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黛黛還沒有走出醫院,卻突然衝到了迎面開來的一輛黑色奧迪車面前,展開雙手將車擋了下來。這個動作把我嚇了一跳,她在幹嘛?我跑上前去,拉過她道:“你這是在做什麼?知不知道很危險?”
石黛黛沒理會我,而是衝到了車的側面拍着窗戶喊道:“爸,爸……”
車裡有石榮景?果然石榮景按下窗戶後說道:“你不是去慕遠家了嗎?怎麼上醫院來了?”顯然石榮景沒有想到石黛黛會出現在這裡。
石黛黛似有什麼着急的事,打開車門時才記起我在旁邊。對我抱歉地笑道:“對不起,江慕遠,今天我送不了禮物了,我得跟我爸一起回去。”說完便鑽進了車裡。這什麼跟什麼嘛,我大年初一就被石黛黛放了鴿子,心裡多少還是有點不爽的。我拍着車窗喊道:“黛黛,你到底有什麼事?”
石黛黛沒有回覆我,反而將石榮景那邊的車窗給關上了,隔着貼過防爆膜的車窗我看不清裡面的動靜,繞到車前時卻看到石黛黛正一臉緊張而激動地跟石榮景爭論些什麼。車子沒有開動,司機似乎正在等待這對父女最後的爭論結果。最後還是石黛黛贏了,但她贏得不光彩,因爲她哭得很厲害。石榮景把她摟在懷裡後,司機調轉了車頭,又開了回去。
我站在原地,原來我跟石黛黛之間並沒有真正的到達相互瞭解到透徹的地步,最起碼她對我還是有所保留,不然也不會不顧我此刻的感受扔下我一個人匆匆離去。而她究竟對我保留了些什麼?我帶着這樣的疑問回到家裡。
泡泡一見我進門便追着我問舅媽在哪裡,搞得我一陣失落。家裡人見我沒把石黛黛帶回去,都有點意外。倒是父親看出了我的失落,把話題扯到了去看李秘書這事上。李秘書家裡人也不多,大女兒已經嫁去了外地,兒子前年也進了江氏集團,並主動請纓到了外國分公司。李秘書在受傷住院期間他曾回來看望過,因爲時間隔得不長,過年便不打算再回來。父親只帶了我一個人去,畢竟我們江家的三個兒女中,李秘書最疼愛的是我。
我們在李秘書家吃過了晚飯,又陪着他們天南海北地聊着。李秘書也知道了我跟石黛黛在談戀愛的事,很高興地說:“我那天在報上看到你們的照片時,就覺得你們太般配了。倒也不是因爲家世背景,而是真的養眼。我那次說出來,慕遠還不高興呢。”
這讓我想起我和石黛黛的那段莫須有的緋聞,似乎正是從那不靠譜的緋聞開始,我們之間纔有了若有似無的接觸。那天在馬園坊,我確實以爲是李秘書不懂我的心思,可現在想來,李秘書看着我長大,跟在我父親身邊的時間比我的年紀還要大,他又怎麼會不瞭解我們這對父子的性格暱,他當時會那麼說必定就是像他現在說的這樣覺得我們站在一起養眼,般配。而我當時還因此誤會了他。我心裡有些慚愧便說:“那時真是對不起,李叔叔。”
李秘書當然不會跟我計較,溫和地說:“說哪裡去了,當我知道你開始談戀愛時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呢。恢復起來都快了。”
“那倒是,你李叔叔對你這事比我還要上心。”父親在一旁開口笑道。
“我現在也就只能操操這些閒心,集團裡的事也是心有餘力不足了。”李秘書的語氣頗有無奈。
“怎麼會呢?等你身體養好了,還得回到公司裡來,集團裡怎麼能沒有你?”父親忙接過話安慰李秘書。我也說道:“是呀,李叔叔,你別想這麼多養好身體再回來。集團裡需要你。”
李秘書淡然一笑道:“我也做不了什麼了,不過看到慕遠這麼聰明懂事,又有阿強這樣的人才跟在你身邊,我也沒什麼好掛念的了。江哥,咱們自家兄弟,這麼多年來我也沒開口要求過什麼,經過這一次我也看得開了,現在只想早點退休下來。你可得準了。”
父親沒有想到李秘書會在這個時候提出退休的事,他是父親生意場上的左膀右臂,父親相信他更勝過自己的兩個女婿。而此刻李秘書說出的這番話讓父親有點措手不及,父親沒有馬上答應而是想了一會才說:“老李,咱們雖不是親兄弟,可論感情那也早已經超過了一般的親兄弟。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爲江氏集團的辛苦付出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可眼下慕遠馬上就要出國,阿強能力再強又哪能比得過你的老到,當是做哥哥的求你,再辛苦個幾年,我們齊力把慕遠扶上位後,到時候我跟你一起退休,咱哥倆天再南海北地四處旅行這樣可好?”
