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解道。雖然我在看到她的那個髮型後覺得她似曾相識。但在我想不出我們曾在哪裡見過。
“嗯”石黛黛輕輕點頭後又說:“予楓填報了Z大的美術系。我們來到Z大一起聽了一堂美術系的公開課。那堂課一結束,便有很多的同學跑去了籃球場,說馬上要開始一場Z大校隊隊員的選拔賽。我受劉健的影響自然也想去看,於是予楓陪我一起去看。那天我便看到了你,你十進十的表現贏得全場師生的掌聲。予楓問我‘是這個人厲害還是劉健厲害?’我說‘當然是劉健。’予楓很吃醋地說‘人家都十進十了怎麼會還是劉健厲害?劉健難道能十進十一不成?’。我不理他,哪知他把相機塞到我的手裡說‘幫我照張相。到時候讓劉健來跟他比比。’予楓跳下了看臺,我幫你們照過一張相,那張照片是我僅有的予楓的照片,但上面還有你。你還記得當時的這一幕嗎?”
我望着石黛黛眼裡的詢問,我記起了我曾看到過的那張照片,原來那個男生就鄭予楓。我努力回想起當時的那段情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個曾經的石黛黛了。我搖頭道:“記不清楚了,我當時獲得了進校隊的資格,只記得自己很高興,和我合影的男生女生都很多。當時很混亂,我只記得那天有人暈倒了。”
石黛黛淡然一笑,喝了口冷卻的茶後:“那個暈倒的人就是我。我自那次暈倒後的幾天裡出現了很多身體不適的反應。最終我媽發現了把我拖進了醫院一檢查我懷孕了。”
石黛黛把頭埋得很低,依舊端着那杯冷茶。我接過她手中的小茶杯放在茶案上,扶着她的肩安慰道:“黛黛,那都過去了。你不要再自責了。”
石黛黛掙出我的雙手,又若無其事地給自己換了熱茶,喝了一小口接着說道:“我媽被那張化驗報告給氣暈了,別說我媽,就連我自己也懞了。直到我司機來接我們的時候,我媽才反應過來。那天我被我媽狠打了一頓,打斷了一根雞毛撣子和好幾根木衣架。最後我媽拉着我去了畫廊。
”我媽被我外公寵上了天,加上我爸性格溫順平常也都讓着她。她自然是受不得一點氣,吃不得一點虧的。她把我拉到畫廊裡去的時候,予楓和鄭紫秋都在。予楓見了我很高興,問我身體有沒有好點。我媽一步上前伸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鄭紫秋想幫予楓講理,但我媽的脾氣一上來誰都制服不了她,我媽不開口說話,只管打人。因爲她害怕被人知道我懷孕的事。鄭紫秋哪裡打得過司令的女兒?要不是予楓幫着老早被我媽打傷了。最後予楓跪在我媽面前說是真心愛我,會一輩子對我好,要我媽成全我們。我媽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對着予楓說‘憑你?也配?你以爲弄大了她的肚子就可以讓我把她交給你?你做夢!’。我媽說完這些予楓和鄭紫秋都愣了,好一會鄭紫秋才問我:‘你真的懷了予楓的孩子?’。在得到我的確認後,鄭紫秋狠勁給了予楓一巴掌,那一巴掌把予楓打得嘴角淌血。她還要再打予楓,被我擋住了。我跟予楓跪在一起對鄭紫秋和我媽求道:‘不要再打了,你們就原諒我們吧。’我又拉着我媽說:‘媽,您別怪予楓,是我自願的’。我這話一說,鄭紫秋突然笑了,她笑得怪異,給人一種很陰森的感覺。鄭紫秋笑完之後便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呀,予楓,這種送上門來的賤女人你也要?’。我媽當然聽不得鄭紫秋這麼罵我,上前又要打她。我忙拉住我媽,我媽氣得狠手給了我一耳光道:‘你淨給我丟臉。’這時鄭紫秋卻又笑着走到我媽跟前說:‘是你自己沒教好吧,怎麼這就怪起自己女兒來了呢。也是呀,你跟你女兒都是一樣,看着好男人就想着辦法往人家牀上爬。’我媽幾時受過這樣的氣?當下一口氣不順便吐血了。我忙扶着我媽把我媽拉出了畫廊,我媽自那次吵過架後便一直吃不下,睡不着。她後來又去找過鄭紫秋幾次,之後沒幾天便在家裡割腕自殺了。“
石黛黛講到這裡雙眼已經含滿了淚水,我再次輕擁着她。左司令曾說過她母親的死對她的打擊很大,我想到不她母親竟然是以割腕的方式自殺的。而石黛黛內心的自責恐怕早已超過了我所想像的程度。
”我看到倒在地上滿身是血的媽媽,幾乎快瘋了,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媽媽。我顫抖着打了電話給我爸爸和外公,我外公趕回S城時二話沒說狠狠地打了我爸三拳。我爸到現在每逢雨天胸口還會疼痛。我們父女兩個都跪在我外公面前,我求外公不要責怪我爸。因爲這事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知道我媽是因我而死的,但我不敢說出來,我也氣我媽爲什麼會那麼嬌氣,受一點委屈就要不負責任地結束自己的生命。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是有多愛我的爸爸。“
