鐘就到了。開門的是沈媽,看來今天園子裡的男人們又聚到一起去了。我把車子開向停車場,那裡果然已經停了很多車,空地裡散落着昨晚燃放的煙花爆竹屑。
我一進主樓大門,右廳裡便傳出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沈媽把我引進去,客廳已坐了不少人,除了園子裡的人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左司令一見我便招呼我過去,並吩咐沈媽去叫石黛黛下來。
在左司令的介紹下,我認識沈媽的小兒子辰叔一家,以及從外地趕來過年的平叔一家,平叔的兩個兒子一個叫楊志,一個叫楊禮都比我略大些,在J城軍中任職,很得上級賞識。他們都是昨天晚上纔到的,我來的時候正跟左司令聊着軍中的見聞。左司令向大家介紹我時,直言我是石黛黛的男朋友,江氏集團的江慕遠。這個身份除了辰叔一家人略感意外之外,平叔一家人並沒有表示什麼驚奇,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沈媽再次進門時並沒有把石黛黛帶下來,而是猶豫了一會說:“小姐還沒起牀。”
左司令一聽似有不悅說道:“這都幾點了,還不起來。再去叫。”
我想石黛黛現在還未起牀肯定她是因爲昨晚太晚回家睡得太遲的原故。這裡也有我的原因。我正想幫着解釋一下,平叔的大兒子楊志搶先道:“爺爺別生氣,黛黛這會沒起,定是因爲昨晚的鞭炮聲鬧得,沒睡好。就讓她多睡會吧。”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居然睡到現在還不起。沈媽再去叫,起不來就不要睡得那麼晚。這像個什麼樣?”左司令此刻的語氣裡已有些變冷,讓我覺得他太過嚴苛之餘又爲自己昨晚叫她出去感到後悔,於是我說道:“老爺子,您別生氣,昨晚是我拉黛黛去寧湖看煙花的。不然她也不會睡這麼晚了。”我說完後便向沈媽使了個眼色又對在場地各位說:“我上去看看她。”我也不管左司令同意還是不同意,隨着沈媽上了三樓。
沈媽在石黛黛臥室門口叫了好幾聲裡面也沒有動靜。我讓沈媽先下去,敲了幾下門後說道:“黛黛,是我。你還沒起來嗎?”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裡面照樣沒有反應,讓我懷疑石黛黛並不在裡面。我在門口叫了好幾遍依舊如此。正在我想下去時,石榮景卻從樓梯口出現了。我恭敬地叫了聲:“石叔叔。”
石榮景點頭道:“慕遠來了?你爸可好?今年是去你哪個姐姐家過年?”
“今年就在自家過,姐姐姐夫都回來了。”我應道,石榮景跟父親的關係一直不錯。父親一直以自己的三個兒女爲傲,看來家中的這些事情平常並未少在石榮景跟前提起。
“你爸就是有福,生的兒子女兒個個孝順又省心。不像黛黛這丫頭,性子又冷又犟。”石榮景說着邊看向石黛黛的臥室,問我道:“還是沒起來?”
我點頭道:“好像是。”
石榮景走到門邊敲了幾下喊道:“黛黛,是爸爸,你快點把門打開,爸爸給你帶禮物了。”石黛黛似是鐵了心一樣,不僅不開門更是一點反應也不給。我拿出手機拔打她的電話,手機是通的,但門裡面並沒有傳出鈴聲。我對石榮景說:“石叔叔,別敲了,黛黛可能不在裡面。”
石榮景有點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後,衝着樓梯口喊道:“沈媽,把小姐房裡的鑰匙拿上來。”他這一喊驚動了這裡的其他人。左司令率先上樓來一臉威嚴道:“還是不起麼?她是想回部隊鍛鍊麼?”一旁的楊志忙安撫道:“爺爺,您別生氣。”
沈媽把鑰匙拿上來時,石榮景接過鑰匙忙把門打開了。果真如我所想的那樣,石黛黛不在房裡。
左司令見狀似乎更加生氣了,沉聲道:“大年初一的,跑哪裡去了。成何體統。”
石榮景見這情況似乎是舒了一口氣,又幫石黛黛開脫起來:“黛黛做事一向都很有分寸的,興許是在園子裡別的地方。叫下面人出去園子裡找找。慕遠你再給她打個電話。大家都下去吧。”
我拿出電話給石黛黛打去,可她一直沒有接。我又給她發了短信,便和大家一起下了樓。剛到樓下便看到了衝進門的一身單薄咖啡色運動裝的石黛黛。大家都舒了一口氣。左司令看着石黛黛汗流滿臉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你這是上哪去了?”
