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這是所有曹軍共同的感覺,兩隻胳膊就好像是灌了鉛似的沉重,他們已經整整堅持了一整個下午,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可饒是如此,城下該死的敵軍也沒有要罷手的意思,反而愈加拼命的朝着城牆上發動猛攻。
戰士們緊咬着牙,整整一個下午不食不休,甚至連口水都沒喝上,乾裂的嘴脣滲出血來,天氣炎熱,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幹了又溼,溼了又幹,反反覆覆竟在身上結出一層薄薄的鹽盔。
沒有人開口說話,嘴脣抿的緊緊地,他們都已經到了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此刻能讓他們堅持下去的只因爲心裡面那份軍人的尊嚴和驕傲,那份驕傲不允許他們就此放棄。
可是就在這時候一個兵士的驚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將軍,我的箭用光了,箭用光了怎麼辦?!”
牛金嘩的一下扭過頭,當他看到後面空空如也的大木箱子,裡面已經一支箭都沒有的時候,牛金的連一下子變得蒼白,壯碩的身軀再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劇烈的搖晃幾下,要不是身邊的親兵扶着,這會兒都要倒在地上了。
順着牛金的目光,所有的士兵都意識到了城中箭矢耗盡的真相,強自鎮定的心此刻再也難以抑制心底深處的那抹慌亂,無限的恐慌在士兵中蔓延開來。
“小心!啊!啊!”就在衆人一愣神的功夫,卻被城下的敵軍瞅準了機會,趁機登上了城頭,好一通胡砍,頓時又有數十名兵士倒在了血泊裡。
牛金首先清醒過來,大吼一聲,飛起一腳,遺落在腳下的長刀勢若閃電直直的插進了怪叫着朝這邊衝過來的一名敵軍的胸口。
剛纔急速奔跑的腳步停住了,鮮血匯成了一道小溪,順着刀口流下,轟的一聲,那兵士瞪着不甘的眼球,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雖然心中慌亂,但是礙於牛金長年來在將士們心中形成的威嚴,那些曹軍還是勇敢的拿起了手中的武器,和侵入城頭的敵軍展開了殊死搏鬥。
磨盤般大小的夕陽在山腰上露出小半個腦袋,只見它劇烈的抖動幾下,終於整個消失在天地間,一片淡淡的黑暗開始蔓延開來,黑夜即將統治整個世界。
關索看着城下擠擠挨挨的戰士們的遺體,如山的箭矢斜插在地上,微風吹過,就可以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
關索忍不住皺了皺眉,揚鞭在馬屁股上拍了一記,扭頭對身後的王濬、劉巴等人說道,“好了咱們回營吧,天黑了,打不下去了。”
關索的判斷是正確的,一行人剛回到後軍營地,前方就傳來一陣悠揚的號角聲,集結號,這是命令撤退的號角。
剛纔還不要命的朝着樊城城頭猛衝的兵士們聽到撤退的號角,大家都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頃刻間大軍就像是潮水一般,嘩啦啦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看着將士們拖着疲憊的軀體回到營地,看着他們三三兩兩的相互扶持着,臉上、胳膊上都是一道道黑灰的印記。
關索站在門口看着這些苦戰之士,殘缺不全的盔甲,縱橫交錯的刀痕清晰可辨,有刀砍的,斧劈的,這是他們浴血奮戰最好的證明。
關索甚至看到五個精壯的漢子頭髮散亂,擡着一位昏迷不醒的戰友瘋了一般衝進大營,就在兩幫人交叉而過的瞬間,關索看到那名戰士的胸口深深地凹進去一大塊,黑褐色的鮮血早已經凝固,那是被擂石砸的。
來到糜芳的帥帳,關索看到了糜天,和外面狼狽不堪的將士們相比,這傢伙簡直是太安逸了,一身盔甲完好鋥亮,除了頭髮被風吹的有些散亂外,沒有一點兒變化。
關索見到這幅情況,心裡面真是氣得要死,身爲先鋒大將,本應該身先士卒纔對,哪像糜天這混蛋,口號喊得震天響,命令起人來跟什麼似的,可自己卻一動不動,眼睜睜的看着戰士們拼命。
隨軍文書向大家彙報了今日戰士的傷亡情況,亡八百,傷千餘,這樣慘烈的結果讓大傢伙的心情都有些默然。
反倒是那糜芳,聽到這個消息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反而意氣風發的說道,“諸位,諸位,你們這是怎麼了,不就是死了點兒人嘛,這行軍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剛剛探子回報,樊城守軍已經彈盡糧絕,現在都急得拆民房禦敵了,哈哈哈,看來我大軍破城,指日可待啊。”
聽到糜芳這沒心沒肺的話,手下將領們頓時不依了,廖化悶聲悶氣的站了出來,“將軍,陣亡的將士可都是咱們的兄弟,將軍這話難道就不怕寒了將士們的心嗎?”
聽到廖化這不客氣的話語,糜芳忍不住心裡一陣惱火,可是看看四周諸將似乎存着這樣心思的人不在少數,糜芳雖然有些不以爲然,但也犯不着爲了這巴掌大點兒事情而犯了衆怒。
“呵呵,廖將軍此言極是,是本將軍一時口誤,口誤,好了,咱們現在還是來商量一下接下來咱們再怎麼辦,本將軍的意思是趁着曹軍勢微,明日由小兒糜天率領一千精兵,猛攻曹軍,定能在三日內拿下樊城,向主公報喜,諸位意下如何?”
