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花開得異常地燦爛,此時的御花園中已是一片花海。團團錦簇的奼紫嫣紅之間,藏着一座八角挑檐的古色涼亭,陽光照在繁華之上,折出淡淡的光華,美麗異常。一陣陣清風嫋嫋,暢入胸襟。
這一日,琢禾在涼亭中倚着雕杆納涼。側目看去,正值微風吹過,園子裡的碧樹花影翩翩然然,隨風起舞。一想起明日便是她的及笄之日,只要待來年開春就能轉還風兮,琢禾的嘴角便若有若無地浮上一縷淺淺的笑意。
恍然間又想起靈犀嬌憨的容顏,眼中又是一黯。
說好要相伴相隨,她卻被這皇宮困住了年華,擋住了希望……
驀然驚醒,卻見到紫夏璟池站在身側,微彎起脣角,摺扇抵着下顎,看着她的雙眸中有流光浮動。
“阿琢,忽喜忽悲,這究竟是爲何?”紫夏璟池撩起長袍在琢禾身側坐下,口吻帶着些許的揶揄。
琢禾微微扯了扯嘴角,語氣淡淡道:“不過是這天氣過於悶熱,連帶着心裡也是悶悶的,不太舒爽罷了,哪有什麼忽悲忽喜。”
亭邊的樹影搖曳着映在紫夏璟池如玉的面龐上,錯落的光影襯得他的目光炯炯,且隱隱含着些若有所思。
一時間二人誰也未再開口,深沉的寂靜壓迫得周圍的羣花也不敢再與翩蝶嬉戲。
忽有幾聲清脆的嬌笑隨風而來,只見一個女官領着幾位少女,自涼亭前走過。少女身姿窈窕,面含春情,微挑的櫻脣半嬌半笑。羅紗衣裙摩擦的優雅聲隨腳着步響起,雖竭力自持着端莊高貴的儀態,卻始終透着些青澀與莫名的雀躍。
“這些皆是重臣之女,今日是她們的及笄之日,便來宮中請母后主持及笄之禮,爲其綰髮。”紫夏璟池看着越走越遠的少女們,脣邊劃開一絲弧線,卻絲毫沒有溫度,“綰髮之前,需沐浴、淨身。”
琢禾有些困惑地看了紫夏璟池一眼,不明白他爲何要加重最後四字。
紫夏璟池拿着摺扇輕擊琢禾的額頭,笑道:“怎的這副傻傻呆呆的樣子,好生滑稽!說起及笄,我依稀記得明日便是阿琢的及笄之日,可有記錯?”
琢禾捂着額頭瞪視着紫夏璟池,“錯是沒錯,可是你何時才能改掉動不動就打我腦袋的習慣!春夏用摺扇,秋冬用指節,這般下去,我若是被你敲成了白癡,你可是大大的罪人了!長得倒是斯文,行爲怎的這般粗俗!”
紫夏璟池眼底笑意更濃,親暱地輕輕捏了一下琢禾的鼻尖,“你個臭丫頭,也不知是誰一生氣便扯我的衣襟,撕我的摺扇,你又能好到哪裡去?如此野蠻,也只有我這麼個粗俗之人,能與你相配了!”
琢禾不屑地撇嘴,眸中卻有些憂色。
她雖知如此下去不妥,卻又無法決然地推開他。紫夏璟池的脾性,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她也略微有些摸透。硬碰的下場,便是被其毀滅。她已經失去了靈犀,絕不能再讓其他人有什麼危險。
“阿琢在想何事?”紫夏璟池見琢禾久久不答,斜着身子靠近琢禾,附耳問道。
只覺一股灼人的氣息在耳廓邊圍繞,瑩白色的耳垂染成了誘人的粉色,琢禾不自在地朝邊上挪了挪,吶吶道:“只是在想,我及笄之日,你會送什麼賀禮給我?”
她乃一介俗人,金銀財寶,極品美男,皆是賀禮的上上之選。
紫夏璟池又漸漸靠近,低聲道:“阿琢……有何想要的?”
琢禾皺眉思索道:“可不可以要許多樣?”
紫夏璟池“撲哧”笑道:“阿琢可真是貪心,一樣還不能滿足?罷了,你且說來聽聽,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便都依了你。”
琢禾聞言大喜,她又不是八點檔的矯情女主,指着天空要星星。
“嗯……把,把那玉佩還與我,可好?”目光偷偷地飄向紫夏璟池腰間的白玉。
紫夏璟池解下玉佩遞到琢禾面前,琢禾剛要伸手去接,他卻將手一縮,眼中滿是戲謔,“不給,這是阿琢與我的定情之物,我怎能還給你?”
