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紫夏璟池帶着紫夏暄溪走了之後,琢禾便又偷偷地跑了出去。過了許久,才鬼頭鬼腦地從側門溜了回來。衣袖中鼓鼓囊囊的不知藏了何物,一回到寶蟬閣就徑直回了自己的臥房,緊緊地關上了房門,一直到晚膳時才從房中出來。一臉神神秘秘的樣子,連念畫與靈犀都不知道她究竟在鼓搗些什麼。
“公主,雲公子說是身體不適,正在歇息,今日便不出來用膳了。”靈犀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琢禾,在桌旁坐下。
琢禾本就毫無等級觀念,因而對念畫與靈犀如同姐妹一般。如今衆人一同來到紫夏,更需相互扶持。所以琢禾便提出,不準衆人自稱爲奴,且日後一道用膳便可,美名其曰——以用來增進感情。
於是,每日用膳之時,便有了主子奴才一張桌的畫面。寶蟬閣的其他丫鬟太監雖覺不合禮儀,但有這樣的主子,也着實讓人羨慕。
聽聞雲清言身體微恙,琢禾並不心急,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面前的蔘湯,問道:“可有留下二人的飯菜?”
靈犀笑得一臉自得,“那是自然,公主的心思我還不清楚麼!早就命人送了兩份飯菜過去,說是公主怕雲公子醒來之後會覺得餓,備下一些也好充飢。”
琢禾瞧着她那副古靈精怪的模樣,對着念畫笑道:“靈犀倒真是我肚裡的蛔蟲。”
念畫頗爲贊同地點點頭,“靈犀這丫頭倒是越來越乖巧,連公主的心思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靈犀更加得意,一雙圓圓的大眼熠熠生輝。
琢禾眼角一挑,又笑道:“我的心思可是不難猜,就不知靈犀能否猜出竹子哥哥的心思了。若是竹子哥哥知道靈犀今日瞧着那二皇子的俊臉,連眼睛都直了,不知會有什麼想法?要不然,本公主就犧牲一回,替靈犀去探上一探?”
靈犀也眯着眼笑道:“公主真壞,明明是想去探探雲公子,怎的又拉着靈犀做盾牌?這一回,靈犀可不幹了!”
念畫在一旁看着好笑,溫言溫語道:“公主若是想看雲公子,直說便是。靈犀若是想去看竹子哥哥,也別拐彎抹角的,我還能攔着你們不成?”
琢禾伸出食指,輕佻地擡起念畫尖尖的下巴,“我自然不是怕念畫攔着,不過是怕念畫生氣吃醋罷了!”
瞧見念畫帶着嬌嗔的面龐,琢禾的心情更是大好,哈哈大笑着離開。從正廳中出來,又回到自己房中拿了些東西,便匆匆地奔去雲清言的臥房。
月色撩人,皎皎的月光灑於窗外的矮木叢中,似是綻出了一朵朵瑩白的小花。屋內燭光閃動,不知是誰的身影浮現於窗格上,隨着燭火的跳動忽明忽暗,一如琢禾現在的心情,欣喜之中帶着些怯弱。
“清言哥哥……”琢禾輕敲房門,右手背在身後,不知藏了些什麼。
而云清言適才被紫夏璟池的一番話攪得心神具亂,腦海中有一張絕美的輪廓一點一點地清晰,他緊閉着雙眼努力凝神,想讓自己不爲所動,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慌亂之中,他下意識地不敢去面對琢禾,便謊稱身體不適未去用膳,卻不曾想到琢禾竟自己找上門來。
聽見門外響起琢禾清亮的聲音,雲清言緩緩起身,眸中掙扎之色漸漸退去。他緊緊咬住下脣,朝房門走去的雙腿在微微顫抖。不能,他絕對不能讓她亂了自己的心。
他只不過是做戲而已,只不過是稍稍陷入了迷局。只要撐下去,他一定會發現,自己的心從未背叛自己。他閉上雙眸,竭力回想着自己十幾年來的委屈與仇恨,一點點地說服自己。
雲清言將雙手放於門上,緩緩地打開,再睜眼之時,眼中已是一片平靜。最後的一絲猶豫,也被他壓在了心底。
“清言哥哥怎的這麼慢!”琢禾並未注意到雲清言的神色,側身走了進去。
雲清言蒼白的雙脣死死抿着,蒲扇般的長睫蓋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緒,“阿琢……找我何事?”
