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角沉半兩,丁香一錢,臘茶末一錢,鬱金五分(小者,麥麩炒赤色),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錢。”小顧一邊想着,一邊在紙上寫下方子。
“沒別的了?” 林淺月在一邊兒看着她寫字,微微蹙了眉頭,“我總覺得那香裡應該有些別的什麼。”
“沒啊。”小顧把筆放了下來,把紙拿起來吹了吹,“那香是奴婢親自配的,肯定不會錯的。娘子要這配方做什麼?”
說到最後,她奇怪的看了一眼林淺月。
林淺月盯着方子看了會兒,道:“我只是覺得那味道好聞。”她怎麼也不會告訴小顧,她總覺得自己一直昏昏欲睡是因爲那香的問題。
小顧像是得了誇獎一樣,連連點頭:“那當然,這是韓魏公濃梅香。”她目露一絲得意,“原本方子都已經失傳了,我找典籍找了好久,又試了無數次,才復原過來。而且這方子奇妙的地方就是,如果墊了銀葉來燒,會讓人強身健體,病者早愈。”
最後四個字說出來的時候,小顧突然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一樣:“怪不得祝……漢王殿下特意讓我把香換成這個,那天娘子病着,我倒是沒想起來。”
“他特意讓你換的?”林淺月在特意兩個字上加重了咬字,腦海裡一下子浮現起朱高煦的樣貌來。
“嗯。”小顧點頭,“咱們走之前,殿下特意讓我拿了濃梅香點上的,以前殿下對這方面沒什麼講究,都是奴婢們看着薰香,內陸奴婢不知道,在長樂港都的薰的逼蟲香。”
林淺月剛要說話,艙門卻被人從外面敲響:“南京快到了,準備準備下船吧。”
她登時一愣,心臟卻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
要……到了!
她離家這麼久,出門的時候前呼後擁,還帶了整船的貨物。如今回來……卻只得她和小顧以及那兩個護衛,總共才四個人。
而且若不是朱高煦和蕭成,她卻也只是……孤身一人。
能不能回來還不知道。
或者就死在了長樂港,被那個冒牌貨給徹徹底底的取代了……林淺月一時間有些感慨,轉身往窗外看了出去。
船行了已經不知道多少時日,只記得無數天黑天亮。之前望出去永遠是一片汪洋,而現在,遠遠的已經能看到南京港的碼頭了。
真的要到家了。
林淺月那種喜悅從心底涌上來,脣邊眼角滿滿的盡是笑意。這種感覺似乎也感染了小顧,她一面快速的把散在外面的東西打包:大件早就在昨天打包好了,只餘零散的幾件衣服。一面和林淺月說話:“娘子,南京城裡有什麼好玩的?奴婢從來沒來過……唔……”
林淺月剛要回答她的話,卻聽她聲音突然有些不對。
不由得轉身看過去,只見居然有人開了她們的艙門,高大的身子就站在門口,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林淺月看。
那人站在門口揹着光,臉上黑乎乎的一片,林淺月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剛要說話,卻見小顧一個閃身,手裡寒光迸射,無聲無息的就襲了上去。
那人居然也不讓,也不與她打鬥,就讓她把匕首貼上
了自己的要害。
小顧也覺得奇怪,並沒有直接下手,只是冷喝一聲:“你是誰?”
那人喉頭動了動,聲音裡帶了一抹激動:“大小姐……我是……我是……我是……”他連說了三個“我是”,都沒能把我是誰給說出來。
可林淺月聽得明白。
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皺了眉頭,驚詫道:“你……是洗劍?”
“是。”洗劍的聲音仍舊和以前一樣,只是少了幾分冷意,“洗劍見過大小姐,給大小姐請請罪了!”他說着向前一衝,撩了衣衫,便要跪下。
要不是小顧反應快,抵在他喉間的匕首直接就能把他剖一條長口子。
林淺月有些反應不過來:“你……真的是洗劍?”她的確不大相信……在長樂港的時候,她就遇到過洗劍,那時候他是什麼反應來着?
可不是怎麼都不相信自己是真的林淺月嗎?
那時候她心裡還有些難過,一直在身邊的護衛,居然認不出自己來……她對洗劍和流光一向很好。結果一個落海不知所蹤,八成是……另一個卻認賊作主……不過後來也想開了,除了傷心流光離世之外,對洗劍,她倒也釋然了。
畢竟他只是個護衛。
連大總管都……更何況是他。
可這會兒……他居然在自己面前出現,還跪着請罪……林淺月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以她對洗劍的瞭解,這簡直是不敢置信的事情。她微微皺了皺眉,深吸了一口氣,冷然道:“你何罪之有。”
聽她聲音冷淡,洗劍的臉上露出一抹痛苦之色,聲音卻也跟着倉皇起來:“屬下……那時候屬下並不知道……”他越說臉上的神色多出幾分難堪,臉色更是漲得通紅,“屬下並不知道您纔是真正的大小姐!”