我抽出一張紙巾遞給滿臉淚痕地石黛黛。石黛黛接過後抹乾眼淚後又淡淡地說道:”外人並不知道我媽的真正死因,我外公在傷痛之餘還是考慮到了我和我爸。對外宣稱是得了急症突然死亡。外公當時想帶我回J城,又考慮到我填報了Z大便開始爲我聯繫沈媽,想讓我住到這園子裡來,等待開學。做好這一切他便回了J城。我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折騰,原本消失了的妊娠反應突然又出現了。我在我爸的陪同下拿掉了孩子。我看到吸瓶裡那模糊不清的一團血肉只覺得罪孽和噁心,回到家便開始高燒不止,但我不敢再進醫院,一進醫院就會莫名的心悸。
“我爸休了喪假又在家陪了我幾天後,繼續他每天的忙碌。我每天呆在家裡,都覺得很害怕,我時常會想起我媽自殺時的情景,我不敢進她的房間。我也經常會想起醫院手術室裡那模糊的一團,一想起就覺得胸悶。我開始越發地想念予楓,希望他能來看我一次。我給劉健,給米莉打電話,告訴他們我想見予楓。最後在劉健的努力下我在S城外的仙女湖邊見到予楓。我告訴他我很想他,求他有空時來看我,但他卻一直愣着沒有回答我。我最後獨自絕望地回了家,這個暑假還沒過完,我已失去了我的至親和我的至愛。
”我剛回到家便接到了S城郊區一家醫院的電話,他說予楓已死在他們醫院裡。我一聽整個人都呆了,我不敢相信一個小時前還看到的予楓竟然已經死了。我打車到那裡,忘了對醫院的恐懼一口氣衝進了搶救室時卻沒有看到予楓最後一眼,他確實已經死了。他是被淹死的,據說是爲了救湖裡一個落水的女生被淹死的。醫生說別人把他擡進來時,他還一直在喊‘黛黛,你不要跳。不要跳。’他把那個跳湖的女生當成了我。
“醫生把他的遺物交給我時,我看到了他皮夾裡我的一張照片,那是我的畢業證件照,照片後面除了有我的名字和電話外還寫着五個字‘我永遠愛你’。醫生也就是憑着這個電話找到我的。我趴在他身上哇哇大哭。當鄭紫秋和劉健、米莉趕到的時候,我已經哭得昏過去好幾次了。鄭紫秋哭喊着對我又打又踢,劉健一直護着我。最後我被劉健送回了家,劉健要走的時候,我哭着求他不要走,我真的很害怕一個人呆在家裡。劉健對我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告訴他不要說對不起。說對不起的該是予楓,他說永遠愛我卻把我一個人丟下了。劉健最後告訴我是他把我們戀愛的事告訴了鄭紫秋。我當時一聽竟然笑了,笑完了之後便叫他滾。他走後我開始莫名發燒,我不該叫他走的,即使他不說,我和予楓之間依然會是這種結局。而劉健走了我還能依靠誰?
”我開始足不出戶,整天呆在房裡不吃不喝不說話,晚上也常常失眠做惡夢,很快就瘦得皮包骨頭。高燒使得我的眼前開始不斷地出現幻影,我媽媽,予楓,甚至還有說不出來的物體。幾天後退了燒,我變得像只受驚的動物一樣,經常縮在牀角。江慕遠,還記得我那天在Z大醫務室時曾跟你說過我不是心臟有病而是腦子有病嗎?你當時肯定已經我在亂講話吧,其實不是的。我那時確實是腦子有病,我患上了很嚴重的抑鬱症和幻想綜合症。
“我爸開始爲我尋找心理醫生,最後聯繫上了喬恩,決定送我去美國。去美國的前一天,他帶我去超市買東西。我記得我是跟着我爸的,但不知怎麼的我卻走到了畫廊門口。正好那天鄭紫秋不在,看店的是劉健。我進了那個雜物間,那天晚上的那一幕又回想了起來。如果沒有那個晚上,是不是一切都會有所不同?我的媽媽不會死,我也不用去流產,予楓也不會死?我當時沒有哭,但眼淚卻止不住的流。我找出了那些他曾爲我作的畫,一把火全燒了,包括劉健曾送我的那張也一起燒了。我燒完後趴在桌上哭了很久,我對媽媽充滿了愧疚和自責。但對予楓我還有無法忘記的痛與愛。我提筆在他的那幅《煙雨烏鎮》上寫下了《留春令》。
”我離開了畫廊路過沖印店時,突然想起了那天從Z大回來時,予楓曾把要洗的照片送進了沖印店。我進去取了照片。照片裡大多是我們那天在Z大拍的風景照,只有一張人物照。就是予楓和你一起的。我回到家裡把那些風景照都丟進了垃圾桶。拿着你們倆的那張合影,我幾度想把你剪下來。但你們相互搭着肩,如果剪下來予楓難免就會變得殘缺。我把照片收進了行李箱,第二天便去了美國。
“我在喬恩的診所住了整整半年,直到我的幻想症漸漸消失,喬恩推薦我去了雪城大學。他的父親在那裡任教,我被破格錄取。我一進學校便瘋狂地學習,我開始尋找自己的冶療方式,慢慢走出那個暑假接二連三的死亡陰影。但我依舊會想念予楓,想他的時候我會拿出那張照片,我每次只要一看到予楓同時就能看到你。我並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但卻記住了你的樣子。我有時會對着照片裡的你問‘爲什麼每次我傷心的時候總能看到你笑?你在笑什麼?爲什麼會笑得這麼開心?你不許再笑了,爲什麼你還在笑?你以爲你的笑就能治療我的傷心?’
