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寶蟬閣極是敞亮,鏤花的雕窗敞開着,檐下碧樹花影,隨着微風浮動,夾雜着一絲絲若有似無的香氣,飄蕩在每一個角落中。
雲清言一身白衣,樹葉上不停有雨水滴落打溼了他的衣肩,他卻毫不在乎,墨玉般的眸子默然地看着遠處的重閣飛宇,不知神思何處。
“公子,您爲何要與公主鬧脾氣呢?大家都看得出來,公主心中的是您,而不是二皇子啊。”小竹子清秀的面龐上有些無奈。
雲清言緩緩地轉過臉去,“你這是在指責我嗎?”
小竹子斂眸躬身,“小竹子不敢。”
雲清言又側臉看着院門,聲音異常的清冷,“我不過是爲了她好,若是她再與太子和二皇子牽扯不清,日後只怕是會有更大的麻煩。”
小竹子低聲嘆道:“公子,您爲何就不肯承認其實您心中也是有公主的……”
雲清言手緊握成拳,露出蒼白的指節,艱難開口道:“小竹子,若是公主憶起落水之前的一切,她會如何待我?而且,她生於風兮皇家,註定與我……與我有緣無分。即便是我心中有她,我又能如何?我不能對不起父母的在天之靈,還有那麼多慘死的人……我怎能因一己之私,而讓他們枉死?我不甘……而且事到如今,我也已不能放手了……”
小竹子垂首嘆息了一聲,“公子,您會後悔的……”
“我不會!”雲清言迅速地反駁,一手又習慣性地撫上了藏在懷中的玉簪,眸底閃過一絲痛意,心已然亂到了極點。他不能後悔,十多年前大雨的一夜,已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腦海中:紛繁雜亂的腳步聲,撕心裂肺的求救喊叫,遍地皆是破碎的屍首,猩紅的血色將青翠碧草染成了赤色,如身處地獄一般撲鼻而來的腐味……
他怎能忘?他怎敢忘?!
雲清言的心如同掉入了冰窖之中,疼痛過後便是一片麻木。她不是他的……而他,也不應有如此的奢求。她與他之間,註定的,不是緣分,而是仇恨……
此時,琢禾領着念畫匆匆而入,二人腳步飛快,神色十分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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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言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上前攔住二人,一把扣住了琢禾的手腕,問道:“阿琢,發生了何事?怎如此驚慌?”
琢禾本是空洞的雙眸在見到雲清言之後,才略略有了一些神采,勉強一笑,道:“沒有發生什麼事,我不過是累了,想快些回房去休息。”
雲清言淡紫色的脣瓣微微勾起,視線緊鎖着眼神飄忽不定的琢禾,淡淡道:“阿琢,我有些話想同你講,晚一些再回去休息,可好?”
琢禾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努力凝着自己的心神,點頭道:“好,你說。”
雲清言冰冷的手掌緊攥着琢禾的手腕,低聲道:“阿琢,這幾日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不理不睬。可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答應過我什麼?你說過日後不會再去招惹太子和二皇子,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麼?你怎可以深夜與二皇子出宮?是不是若是念畫沒有發現,你便不準備告知我們?你對二皇子究竟,究竟……”
琢禾先是有些愧疚,而聽到最後,面色有些不愉,她狠狠地掙開雲清言的手,冷聲道:“清言哥哥,我答應過的事,我自然記得。可是,並不是我去招惹的他們,你爲何要將這些錯全怪在我的頭上?二皇子的確於我親近,可我也只是不得已而爲之!若我硬聲拒絕與他,你可知以他的脾性會做出何事?!我不願你出事,也不願念畫與小竹子出事……可你我在這宮中無權無勢,除了看人臉色行事,我又能如何?!”