琢禾歪着腦袋,嘴角泛着一彎澈淨的笑意,白皙的面頰透着淡淡的緋紅,始終背在身後的右手遞到雲清言面前,手中是一簇淡紅色的梔子花,散發着醉人的幽香。
雲清言一怔,從琢禾手中接過花簇,“這是……梔子花?我從未見過紅色的梔子花。”
琢禾心裡暗自得意,幸好我夠走運,竟在後園中發現了那麼一大片鳳仙花。將這鳳仙花搗碎取其汁液,再將梔子花放於其中,雪白的梔子花瓣可不就染上了鳳仙花的紅色?時間急促,雖不能做到最完美,但用來聊表心意,還是不成問題的。
“清言哥哥可覺得好看?”琢禾小心翼翼地問道。
雲清言平靜的雙眸中閃過一絲恍惚,卻終是點了點頭。
琢禾又想起那簇開得最美,如今卻在紫霞璟池手中的梔子花,撇嘴道:“這可比紫夏璟池那一簇好看多了!”
雲清言握着花簇的手一緊,低聲問道:“那花,也是你送的麼?”
琢禾琉璃般的雙瞳透着狡黠,壞笑着湊近,“清言哥哥爲何有此一問?是我送的如何?不是我送的又如何?”
雲清言被琢禾毫不掩飾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側過臉,低聲道:“只是……隨便問問。”
琢禾腳步輕快地繞着雲清言轉了一圈,歪着腦袋定格在他的面前,一邊打量着他的神色,一邊問道:“清言哥哥,老實告訴我,可是生氣了?”
雲清言擡眸對上琢禾認真的小臉,眼角的冷漠慢慢地退去,心中的一個角落柔軟地不可思議,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話語:“是!所以,阿琢,日後離兩位皇子遠一些,答應我。”
琢禾看着雲清言微紅的耳垂,心中一陣欣喜,仿若是久旱的大地初逢甘露,迷路的人重新找到了方向,又似遙遠的天際滲出萬縷霞光,濃重的冬日裡一道溫暖的晨光。突如其來的喜悅,讓她的眼角眉梢都沾上了笑意。他雖未開口說喜歡,但眸中的羞澀,已讓她滿心歡喜。
清言哥哥,終有一天我會讓你說出那一句歡喜。
在那天到來之前,我會一直一直等着你……
夜,如此寂靜,卻如此溫馨。置於案頭的那簇淡紅色梔子,妖妖嬈嬈開了許久。此後的每一天,琢禾都會送給雲清言一簇梔子。而這個夏天,便在幽幽的梔子香與雲清言日漸沉淪的心緒間,慢慢逝去。
正所謂流光易拋,轉眼間,天氣已漸漸轉涼,那片梔子花也已凋謝,徒留一樹空枝緬懷已逝的璀璨。
琢禾站在梔子樹前,嘴角沁着淺淺的笑意,眸中一片柔和。
“公主,太子殿下又來了。”靈犀在琢禾耳邊小聲道。
琢禾擡眸看去,果真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微蹙着眉,眼中顯着不耐。不知爲何,這段時間太子總是纏着自己,可惜在別人地盤上,想甩也甩不掉。若說是他圖謀不軌,卻毫無出格的舉動,若說是真的愛慕自己,那她是裝傻了腦袋纔會這麼認爲。
“公主。”太子微微頷首,那雙與紫夏璟池有幾分相像的鳳目,肆無忌憚地打量着琢禾。
琢禾點點頭,客套道:“太子殿下也來遊園?真巧。”
太子微微一笑,“我是專程來找公主的,不知公主可否知曉,明日是我們紫夏國的羽彤節?我想請公主一道欣賞羽彤,公主是否賞臉?”
琢禾聽得一頭霧水,身子微微向後仰,輕聲問道:“靈犀,什麼是羽彤節?”
