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秋雨綿綿,這雨已連續下了好幾日,今日的雨勢雖比前些日子小了許多,卻仍絲毫沒有放晴的跡象。紫夏璟池連着幾日都在流染殿中,一步未出。太子訝異之下,遣了心腹偷偷去偵查一番,心腹回去稟報說是流染殿中日日歌舞昇平,夜夜把酒作樂,這才放下了心,心中暗暗嗤笑這弟弟果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日至午後,流染殿正殿內華服雲鬢,奼紫嫣紅,桌上皆是各種豐盛佳餚。舞女身披薄紗翩然起舞,玉脂嫩肌若隱若現,垂黛間是欲語還羞的嬌怯。琴聲飄逸繞樑,舞步嫋娜動人,而首席之上,卻是空無一人。
書房之中,燃着淡淡的薰香,讓人有種倦怠的舒適。
紫夏璟池靜靜地研着磨,緩緩地執起筆來,萬分小心地在宣紙上畫着,卻緊鎖着眉似是十分不滿意。一張又一張的墨跡被扔到了地上,隱約可見是一個少女的輪廓,一筆一畫雖謹慎,卻無法繪出那一股靈韻。
“這是何人?”
紫夏璟池瞬即擡眸,放下手中的筆,狠狠瞪了眼跪於門口的福寶。
後者委屈地瑟縮了一下,一臉的無可奈何。
“兒臣給母后請安。”紫夏璟池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將案上的畫紙藏於書閣之中。
紫夏女皇看着手中還未成形的畫卷,略一沉吟,“這個女子,倒是好生眼熟。”旋即笑道:“怕是璟池的心上之人吧?都怪母后朝事繁忙,險些忘了璟池也已到了立妃的年齡。這女子是哪家的小姐?若是璟池喜歡,母后便下旨將她許配於你,可好?”
紫夏璟池淡笑着拒絕道:“無需母后費心,兒臣如今還不是成家之時,若日後兒臣開口求旨,還望母后成全才是。”
紫夏女皇訝異地看了眼紫夏璟池,緊接着又盯着手中的畫紙,片刻後瞭然一笑,“朕就說怎的如此眼熟,原來是風兮琢禾,璟池這回可是動心了?”
紫夏璟池眯着鳳眸,上前抽出紫夏女皇手中的畫紙,抿嘴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紫夏女皇走至書桌前坐下,帶着笑意的語調略微有些譏諷的意味,“若是她得知你是有目的地接近,你以爲她還會傾心於你麼?倒是安安分分地替朕辦事,才最是要緊。你的獎賞莫非是不想要了?!”
紫夏璟池眸仁微微一縮,那一晚琢禾歇斯底里的喊叫怒罵,似是還能聽得清清楚楚,母后當真以爲她毫不知情麼?不過即便琢禾知曉了那又如何,這江山是他的,而她風兮琢禾也註定是他的!
“怎麼不說了?”紫夏女皇愜意地看着他有些變色的面龐,心情大好。
紫夏璟池斂下眼眸,順勢收去了嘴角的笑意,冷冷道:“兒臣只是在想,母后既然將事情交給兒臣去辦,又爲何要讓皇兄來摻上一腳,還是說母后覺得兒臣有其他的私心,根本不信任兒臣?”
紫夏女皇細長的雙眸中,露出一絲寒光,嘴角的笑意更是讓人不寒而慄,“璟池何以如此認爲?朕當初只不過是讓你博取風兮琢禾的信任,而你現在卻又是如何?母后只是覺得,既然那風兮琢禾對璟池無意,幸許會看上玄予,多一份保障,不好麼?”
紫夏璟池眸色一冷,淡淡道:“母后怕是小看兒臣了,太子之位固然是兒臣所願,美人亦是兒臣所求。若只有江山,沒有美人,豈不是索然無味?”
紫夏女皇站起身來,負手往前踱了兩步,笑得異常鬼魅:“朕怎會小看璟池?!朕早知玄予不會是璟池的對手,不過有個人來推波助瀾一把,不是更有趣味麼?那風兮丫頭若是能開了眼,也就不枉費朕的這番苦心安排。”
紫夏璟池輕笑,只是這笑意卻未達眼底,“原是兒臣錯怪母后了……不過兒臣還有一事不解,風兮帝與其後究竟是何人所害?”