雲清言的眸中頓然浮起一絲慘淡的苦澀,面色蒼白,她這是在怪他沒用麼,是在怪他不能保護她麼……
琢禾看着雲清言漸漸慘白的面龐,驚覺自己的話似乎說過了頭,忙伸手握住雲清言毫無溫度的手心,怯怯道:“清言哥哥,其實我……”
雲清言無暇的臉上,恍惚一片,平靜地讓人心冷,他伸手輕輕地拍了拍琢禾的背,溫聲道:“無妨,是我錯怪阿琢了……阿琢累了,回去歇着吧。念畫留下,我還有幾句話要交代於她……”
琢禾此時再也忍不住左肩仿若被人撕裂的痛楚,看了一眼神色不安的念畫,便回了房間。
“嘶——”
房間內,琢禾解下衣物,□□的肩頭又紅又腫,輕輕一碰,便是一陣錐心的疼痛。琢禾拿着菱花銅鏡,想要照一照後肩處究竟傷成了什麼樣子。這一看,卻把她嚇得一把將銅鏡甩到了地上。
怎麼會如此?!
琢禾猶豫着走過去撿起銅鏡,再一次對準自己的左後肩。只見一根長約三寸的金色羽毛如刺青般出現在原本白皙無暇的後肩處,線條極其優美,宛若用金絲線勾勒而成,映於銅鏡中,還能折射出淡淡的光華。高貴如同俯視天下的王者,優雅仿似仰面而啼的金鳳。
手中的銅鏡,再次跌落在地。
怎會是她?!紫夏女皇不是已經找到鳳女轉世之人了麼?那她背後的印記,又是爲何?琢禾心中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銅鏡,眸中滿是飄忽,慌亂無措與害怕恐懼,在她的瞳孔深處糾結,望之令人心生不忍。
“公主。”忽然響起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念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琢禾木然地問道:“何事……”
“回公主,是陛下來了,陛下的臉色十分難看,念畫怕……”
琢禾猛然一驚,飛快地穿好衣衫,打開了房門。
“念畫記住,若是陛下問起什麼,我們一概裝作不知。”
念畫慘白着小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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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蟬閣大廳之中,紫夏女皇坐於上位,紫夏璟池立於紫夏女皇身側。而云清言和小竹子已跪在了中央,死死地低着頭不敢言語。而紫夏女皇細長的雙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雲清言,臉上的表情異樣地柔和。
直到琢禾與念畫走入廳內,紫夏女皇才斂了笑,眸中沁出點點寒意。
“公主,朕此次前來爲的何事,公主可清楚?”
琢禾不慌不忙,斂身揖禮,“琢禾愚鈍,不知陛下爲何事而來。”
紫夏女皇狠狠一擊案几,臉上劃過冷酷的殺意,“公主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朕的太子適才被發現暈厥於寶蟬閣不遠處,且滿身皆是傷痕,後腦處被重石所擊,血流不止。待御醫診治後,太子有片刻清醒,醒來之後便抓着朕的手哭訴,直言是公主傷了他!敢問公主,可有此事?!”
琢禾微微一笑,力持着淡淡的神色,躬身回答道:“陛下明鑑,琢禾乃一介弱質女流,怎有能力將太子重傷至此?且琢禾與太子無怨無仇,琢禾又爲何要自找麻煩?”
紫夏女皇脣角輕勾笑意,卻令人不寒而慄,“若太子是在正常情況之下,公主自然無法傷了太子。但朕聽御醫說,太子曾被人下了少許迷藥,雖不會令人昏睡不醒,卻能使人渾身無力,無法反抗。而且據將太子送回承德宮的太監所說,曾見過兩個女子從太子身旁經過,那二人,可是你與你身邊的這丫鬟?!”
琢禾頓覺百口莫辯,連連搖頭道:“陛下,太子絕非琢禾所傷,請陛下明鑑!琢禾只是……只是恰好那時回寶蟬閣,見有人倒在路旁……心中害怕,並未上前細看……聽陛下一說,才知道受傷之人原是太子。”
紫夏女皇面色陰沉,“若真是如此,太子爲何會對朕說那番話?莫不是公主以爲,太子重傷成了傻子不成?!”
琢禾心中又急又亂,一時語塞:“琢禾不敢,琢禾……”
“陛下,是奴婢誤傷了太子殿下!請陛下責罰!”
念畫猛然跪倒在地,含淚顫抖不已。
紫夏女皇眯眼看去,冷聲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琢禾已是呆怔,紅脣半張,剛想出聲駁斥,卻再接到雲清言示意她噤聲的眼色之後,默然閉上了嘴。
“回陛下,太子腦後之傷,乃奴婢無意所爲,與公主毫無關係。但太子身上的傷,確不是奴婢所傷,請陛下明鑑!”念畫低着頭,連聲音都在微微顫抖,似是驚駭不已。
紫夏女皇冰冷的眼從念畫身上劃過,沉聲說道:“將事情一五一十說給朕聽,若有半分隱瞞,便是欺君之罪!”
