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 自難忘。千里孤墳,何處話淒涼。
琢禾一步步走近籠罩在微雨下的墳墓,默默地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幾個字, 眼中不禁有些酸澀潮溼。
小墨……我替你報了仇, 你可開心?
小墨……我待會便啓程回谷, 我會在谷中等着你回來……
小墨……你說過與我不離不棄, 你卻失信與我, 但是我不怪你……
“夫人莫要再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若樓主在下面見到夫人這樣,定也不會開心。”向寒低聲安慰道。
琢禾伸手摩挲着碑上的字, 柔聲道:“小墨,我要走了……日後, 怕是也不能再回來這邊看你……我帶你一同走, 可好?”
自袖中拿出一方手絹, 小心翼翼地從墳頭挖了一培土,放在手絹中裹緊, 又將手絹放入懷中貼身藏好。
“小墨……你千萬要跟緊我,莫要走丟了。”琢禾輕輕一笑,站起身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轉身便大步離去
向寒輕嘆一聲,緊跟在琢禾身後。
三日之後, 向寒快馬加鞭駛着馬車將琢禾送至離千音谷幾裡之外的小鎮中, 他本欲將琢禾送至谷內方纔安心, 而琢禾卻怕多一人知曉千音谷的方位, 便多一份危險。不是她不信任向寒, 只是到這最後關頭,還是莫要多生事端爲好。
既然琢禾執意不肯, 向寒只得轉向離去,自然離去之前,也少不得千叮嚀萬囑咐一番。
這日,小鎮中酒肆內,琢禾身着男裝坐於窗旁,桌上放着一壺清酒幾碟小菜。清酒已是所剩無幾,小菜卻未曾動過。
世人說得好,何以解愁,唯有杜康。
她在鎮中住了幾日,便醉了幾日。眼迷離,心暗傷,卻是仍未曾見到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出現。心下黯然,飲酒便越發地厲害起來。
小墨……小墨……爲何你連一個幻影也不肯施捨於我?
我每日地等,每日地盼,你卻不曾出現……是不是向寒走得太快,你跟不上迷了路?還是,你不願再和我一起回來,不願再見我了?
琢禾歪倒在桌上,眼眶紅紅地盯着桌上的酒壺。
“哎,你們有沒有聽說,咱們皇上和原自寒叛賊那一仗,皇上竟輸給了叛賊!”隔壁一桌的彪形大漢呷了口酒,大聲說道。
另一大漢搖頭嘆道:“怎麼不知道?!咱們皇上足智多謀,沒想到竟在最後關頭竟輸了!”
彪形大漢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兄弟!你可知這一仗爲何輸了?”
另一人搖了搖頭,道:“莫非大哥你知道?說來聽聽!”
彪形大漢很是倨傲地擡起下巴,狠狠喝了一大口酒,道:“不瞞你說,我有個兄弟就在這次出征的隊伍中!他說這最後一仗輸了,是因爲皇上啊——根本沒有上戰場!那些戰士弟兄們都不知道原因吶,一想,哎——皇上也不見了,莫不是這仗我們輸定了不成?於是軍心一散,便被叛軍鑽了空子!”
另一人聽得津津有味,想了想,又問道:“那這皇上究竟去了哪兒?”
彪形大漢嘿嘿一笑,道:“我那兄弟告訴我,咱們皇上不僅足智多謀,還是個癡情漢!據說最後一仗的前一晚,宮中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一樣東西,皇上一看,竟眥目欲裂,當下騎着寶馬獨自回了京城,衆人那是攔也攔不住吶!”
另一人疑惑道:“莫不是前些日子傳聞皇上專寵的那個娘們出了事?”
彪形大漢哈哈笑着拍了拍大腿,點頭道:“不錯!不錯!這八百里加急送去的,正是那娘們的骨灰!”
話題到此處便打住,那二人嘻嘻哈哈地又聊起別的事來。
琢禾仍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酒壺,嘴角劃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猛地起身,搖晃了兩下站定,衝小二喊道:“結賬!”