父親說得很誠懇,我見李秘書猶豫着沒有回答便說:“是呀,李叔叔,您就再辛苦個幾年,您不在我爸身邊,我又怎麼能放心地出國。”
李秘書見我這麼說倒是有點難爲情地笑了,似乎他提出的退休是個很自私的決定。嘆了口氣說道:“好吧,不過我這身體康復起來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老李,當然要以身體爲重,有些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去做。”父親打斷李秘書的話。李秘書寬慰地笑道:“我只能盡力而爲了。”
從李秘書家出來已經快十點了。我幫父親開着車,父親仰在座位上感嘆道:“我聽到老李說出退休這兩個字時,陡然間感覺自己年老了。那些年我跟他還有馬躍一起走南闖北的經歷又浮現在了眼前。我們一起拉過車,睡過馬路,擺過地攤賣過各式各樣的東西。後來結識了你的媽媽,你外公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在他的幫助下我們才結束了東飄西蕩的生活,漸漸穩定了下來。三個人搭夥開起了加工廠,後來加工廠被收爲國有,馬躍拿着錢開起了餐館,我也開始摸索新的致富路子。你媽媽講得一口流利英語,對國際貿易方面也有一定的瞭解,毅然放棄了進入國家貿易部門工作的機會,決定試着把生意做向國外,通過你外公的關係,我們很快賺得了第一桶金。而老李卻因爲他大女兒的病把當時在加工廠的那些積蓄都用完了。我知道後便把他的女兒送進了北京最好的醫院,負擔了一切醫療費用。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自那以後便一直跟在我的身邊,並把你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你媽媽連着兩個都生了女兒,等到生你時我告訴他是個男孩,他高興得當時就哭了,那是爲我江家有了可以延續的血脈而高興,你也該理解了當他看到你跟石黛黛一起出現在報上時的心情。”
我從不知道父親跟李秘書之間還有這樣一段故事,以前還一直以爲李秘書只是因爲工作忠心、努力纔會被父親留在身邊。我也理解了父親對李秘書的感情遠超過了同是發小的馬躍的原因。因爲李秘書是真正發自內心地疼愛我。我看着前方,點點頭道:“我理解了,爸,等我接手後,您就像您剛纔跟李叔叔承諾的那樣,一起天南海北地旅行去吧。”
父親呵呵一笑道:“再怎麼樣也得等你回國後才行,我這晃眼就快到六十了,你若現在是你大姐的那個年紀,我倒是可以享清福了。”
“哈哈。”我也一笑道:“那就不關我的事了,誰叫您和我媽非得把我大姐生在前頭。”
父親也開懷一笑,過後又說:“就算這樣,以你現在的年紀,我還是覺得你是你那幾個夥伴中最有實力的,蘇恪溫和,康東顥隱忍,馬子喬中庸,只有你集合了他們每個人身上的這些特點,你懂得狠戾,懂得進退,更懂得如何隱藏。你有石黛黛這樣的懂得戰略戰術的人陪在身邊,有阿強明裡協助,再有阿斌這樣忠心的下屬暗地護航,把江氏集團交給你我是很放心的。比起蘇家,馬家和康家現在正急於培養繼承人和選擇繼承人,我也該偷着樂了。”
父親誇我不是第一次,但這樣指出每個人的特點來誇我還是頭一回,父親應是長久以來就開始用自己的爲人處事對我進行着潛移默化的培養。不管再忙他從未缺席過我的家長會,我的生日。他爲人的寬厚,工作的熱忱,談判的狠戾都無時無刻不影響着我的成長。不僅如此,父親還在明裡暗裡爲我佈置好了一切,讓我能走得平平穩穩。以致於其他家族開始培養繼承人時,父親已可以說出把江氏集團交給我很放心的話了。
但父親提到了康家,我又想起上午在醫院門口碰到官飛燕的事,官飛燕說康東顥常常要受到康定安從公司裡帶回來的怒氣,自從上次的限娛事件後,我就基本沒再打聽事件的後續進展,我想康定安的那些怒氣裡多少也有因我而起的。
“康家現在怎麼樣了?”我問道。