念畫戰戰兢兢道:“是,陛下……方纔奴婢與公主自望月亭回閣,途中瞧見太子躺於路旁不省人事。公主便與奴婢上前查看,怎知太子突然轉醒,且發狂般抓住公主的左肩。公主疼痛難忍,奴婢情急之下,便舉石誤傷了太子。”
“求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念畫面如土色,不住地伏首扣地。
紫夏女皇轉眼看向琢禾,“這丫鬟所說,可否屬實?”
琢禾看着伏在地上念畫,眼神中一片恍惚。長長的睫毛極不安穩地顫抖着,瑰色的脣瓣蒼白無血色。她該怎麼辦?她又把念畫推入了絕境……太子千金之軀,若是紫夏女皇得知真相,會如何處置念畫?她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保住念畫?!她該怎麼做?!無措之間,琢禾無助地瞥眼看向雲清言,而後者卻垂首並未注意到她的視線。
念畫見琢禾茫然不語,連連叩首:“陛下,的確是奴婢傷了太子殿下!與公主無關!”
紫夏女皇面色沉寂地看了眼二人,緩緩道:“你說你是爲了救公主,才誤傷了太子?!”
“是,奴婢不敢欺瞞陛下!求陛下饒命!”
從一開始便未開口的紫夏璟池忽然一笑,慢慢地走至琢禾身旁,側目看着紫夏女皇,道:“母后,您把公主嚇着了……”
琢禾茫然的視線對上紫夏璟池帶笑的雙眸,聲音中帶着一絲錯愕:“二皇子……”
紫夏璟池伸出手,十指緊緊交纏着琢禾的手指,這般地牢緊,用力到讓琢禾纖細的手掌都泛起了青白。而寬大的衣袖恰好掩住二人糾纏的雙手,一切皆仿若在陰暗之中,淺淺的暖意卻在黯淡的眼眸中漸漸升騰。
“母后,這丫頭,也不過是忠心救主罷了,而公主,更是無錯,母后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況且皇兄身上的傷明顯乃有武功之人所爲,更是與公主無關了。”紫夏璟池氣定神閒,吐出的話語卻讓紫夏女皇的臉色愈加陰沉。
“璟池的意思莫非是不僅讓朕放過這丫鬟,還要讚賞她的忠心?!太子傷重昏迷,便就這樣不再追究了?!”紫夏女皇聲聲責厲。
紫夏璟池揚眉淺笑,“母后不必擔心皇兄,宮中有這麼多御醫,還怕治不好皇兄的傷不成?而這丫頭,母后只需小懲便可,得饒人處且饒人……”
紫夏女皇怒極冷笑道:“好!很好!如今你爲了公主,便來指責朕的不是了?!還輪不到你來教朕該如何做事!”
琢禾轉眸擔憂地看着紫夏璟池,事情到了這般境地,她從未想過紫夏璟池竟會幫她……爲何他不惜惹怒陛下也要幫她?爲何事到如今,站出來的人,竟然是他……
紫夏璟池微微低頭,他深深地望近琢禾清澈如水的眼眸中,那眸中清晰可見的憂傷此刻正倒映在他的眼中,而他眼眸中那一抹如清晨初陽般的笑容,也若穿透薄霧的亮光,輕輕地劃開她眸中深處的漣漪。
雲清言只悄然用餘光瞥了一眼,便猛然收回視線,放在地上的雙手如冰般透冷。
“兒臣不敢,兒臣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好一個就事論事!莫非太子之傷便是白受了不成?!”
紫夏璟池又是輕笑,“母后,兒臣敢發誓,傷了皇兄的人絕不是公主。皇兄的傷亦不會白受,兒臣定會徹查此事!”
“說到底,璟池不過是想息事寧人罷了……”紫夏女皇忽然莞爾一笑,饒有興致地看着紫夏璟池,“好,若璟池執意要朕放過公主與着丫鬟,只需璟池答應我一件事便可!不知璟池,可否爲了公主……而應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