靈犀耳語道:“這是紫夏國特有的節日,這一日羽彤草正紅,若是能與心上人一同觀賞羽彤,便能與對方結下三世之緣。但若是心上人還未知曉自己的心意,便送他一支羽彤草,就意味着表白心意,若是對方收下了羽彤,便是也有意與你。”
琢禾恍然大悟,原來是一個定情的節日。繼而又想到若與這太子去看羽彤草,豈不是要和他糾纏三世?臉上笑意一僵,手心也開始冒汗。
“公主可是同意了?”太子逼近一步,輕佻的眉眼中帶着一絲戾色。
琢禾支支唔唔地說不出話,“這個……太子殿下……我……”
“公主自然願意。”
琢禾還未發表意見,身後便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皇弟?”太子的目光看向琢禾身後,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紫夏璟池緩緩走近,脣邊的那抹笑意,明晃晃的刺地人睜不開眼,“皇兄,公主畢竟是女孩家,你如此咄咄逼人,未免有些不妥。皇兄才貌雙全,公主怎會不願與你一同去觀賞羽彤,想來是羞於說出口罷了。”
太子的眼中滿是倨傲,未等琢禾辯駁,便說道:“如此甚好,我明日在御花園中等候公主,公主莫要讓我失望纔好。”
琢禾大驚,剛要否認,太子已邁着大步離開。滿腔怒火蹭蹭地上漲,指着紫夏璟池的鼻子罵道:“好你個紫夏璟池,自己要討好太子拉上我作甚!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害羞了?哪隻眼睛看到我願意了?我告訴你,明日我是斷不會去赴約的,要去你自己去和太子定情好了!”
紫夏璟池絲毫未被琢禾的怒火波及,摺扇在指尖一轉,撥開琢禾指着自己鼻子的纖指,委屈道:“天地良心,我可是爲了阿琢好。皇兄向來自視高傲,若是阿琢就這麼拒絕,皇兄面子上掛不住,自然不會讓阿琢好過。我怎能眼睜睜看着阿琢得罪皇兄?”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且語氣萬分陳懇,琢禾心中的怒氣不由慢慢消散,皺眉擔心地問道:“可……我不願意和太子一起去看羽彤……”
如此浪漫的日子,怎能與一個自己毫不喜歡的男人一起度過?若是雲清言開口相邀,她定然是一口答應。與雲清言定下三生之緣,琢禾想想都會從夢裡笑醒。
紫夏璟池冷哼道:“莫不是阿琢真的相信那羽彤的故事?什麼三生之緣,全是唬人的屁話,有什麼比保命更加重要?!”
琢禾看了紫夏璟池半晌,忽然笑道:“原來如此,二皇子竟是不相信這世間有真愛的存在麼?”
紫夏璟池眸光一凌,冷冷道:“我是不信,恐怕阿琢的清言哥哥也不怎麼相信。”
琢禾眼珠一轉,笑眯眯道:“二皇子,你我打個賭可好?就賭……就賭清言哥哥會愛得我死去活來,如何?”
紫夏璟池瞧着眼前笑得有些可惡的少女,脣邊的笑意也慢慢加深,雖是柔和,卻帶着不可抗拒的魄力,“什麼死去活來!阿琢怎的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你要賭,我便陪你賭就是。不知以何爲賭注?”
琢禾的怒氣因紫夏璟池勝券在握的笑容又有上升的趨勢,面色一青,卻是怒極反笑道:“好,好。我告訴你賭注,你可千萬別後悔!”
紫夏璟池慵懶一笑,“自然不悔。”
琢禾環着雙臂,一字一句道:“若是你贏了,毫無好處。但若是我贏了,我要你……做本公主的面首,如何?!”
此話一出,除了琢禾,餘下二人皆是一驚。
“公主——”靈犀驚愕地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
紫夏璟池臉色只稍稍一變,隨即爆出一陣大笑,絲毫無形象可言。
琢禾揚着下巴,挑釁道:“如何?敢是不敢?”
紫夏璟池忍着笑,一甩手中的摺扇,“自當奉陪。”
這賭注只是琢禾氣急之下脫口而出,未曾想過紫夏璟池竟會同意。現下這般已是騎虎難下,琢禾只得藉着一聲冷哼,掩去面上的燥熱,帶着靈犀揚長而去。
紫夏璟池看着二人漸漸遠去的背影,眸中似是燃起了一簇火花,隨着內心的悸動,愈加地灼熱,或許終有一日,會脫離自己的掌控,星火便能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