“不是你的事你別管。康家,蘇家,馬家和我們江家,各自經營範圍都不同,除了馬家外,我之所以願意你跟這蘇、康兩家往來就是因爲大家都是白手起家,而我們在業務上跟他們沒有任何利益衝突,你將來也不必因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問題而在生意決策上畏手畏腳。上次的限娛事件和之後的禁酒令,對康家的影響並不會太大。你放心好了。康家的問題不會因爲外人怎麼做而發生任何改變,而是他們自身的家族紛爭太過激烈導致的。”父親說得雲淡風清,而我卻聽得步步驚心,我沒想到父親會在悄無聲息中把我的交友圈也規劃了,如果沒有父親的規劃,我現在會交到哪些朋友?對於我今後的人生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我現在仔細回想起來,蘇恪,馬子喬,康東顥都是我的朋友,如果我們將來各自掌管着自己父輩的這些產業,那麼我們確實沒有什麼利益衝突,我們或許不會像父親和李秘書那樣成爲一生的兄弟,但卻可以做永遠的朋友。可康東顥畢竟還是因爲我受了影響,我很想知道在父親的眼裡,康家的兩個兒子誰更有勝算。
“爸,你覺得康定安會選擇誰做繼承人?”我裝作很隨意地開口問道。
“呵呵”父親一笑,那神情比我還要隨意幾分“才說過不是你的事你別管,這麼快就打聽起來了。”
我的本意被父親揭穿,只好尷尬地說道:“我就隨便問一問。又不會去跟別人說。”
“你的心思,我怎麼會不瞭解呢?但康家的事,真不是你該去摻和的,儘管康東顥是你的朋友,而你也討厭康東碩。如果你真想幫助康東顥,就好好勸勸他別跟他的父親作對了,一隻羽毛都沒有長齊全的雛鳥,你覺得它能飛多遠?”父親最後一句話真正把我點醒了,在父親的眼裡康東顥就是一隻沒有長齊羽毛的雛鳥,他背後沒有任何支撐,想扳倒康東碩是多麼的難?而韜光養晦是他唯一的出路,可他的支撐在哪裡?
“爸。”我用商量的口吻喊道。我想告訴他,康東顥是我的朋友,在我能力的範圍內我願意做他的後盾。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江氏在我手上一天我就不會同意。等你接手了,你認爲你有那個本事,我無話可說。”父親確實是懂我的意思的,即使我只喊了他一聲,什麼都沒說。“你再幾天就出國了,趁着大家都在H城,好好陪陪家人,跟你的那羣朋友聚聚,再哄哄石黛黛。去了那裡兩年當做三年用,你得踏實努力了。你想娶石黛黛,想幫助康東顥都得等你有了真正的實力才行。我是爲你找好了人鋪好了路,但能不能駕馭住他們,走穩每一步還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這樣的談話算是推心置腹了。而我也深知自己此去的目的和責任,父親不惜對李秘書恩威並施也要讓他回來繼續工作幾年,爲的就是能等我學成回來。我暗暗下了決心,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辜負父親對我的期望。
我把車子停到車庫,父親躺在座椅上似是睡着了。我看着這張帶着滄桑卻依舊俊朗的臉,曾幾何時,父親用手指着臉上的各個部位,告訴我眼睛,鼻子,嘴巴,牙齒……;曾幾何時,父親在看到我的考卷時臉上的笑容比過了生意場上的勝利;曾幾何時,我也曾伸手摸着這張臉上的鬍渣感受那獨特的觸感,渴望自己長大。而當我真的成大時,這張臉卻顯出了滄桑和疲倦。雖然俊朗依舊,溫和依舊,父愛依舊。但我還是看到了他日益增長的皺紋和逐漸退去的光澤。
我輕輕地下車,打開車門把父親扶起時,父親醒了。微微一笑道:“你車技好,平平穩穩地讓我睡着了。”
我扶住父親道:“爸,你接着睡,我揹你上樓。”
父親一愣,轉爾溫潤地笑了說道:“好。讓慕遠揹我一次,我這一生有你這麼個兒子算是天大的福氣了。”
我半蹲下,父親趴在我的背上。相比起我的年輕力壯,父親是清瘦的,常年的忙碌讓他變得如此。我背起父親的那一瞬間,嘴角嚐到了一絲溼鹹。“爸,這不算什麼,我小的時候你也這麼背過我不是嗎?”
“嗯,你還記得?”父親趴在我的肩上說道。
“怎麼會忘記呢,你那時常這麼揹我。我還記得我騎在你的肩上玩過頂高高的遊戲。”我揹着父親走進別墅。小時候父親陪我嘻鬧玩耍的那一幕幕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慕遠真的長大了,這肩背厚實得能背動自己的爸爸了。”父親的聲音在我的背後響起,我看不到父親的表情,但感受到了父親話裡的欣慰。
我踩上樓梯,父親撐起身體急忙說道:“我下來吧,這不好上。”
“不用,我能上去。”我堅定地說道,雖然我每天都有鍛鍊身體,但卻沒有幹過任何體力活。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體能已經可以揹着自己的父親輕易上樓。
我把父親背進臥室,放在牀邊說道:“爸,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