石黛黛喘着氣回覆說:“跑步去了。”說完撥開衆人衝上了樓。
大家又坐回了右廳,吃茶點,喝着茶開始聊了起來。一屋子的男人湊一起倒是軍政商都齊全了,話題也越來越多。我跟辰叔一家子的話題更多一些,聊得都是些經商之道,商場見聞,因爲我們都不是軍人。剩下的都是軍人出身,就連石榮景也不例外。石榮景從過軍是我第一次在父親爲他設的升遷宴上就知道的事。我當時就覺得他的氣質不同於平常的爲官者,直到父親後來說起石榮景曾入過伍也有軍銜時,我才幡然領悟。但官場多年的摸爬滾打已經逐漸隱去他身上的屬於軍人的硬朗威嚴氣質,此時的他看上去比真正的軍人更多了一份溫潤和內斂。
一直到中飯時間石黛黛纔在沈媽的催促下下樓來。她已經洗過澡換了一件駝色長款修身呢西裝和牛仔褲,配着墨綠色的格子襯衣,襯衣領口處的折皺襯出了她的一絲溫婉。可我看到的那一剎想到的是她會不會冷。
青荷園過年的飯桌上人和人之間都是平等的。沈媽身邊的一大家子祖孫三代有八口人,加上左司令這邊的三個和我,大家圍着圓桌坐在一起,氣氛很熱鬧。石黛黛坐在我的旁邊,但她卻絲毫沒有因爲眼前的景象變得一絲雀躍。淡淡地敬了幾個長輩後,便不再開口說話。
我在敬石榮景時,石榮景呡了一口道:“我聽你爸說你馬上就要去美國留學,大概是在什麼時候?”
“初十,已經訂了十一上午的飛機。”我回答道,這事是父親早上在飯桌上告訴我的,我當時知道的第一反應就是怎麼這麼快。我跟石黛黛的感情纔剛升溫,就要接受這茫茫時空的考驗麼?我看向石黛黛,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夾菜的動作略有一緩,但很快便恢復正常,似乎剛纔的那一緩又是我看錯了。我伸出右手在餐桌下握緊她的左手,石黛黛向我看了一眼後,不着痕跡地掙脫我的手端起了面前的小碗舀了一勺湯。
“那倒是挺快的,我和你父親原本還打算讓你們兩個先辦個訂婚儀式。想不到你這麼快就要走。”石榮景放下碗略有惋惜地說道。
“訂婚?”這句疑問來自坐我斜對面的楊志。楊志看向左司令似有不滿地說道:“爺爺,你以前不是說過要讓黛黛嫁給軍人的麼?”
左司令呵呵一笑道:“那是從前我片面的想法,認爲好男兒就應該保家衛國,自退休後接觸的人多了,才發現自己以前的想法太過狹隘。天下好男兒何其之多,又何必侷限於一個圈子?慕遠就很不錯,我見他第一眼時便很喜歡,難得他和丫頭又兩情相悅。他們訂婚我也是樂見的。再說我們這一大家子軍人還少麼?”