紫夏女皇側目,“你怎知是被人所害?”
紫夏璟池但笑不語,從衣袖中摸出一張短箋,遞給紫夏女皇。
紫夏女皇粗粗一看,嗤笑道:“你以爲是朕?”
紫夏璟池搖頭輕嘆,“兒臣自是沒有如此愚笨,這事雖不是母后所爲,但怕是與母后也脫不了干係。”
紫夏女皇不屑道:“那風兮帝軟弱無能,還以爲將左相之女納爲貴妃,便能削弱司馬相的勢力麼,當真是個蠢貨!如今新皇即將登基,左相已廢,司馬相遵先帝遺旨爲攝政王,輔佐幼帝理朝。璟池倒是說說,這害了風兮帝之人,究竟是誰?”
紫夏璟池皺眉,“母后怎會與司馬相……”
紫夏女皇眼中露出些許不耐,“權勢之下,有誰能全身而退?”忽又戲謔道:“朕並未參與此事,璟池不必害怕風兮琢禾日後知道真相會怪罪於你。”
紫夏璟池垂眸掩去眼底的深思,低聲道:“母后莫要笑話兒臣。”
紫夏女皇驚愕道:“璟池竟是真的動了心?罷了,你既喜歡,朕也不反對。只是那正妃之位,可是許給了菀昔的,她爲你身重劇毒昏迷已有一年,你切不可辜負於她。”眼眸一轉,又道:“不過,這風兮國倒也撐不了太久了,待風兮琢禾再不是一國公主,即便是侍妾,也由不得她不答應。”
紫夏璟池眸底一片複雜,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姨夫雖常駐關外,卻是十分關心菀昔表妹,若是知道母后也如此心疼表妹,想來定會感激母后。”
紫夏女皇面色一窘,狠狠瞪了眼紫夏璟池,眸中射出一道冷光,“休再多言!若再出意外,朕與你之間的約定便統統作廢!”
紫夏璟池勾了勾嘴角,“是,兒臣謹遵母后旨意。”垂下的眼眸中滿滿的皆是冷酷的肅殺與狠厲。
紫夏女皇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次日,宮中便有傳言:二皇子日日飲酒作樂,陛下看不過眼便訓斥了幾句,哪知二皇子生性頑劣,竟出言頂撞。陛下氣急,將衆舞女杖斃,並責令二皇子禁足半月。二皇子卻絲毫不改脾性,依舊我行我素。陛下雖未再次責罰,卻明顯已對二皇子逐漸冷淡。
太子得知此事之後,心中大快,表面上雖仍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背地裡行事卻是更加地猖狂,朝中大臣皆對其頗有微議,但又礙於太子是將來繼承大統之人,因而按捺於心中不曾表露。
連日的陰雨之後,天色湛藍,而天氣卻是愈發地冷了。落光了葉子的枯枝上墜着幾滴晶瑩的雨珠,一陣冷風而過,雨珠重重地掉落在土壤中,還未反應過來,便已經滲入土中,消失不見。
琢禾疾步行走在小徑上,腳上的絲履已被地上的水窪打溼,而她卻是毫不在意,臉上帶着些許怒意,急急地朝前走着,七彎八拐之下走進了一座廢棄的偏殿之中。
“紫夏璟池!”琢禾大步上前,惱怒地攥住了他的衣襟。
紫夏璟池臉上笑意更深,口吻親暱道:“阿琢怎的這般心急?我說了在此等你,便不會食言。不過阿琢這麼想見到我,我倒是十分欣喜。”
琢禾忍不住啐了一口,“你個潑皮無賴!那小太監說什麼你我有三晚之緣,若是還記得我許下的誓言,便來這兒見你。去你的,我什麼時候和你有三晚之緣了?!我什麼時候對你許下誓言了?!”
想起雲清言聽完之後變得鐵青的臉色,琢禾真真覺得自己欲哭無淚。
紫夏璟池略有委屈地眨眨眼,握住琢禾抓着自己衣襟的手,道:“阿琢忘了?在這偏殿之中的一晚,在阿琢閨房之中的一晚,還有便是在母后宮外的一晚。這三晚,可不是隻有你我二人?阿琢就沒有想過爲何是我,而不是皇兄?也不是雲清言?這不是緣,還是什麼?”