林淺月微微嘆息一聲,剛準備開口,小顧卻搶在她的前頭:“那你現在就知道啦?”她白了洗劍一眼,“先前大小姐被送監牢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出來啊?”
洗劍的臉色又紅了幾分,紅得像是能滴下血來。
“我……”他張了張嘴,有話,卻好像說不出來。
林淺月與他畢竟久了,看他這個樣子,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先起來吧,不用跪着了。人來人往的,教旁人看到不好。”
小顧一呆,趕緊過去把門關了。洗劍站在門邊,豎起耳朵聽了聽動靜,再次開口道:“大小姐,是屬下愚鈍,沒能看出您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她裝得很像您,就連平常的小動作,都十分的相像。”
林淺月和小顧對看了一眼。
“但是……”他擡頭,看向林淺月的目光多了兩分古怪,“總歸有些不同的。屬下……是大管事讓屬下來找您的。”
他的話裡丟了不少東西,不過林淺月也不在意他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她也不擔心洗劍是冒牌貨派來當內奸的,他的心性自己還是明白的。要是冒牌貨讓他來殺了自己,他或者是肯的。但是讓他當內奸,這種事情他怎麼都做不出來。
她深深看了洗劍一眼,開口道:“大
管事?”
提到這三個字,林淺月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大管事說的話。他明明知道自己當年摔跤並沒有留下疤痕,卻非要說“林淺月”眉角有疤。
她從未懷疑過大管事的忠心,卻怎麼也想不通他那天的行爲。
林淺月甚至想過,是不是林家做了什麼對不起大管事的事情,才導致他被冒牌貨收買?可思來想去,怎麼也想不通。
如今……洗劍說,是大管事讓他來的。
她黑玉般的眸子滑過一道光彩,在邊上坐了下來。卻也不問大管事的事情,只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小顧不由得“啊”了一聲,好像這才反應過來,頓時狠狠地瞪着洗劍:“是啊是啊,我們上船都好多天了,你怎麼找到我們的?你什麼時候上的船?你不是一直在跟蹤我們吧!!”她一開口,簡直就像是連珠炮一樣,噴得洗劍都不知道先說哪個。
“我……”洗劍被她噴得有點兒懵,緩了一下才繼續開口,“我在上個港口上來的……之前一直走的是陸路。聽說大小姐和漢王的車走了……我就一路追着漢王的車。後來……”他說到這裡,突然頓了頓。
林淺月一直在盯着他的神色,見他突然停頓下來,不由得皺了眉頭。洗劍在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目瞳[ 目瞳:即瞳孔,古人稱目瞳或者瞳仁]有一瞬間的放大。洗劍做她的護衛已經有不少年了,所以她對洗劍真的是很熟悉。他這個人,一但遇到讓他不高興的事情,或者更深一層——遇到讓他憤怒的事情,他的目瞳就會不自覺的放大。
他這是……和朱高煦碰上了?
林淺月不由得在心底推測,可就是遇上了,又如何會憤怒?
“後來漢王告訴屬下,您早就走了水路。屬下這才追了上去,一路上了不少船,都沒找到您。在上一個港口等到這艘往南京去的船,若是再找不到,屬下也只能回林家守着了。”洗劍一口氣說話,居然又跪了下來,“望大小姐……再給屬下一次機會。”
他說得極爲誠懇。
剛剛那段話並不長,聽起來似乎也沒有什麼,但是林淺月卻不由得有些動容,這一路翻找……她嘆了口氣:“難爲你了。”
“娘子,您這就……不追究啦?”小顧聽出了她的意思,一臉錯愕,“他之前對您那個態度……啊!”
她一聲驚呼,整個人差點往前撲倒——船在這一刻劇烈的晃動起來。
林淺月面上也是一白。
不是已經要到了嗎?怎麼會晃得這般厲害?
洗劍連忙搶到窗口,只見離港口不遠處的江灘上聚了一羣官兵,正向着船上發射火炮。船上的情況如何並不能看到,只能看到已經有濃煙從船上冒了出來。
林淺月和小顧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兩人還未說上一句話,就聽到艙門外傳來嘰嘰咕咕的聲音,洗劍聽了幾耳,突然臉色一變。
“是倭人!”他已經長劍在手,一邊兒的小顧聽到倭人兩個字,頓時一驚,也拔了匕首,守在林淺月的身側。
林淺月並不見一絲害怕,只是微微地皺了眉頭,輕聲道:“怎麼會有倭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