楊志聽了左司令這一番話,端起酒桌便朝我說:“來,慕遠,你若跟黛黛在一起了,那我們以後便是一家人了,我和楊禮兩個自小就把黛黛當成自己的親妹妹,這杯酒就當是哥哥敬妹夫了。”
楊志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臉色和眼神都不大友善。我忙身道:“大哥言重了,論年紀我比你小,論見識我也比不過你,這杯該我敬哥哥纔是。”
楊志一笑,仰頭便將整杯酒喝了下去,舉着空杯坐回座位的時候又說:“慕遠不愧是江氏集團的繼承人,真會說話。我們黛黛從小在軍中長大,你別看她平常少言寡語,其實卻是一根腸子到底,平常你可得在言語上讓着她點。”
這個楊志讓我此刻很不爽,他憑什麼認爲我會幾句官方語言就斷定我會在言語上欺負石黛黛?又或者他骨子裡就瞧不起我們這類商人,認爲商人靠得都是三寸不爛之舌,沒有真正的本事麼?但我也不得不承認我有着商人皮笑肉不笑的本事,於是說道:“大哥提醒得對,我以後會注意的,不過相處之道還是要靠相互理解,我是什麼性子的人黛黛是最清楚的了。”我反擊完楊志衝着埋頭吃飯的石黛黛一笑後,又對石榮景說:“石叔叔,訂婚這事前兩天老爺子也跟我們說起過,我是求之不得,但黛黛才上大一,我也馬上就要出國。我們的意思是等過一陣子再說。”
石榮景呵呵笑道:“你們既然有自己的打算,那我們做長輩的也不好干預什麼。你出國那天我可能沒法送你了,市裡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到時候讓黛黛送送你。”
石黛黛擡頭輕描淡寫地回覆:“我看到時候有沒有時間。”
石黛黛的這句話引起了左司令和石榮景的輕微不滿,老實說我起初也被這話給傷到了,我要出國,這一去要多少時間才能見面還是個未知數,她沒有想過不去送我我會有多難受嗎,做爲熱戀中的情侶,還有什麼比送自己的男友更重要的?但我馬上又被沈媽說的“這機場送別多讓人傷心呀,小姐不去送也是對的。”給驚醒。是呀我只考慮到自己的感受,忽略了我的離開給石黛黛帶來的傷悲和思念。
雖然氣溫還是很低,但卻沒有下雨也沒有下雪,正午的時分反而出起了太陽。很適合走親訪友,飯後沒一會,青荷園又來了好幾拔客人。都是左司令的舊部和朋友,說得都是當年的英勇事蹟,看來這‘好漢不提當年勇’並不能套用在每個人身上。
我拉着石黛黛出了客廳走向園子後面的石亭。才走出大門沒幾步,石黛黛便輕哼一聲,我忙扶着她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石黛黛淡淡道:“沒什麼,早上摔了一跤,磕到膝蓋了。”
我輕嘆口氣說道:“你不是答應過我,以後再不忍痛了麼?回樓上去吧,我給看看,要不要上點藥處理一下。”
石黛黛搖頭對着我淺笑道:“沒事,我自己已經處理過了。就破了點皮。”
“你怎麼想起初一去鍛鍊了?老爺子還以爲你在睡懶覺,都快生氣了。”我摟過石黛黛往回邊走邊說。
“就是突然想跑了,我連着跑了三個小時,都快跑到市區了又跑了回來。路上我還看到你的車了。不過你開得太快了。”石黛黛依舊淺笑着說。
“那你帶着手機也不給我打電話。我就能把你帶回來了。”我回着石黛黛,突又想起她剛纔說的摔跤,難道是爲了追我的車?“你摔倒是因爲看到我的車了嗎?”
石黛黛呵呵一笑,點點頭嗯了一聲後又淡淡的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爲什麼沒打你電話,我就想知道你能不能感應到我,爲我停下來。我還一直喊着你,不過你沒有聽見,江慕遠,平常你在我身邊我沒覺得怎麼樣,可當你真的走遠我追不上的時候我又感覺特別的孤單和無助。”
石黛黛的語氣裡帶着淡淡的哀愁,我來時一路暢通無阻,車上又放着音樂,而我的心更是比車速還要快地飛向了青荷園。沒能感應到她,她應該失望了吧。“對不起,黛黛。”除了這句,我也找不出更能說明我內心感受的話了。
石黛黛跨上樓梯淺笑道:“別這麼說,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們上樓去吧。”
我把石黛黛扶進了臥室坐在小沙發上問道:“哪隻膝蓋傷到了?”
石黛黛微微一笑道:“真的不要緊了,你忘了我是什麼人了。我連軍演都參與過,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我已經自己處理過了,你別再小題大作了。”
“真的沒事了?”我確認道。其實石黛黛這話我是相信的,她外面柔柔弱弱,但內在的堅強卻能比得過剛硬的男子。
石黛黛點點頭後又說:“江慕遠,一會能陪我去趟醫院嗎?”
“怎麼了?傷口沒處理好麼?”我蹲下伸手便去卷石黛黛的褲管,我真怕她受了傷還在裝沒事。
石黛黛忙了阻止道:“不是我,而是去看一個人。”
我明白了她想去看的那個人就是鄭紫秋,我也理解她對鄭紫秋的那份不安愧疚。我點頭道:“行,我這就去跟老爺子說去。”
石黛黛忙拉着我說:“找個別的藉口,別說我去醫院,大年初一去醫院不吉利,我怕外公會不高興。”
我一笑道:“我知道怎麼說。你現在披件衣服,我們一起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