琢禾恨恨地撒開手,腹誹道:猿糞,果真是猿糞……
紫夏璟池低聲道:“至於這誓言,阿琢曾答應過,日後會事事都依着我,莫不是忘了?”
琢禾漆低下頭,黑的眸底交錯着難以看懂的複雜神色。
(此處和諧)
ωwш▲TтkΛ n▲¢ ○
紫夏璟池伸出舌尖舔去脣邊的血絲,嘴角緩緩上揚,“阿琢,如今你我血液相融,你便註定是我紫夏璟池的人。”
琢禾擡眸對上他眼中癡狂的□□,不安地倒退了兩步。
紫夏璟池步步逼近,低沉的聲音堅定而決然,字字嵌入琢禾的心間,嘴角那抹妖嬈的笑意,如罌粟般蠱惑,誘人且足以致命。
“阿琢,如今,你還能逃麼,還能麼……”
琢禾呆愣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該作如何反應。
紫夏璟池輕笑着,低聲呢喃道:“阿琢,你是我的,這天下日後也是我的。今後,便沒有人能分開我們,生同衾,死同穴……我會將你想要的全都給你,但若是你想遠遠逃開我,即便是折斷你的雙翼,我都要將你留在我的身邊……阿琢,你可明白?以後不許再逃開我,知不知道……”
琢禾眸中滿滿的措不及防,面色卻極爲冷峻:“二皇子,我想要的,你給不起。若是你真心待我,便助我平平安安地過完這兩年,待日後琢禾回了風兮,也會時常念着這份情,感激於你。”
紫夏璟池眸光一凌,雖未在開口,脣邊仍泛着笑意,卻是十分冷然。琢禾不敢再與他單獨相處下去,便支吾着找了個藉口匆匆離去。而紫夏璟池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妖冶的雙眸愈加地深邃。
琢禾神色恍惚地回了寶蟬閣,遠遠地見到一襲白色的身影站在門側,遙望着琢禾歸來的方向,淡然的面龐有些蒼白,彷彿在冷風中已佇立了良久。
“清言哥哥可是在等我?”琢禾忙走了過去。
雲清言淡漠的視線在琢禾紅腫的脣上一頓,隨即移開,問道:“二皇子找阿琢可是有什麼要事?”
琢禾垂下眼眸,恍若做錯了事的孩童般手足無措,“不是,沒有什麼要事……只是隨意……隨意聊聊……”
雲清言緩緩地伸出手,拉住琢禾的手腕,清冷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柔和,“無事便好……大家都在等着阿琢用膳,我們進去吧。”
琢禾慌忙點了點頭,“啊,好……”
雲清言拉着琢禾朝大廳裡走去,一路上,琢禾偷偷觀察着雲清言的臉色,並無不妥,似乎比她走之前好看了許多。
“那個……其實清言哥哥……那個太監……”琢禾斷斷續續地不知該如何解釋。
雲清言側臉對着琢禾勾了勾嘴角,“阿琢無須向我解釋,二皇子對阿琢有意,我早就知曉。阿琢對二皇子如何,阿琢自己定奪就好。”
琢禾聞言一囧,果然還是生氣了……
飯桌上,琢禾爲了補救今日的過失,異常熱情地未雲清言佈菜。自己才吃一口,便給雲清言夾上好幾筷。雲清言雖未迴應,臉色卻又好上了幾分,琢禾這才稍稍放心,這男人鬧彆扭,倒是比女人還要厲害。
“公主!”
琢禾正看着雲清言優雅的側臉暗自發愣,忽聞念畫一聲輕喚。
“怎麼?”琢禾怔怔地轉過頭,看着念畫。
念畫忽然放下筷子,撲通跪倒在琢禾身邊,哽咽道:“求公主派人去找找靈犀……念畫自昨夜便未曾見過靈犀,靈犀即便再沒有規矩,也不會一天一夜不曾回來。念畫向公主保證,靈犀絕未背叛公主,念畫怕……怕靈犀會有不測……求公主……”
琢禾越聽臉色越加嚴肅,放下筷子,認真道:“念畫,你究竟知道些什麼,全都告訴我。”
念畫抽噎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