下面諸將領都沉默了,今日一戰只能說是險勝,同時也讓所有人見識到了曹軍悍勇,樊城固若金湯也不是吹的。
照糜家父子這樣的打法,那根本就是殺敵一千,自損遠遠不止八百啊,今天下午出戰的都是糜芳自家的軍隊,死就死了,雖然有些心疼,但還沒到割自己肉的地步,但接下來可就輪到他們了,這白白送死的活計誰想幹啊。
見到大傢伙一個個都不說話,這下糜芳可生氣了,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感情今天自己手下人拼死拼活的打仗,該輪到你們頭上的時候就想撂挑子不幹了?這世上哪兒有這麼好的事情。
糜芳剛要說話,可任誰也沒有想到,站在關索身後的王濬卻在這時候站了出來,“各位將軍,末將有話要說。末將提議明日攻城由我家將軍爲先鋒,主攻樊城!”
什麼!糜芳聽到這話,臉上一下子變得難看之極,他做夢都沒想到王濬居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來,糜芳深深地看了邊上一臉淡然的關索,這次不管關索再怎麼裝,他也不會相信這件事和關索沒有關係了,王濬這麼說,百分之一萬是出自關索的受益。
糜芳剛要開口呵斥王濬,哪曉得王濬根本就不給他機會,緊接着就說道,“諸位,糜天將軍今日的做法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完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子,諸位可別忘了,攻下樊城不是難事,可要想守住它可就不那麼簡單了。曹仁若是得知樊城被佔,一定會拼命奪城的,到時候咱們拿什麼來守城?”
對啊,王濬的一席話提醒大家了,一開始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如何攻城這上面,卻從沒有想過攻下樊城以後會發生什麼。
要是把部隊都拼光了,到時候就算是把樊城搶到手也一樣受不住啊,昨日說話的那位老將軍恍然大悟的拍了拍額頭,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賢侄這話真是提醒老夫了,這麼一想果真是如此,但不知關賢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嗎?”
老將軍這一席話擺明了就是站在關索這一邊了,關索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朝前走了兩步,“樊城南門外有一處小山坡,我的想法是於其四面圍城,不如猛攻其一點,先以投石機破壞城牆建築,城內曹軍彈盡糧絕,必然軍心不穩,到時候攻城就容易多了。”
關索話還沒有說完,那老將軍就已經忍不住拍掌連連叫好了,“好好好,這計策好,就按小將軍說的辦,諸位以爲呢。”
和糜芳那個人海戰術相比,關索的法子不知道要好多少了,邊上那些將軍一個個頭點的跟撥浪鼓似的,哪兒還會有不依之理。
見到這些人全都圍着關索轉,臨陣換將這種事情居然連商量都不跟自己商量一下就決定了,
糜芳氣的連連拍桌叫道,“停停停,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啊,完全當我不存在是吧,關索我現在就命令你,給我滾回你後軍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關索冷冷一笑,站在那兒身子動都不曾動一下,見到糜芳都到了這會兒了還一個勁兒的打壓關索,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
那老將軍氣呼呼的站了出來,朗聲說道,“糜將軍,你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自打出兵之日起你就一再打壓關賢侄,今日關賢侄提出這樣一個絕妙的計策,你非但不採用,還一再辱罵,他日老夫回城,定要奏明主公,諸位將軍有目共睹,還請爲老夫做個見證!”
“就是,就是,主公怎麼會選這麼個傢伙作咱們的主將,老將軍放心,他日我廖化定第一個站出來爲關賢侄討回一個公道!”
看到響應的人越來越多,糜芳慌了,他知道劉備治軍極嚴,要是真被劉備知道這件事的話,只怕就算是哥哥也保不住自己了,得失計較很分明瞭,糜芳不是傻子,他知道現在除了認輸服軟,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見到糜芳認輸了,那老將軍爽朗的大笑幾聲,轉身拍了拍關索的肩膀,“既然如此,賢侄明日之事就交給你了,切莫讓我等失望。”
等大家都走了,關索這才擡起頭,憐憫一般看着面色灰白的糜家父子,關索慢慢的蹲下身子,在糜天耳邊輕輕說道,“知道嗎,打見你第一面起我就覺得你蠢的厲害,沒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蠢,隨便挖了一個你就這麼乖乖的朝裡面跳了,你怎麼這麼聽話啊?”
糜天聽到這話,猛地擡起頭,瞪大了的眼睛投射出憤怒的光芒,他咬牙切齒的看着關索,他現在全明白了,關索當初根本就是故意把位子讓出來的,他就要拿自己當擋箭牌,“是你,你這混蛋,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糜天憤怒的大吼一聲,猛撲過去就想把關索按倒在地,關索沒有回答他的話,身子一錯,糜天撲了個空,身子收剎不住,臉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等他在爬起來,這才發現關索和王濬早已經離開了,糜天頹廢的坐在地上,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小丑,被關索耍的團團轉,還尤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