衆人被這呼聲驚了一下,擡眼見去卻發現是個臉皮蠟黃的瘦弱青年,倒也不曾在意,又各自吃起了酒。
琢禾走出酒肆,僱了輛馬車,晃晃悠悠地便出了小鎮,朝千音谷的方向駛去。
千音谷四面的山巔蒼翠一片,綠樹成海,霧氣繚繞,仍是那一幅宛若仙境的美景。琢禾下了馬車譴走了車伕,又在一旁的溪水中洗淨了臉,這才穿過一條不易被發現的羊腸小道,繞過幾個小丘。轉眼間,村子的入口便出現在了眼前。
此時正值午後,男人們都在田中勞作,而女人們忙着收拾屋子。
琢禾慢慢地走在村中小道上,村子裡的一草一木皆是這麼熟悉,彷彿昨天還與小墨在村中生活着,一切情景,恍如昨日。
忽有一個村婦自琢禾身旁走過,掃了她一眼,便驚喜地扯住了她的手臂,道:“呀,這不是容家娘子麼?怎麼,從孃家回來了?”
琢禾神色恍惚地看着村婦,隨意地點了點頭。
那村婦眼中露出些許不滿,握着琢禾的手道:“哎呀,容家娘子,不是嫂子我說!容大夫怎麼能丟下你一人自個兒回來了呢?這也太說不過去了……這……”
琢禾腦中閃過一道白光,忽然緊緊地攥住村婦的手腕,急切道:“你說什麼?你說……你說小墨他回來了?”
村婦不知所以地點了點頭。
琢禾猛地鬆開手,邁着大步便朝從前的住處走去,心中已亂得毫無頭緒。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小墨回來了?他明明已經……自己也去他墳前看過,難道……難道是向寒騙了自己?難道是小墨還沒有……還沒有死?
胸中涌動着急切的盼望,她幾乎一路狂奔着,衝向前方。
卻在到了院門前時,琢禾停住了腳步,遲疑着徘徊在院門口,伸出的手縮回又探出,探出又縮回。明明心裡已是緊張到了極點,卻仍是不敢推開院門。她害怕……若是房中仍是空蕩蕩一片,她該如何面對自己滿心希望的破滅……
這一刻,琢禾痛恨自己竟是這般地懦弱。
吱——
忽然一個聲響,院門被人從裡面打開。
琢禾胸中的一顆心,在看清門內的人之後,瞬間回了原位。她愣愣地看着他清澈的雙眸,略帶稚氣的容顏,眼眶忽然酸澀地厲害。她不敢伸出手去,怕一個觸碰,眼前的人便會像泡沫般,消失地無影無蹤。
而容止墨亦怔怔地看着琢禾,一雙眼眸瞪得大大的,飽含着說不盡的委屈與思念,鼻尖微紅,卻仍強忍着淚水不往下掉,他懦懦地開口喚道:“娘子——”
琢禾心中頓時一片酸楚,猛地衝上前撲入容止墨的懷裡,雙手緊緊地緊緊地環着他的腰,嗚咽道:“小墨……你沒有死……沒有死……真好……小墨……我很想你……小墨……小墨……小墨……”
容止墨被琢禾突如其來的一下驚得不知所措,慌忙伸手拍着琢禾的背,一下下安撫着。卻在聽見琢禾喃喃的話語之後,認真道:“娘子,不對,小墨的確死了。”
琢禾頓時驚得失了魂魄,伸手摸了摸容止墨的下巴,驚疑不定,“胡說,你明明還有下巴,怎麼會是鬼?”
容止墨依舊好聲好氣解釋道:“小墨,是人,不是鬼。”
見琢禾依舊一臉不解,又道:“小墨那時,的確是死了,可是,有人救了小墨。他說,他還欠娘子一個恩情。”
清風!琢禾腦中即刻便想到了他。
出谷之前,她怕自己異於常人的體質,還會引起不必要的爭端,便要求清風替她想個法子。
清風告訴她,她會有這樣的體質,是因爲體內殘留着離歌的一魄。若是想與常人無異,便需抽去這一魄,但這過程中的疼痛,卻是難以忍受的。
那時自己咬着牙挺了過來,還將離歌的一魄贈與了清風。那時他便說,終有一日,他會報答他這個恩情。沒想到,這多餘的一魄,竟換回了容止墨的一條性命!
琢禾喜笑顏開,摟着容止墨開心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容止墨卻癟癟嘴,委屈道:“小墨等娘子,很久,娘子卻不來。”
琢禾此時哪見得他這副委屈模樣,當下心疼不已,哄到:“是娘子錯了,日後娘子與小墨,便永遠生活在這裡,再不出去了,可好?”
容止墨雙眸閃閃亮亮,問道:“可是,真的?”
琢禾微微一笑,伸出手去牢牢握緊了他的手掌。
老天有眼,讓我復得珍寶。
至死,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