”我爸給我辦的Z大的休學時間馬上就快到了,外公來美國接我回去時發現了那張照片。一到H城,平叔便把H城所有適齡未婚男子的照片送給我看。我一眼便認出了你。外公早已把你們調查得清清楚楚,見我看到了你的照片,便以爲我收藏那張照片是因爲你。於是他很快在一開始預定的蘇恪和你當中選擇了你。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爲什麼會那麼反感,我看了你整整兩年,我只覺得我們太熟了。我總以爲你會知道我的那些不爲人知的過往。而當我在電梯裡真正碰到你的時候,我竟然忘記了要逃跑,你站在我的身邊看着鏡子裡的我時。我想起的是照片裡的你。出了電梯我匆忙間扭傷了腳,但你卻沒有發現。外公以爲是我自己故意傷到的,更加生氣硬逼着我和你跳舞。你知道我和你跳舞時是什麼感覺嗎?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不真實到忘了自己腳上的痛。整個酒會我都在想,這真的就是照片裡的那個你嗎?爲什麼同樣在照片裡的予楓卻再也不能出現了。
“這就是我跟予楓之間的故事。”石黛黛像是鬆了一口氣似地淺笑着看向我。
我摟過她的肩挨在自己的身側,我心疼石黛黛在這段事故中所承受的一切。歡喜,哀痛,悲傷,孤獨,自責,愧疚到最後身體和心靈上的嚴重受損。但我也爲自己曾以照片的形式陪她度過那段漫長的異鄉歲月而感到一絲欣慰。我那麼頑強地出現在照片裡,我的笑是否也曾溫暖過她?她在對照片說那些話時是否會感到過一絲久違的輕鬆?
靠在我的肩頭,石黛黛又淡淡地開口道:“外公是確實喜歡你的,但他不能理解我的心思。也不管我的腳到底好了沒有,硬逼着我去馬園坊吃飯。我又一次見着你對你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不喜歡不討厭。直到開學的第一天,我在教務處領書時聽到有人在談論你,說你喜歡桑君,只要她說的你就會當真去做。整理資料,接待新生之類的什麼都會去做。我當時就想外公這次的如意算盤要打錯了。這個江慕遠根本就不喜歡我。我領好書去教室的路上,看到了你跟康東顥的那一幕,你跟康東顥說有自己喜歡的女人時,我更確定了你喜歡的那個人便是桑君。可你轉身過來竟抱住了我,我沒想到會這樣,只好跑走了。之後不久就下起了大雨,你大聲喊着要我不要走,我竟然聽你的話傻傻地等在圖書館門口。等我想明白自己這是在淪陷的時候你正好出現了。我看着你的樣子突然間覺得心疼,有一瞬間我想過我是該忘了予楓開始一段新的感情。而江慕遠就是個很不錯的人選。但僅僅只是一瞬間的想法而已,我的那些過往怎還有開口說愛的資格。你說我像仙女,我討厭仙女,予楓死在仙女湖,我怎麼可能是仙女?你說你已經愛上我了,我怎麼能接受你的愛?我在學校裡每天都能聽到關於你的傳聞。你的優秀、自愛更像是刺紮在我的心口,時時提醒我的殘缺。你從X城回來的那天,我鼓起勇氣問你關於陳曉沁的那段三角戀情,你告訴我你愛一個人就不會介意她的過去,會用盡全力去寵她去愛她。我突然間有了想做那個人的渴望。我開始漸漸貪戀你的笑容,你的陪伴,你的溫暖。我漸漸地也將予楓忘記了。”
“黛黛……”我輕聲喊道。
“嗯”石黛黛閉着眼睛應道後接着又說:“我以前不敢跟你說這些,我怕這樣的我你接受不了,江慕遠,這樣的我你還愛嗎?”
我緊擁着石黛黛,鄭重地回答道:“愛。除了愛更多了一份疼。”
石黛黛淺淺一笑道:“江慕遠,有你真好。”停了一會又說:“這只是一個故事,僅憑這個故事還不足以成爲康家要脅我的把柄。還有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我說得不一定就是真相。你還願意聽嗎?”
“嗯”我點着頭應完後又說道:“你累了嗎?我扶你去臥室休息,你坐到牀上再跟我講。”
石黛黛輕輕一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