琢禾怒,“明明是我不小心掉下的,怎是我給你的?!”
紫夏璟池眯着鳳目,得意地笑了笑,“若不是那晚你我情不自禁,這深藏在懷中的玉佩又豈會掉落?阿琢想要回去倒也可以,只是日後有什麼傳聞,可別怪我!”
琢禾大怒,“你這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紫夏璟池輕拍着琢禾的脊背,安撫道:“莫生氣,莫生氣。我給你賀禮,定不止一樣,且都要比這玉佩好上千萬倍。”
琢禾將信將疑,“何物?”
紫夏璟池看了看四周,神秘地低聲道:“今晚,我帶阿琢出宮去玩,可好?”
琢禾面色一僵,乾笑道:“這……不好吧。別說是我,即便是皇子,也不能私自出宮。而且又是在晚上,怕是不安全。”
紫夏璟池輕搖摺扇,繼續誘惑道:“阿琢可知道我們紫夏的國都——曲城,是三國之中最繁華的城市。很多風景與玩樂之地,更是其他兩國皆望塵莫及的。更妙的,便是這曲城之中的月街,日日都有新奇的玩意,且只有夜晚纔是最熱鬧的時候,一到天亮,便都關門歇息了。阿琢……真的不想去看一看?”
琢禾稍稍有些心動:若去吧,夜黑風高,她人生地不熟,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說到底是有些畏懼於他。可若是不去,她已在宮中困了一年多,角角落落也基本上逛了個遍,早已覺着無趣。這……究竟是去還是不去?
思來想去,琢禾咬牙道:“我想,我還是不……”
這個“去”字還在舌尖打轉,紫夏璟池便投去涼涼的一瞥。
琢禾忙改口道:“去,自然是要去的!如此大好機會,怎可浪費!”
紫夏璟池滿意一笑,“如此甚好,待會我便讓福寶送一套簡便的男裝去寶蟬閣,今夜子時你在寶蟬閣的側門外等我。”
琢禾苦哈哈地點了點頭,這夏日的午後,果真是潮悶地令人難受。
天色漸晚,暮靄沉沉,宮院逐漸被隱埋在厚重的陰森之下。寶蟬閣內的衆人早已睡下,樹影映射在輕薄如煙的窗紗上,變成了一大片深色的剪影。只聽得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彷彿是落雨一般,而窗外,月色斑駁,已是滿天的星子。
寶蟬閣側門處,有一個纖細的身影一閃而過。而院門外的參天古樹之下,頎長的身影,略一擡眸,華美的月色暈染在他的眼底,透析出一股清亮的淺光。看着琢禾漸漸地走近,湖水般幽深的眸底,緩緩呈現出一片澄亮的波瀾。
紫夏璟池身上的紺青色長袍,隨風飛揚着,月光照在他的臉上竟美妙地不可方物,襯得周圍莫名的黯淡。他的眼角微微上翹,露出一個妖嬈的笑容,朝琢禾伸出了手。
琢禾有些瞬間的恍惚,待她反應過來之時,紫夏璟池已緊緊攥住了她的手,二人無聲地行走在宮牆之下。
繞過寶蟬閣,徑直地穿過迴廊,便到了出宮的青毓門。
琢禾在心中暗暗感慨當年,而紫夏璟池也未言語。二人直到走出了宮門許久,仍舊是一片靜寂。直到四周叫賣的人羣漸漸地多了起來,琢禾的注意力才被吸引了過去。每每見到新奇之物,恨不得囊爲己有才好。
曲城的夜市真真繁榮,街道兩旁商鋪林立,食坊,酒肆,當鋪,打鐵鋪,首飾鋪,應有盡有,還有一些零散的商販兜售着小玩藝。往來的人羣或匆忙或悠閒,見到紫夏璟池如此出色的男子,雖紛紛側目,但無失禮之人。
琢禾雖身着男裝,纖細的身量與絕色的容貌,卻是無法掩蓋的。衆人打量的目光在她的身上逡巡,她卻只顧着環顧四周風格不一的建築,毫未察覺。
“可覺得好玩?”紫夏璟池“啪”地一下把摺扇打開搖了兩下,另一隻手拎着琢禾一路以來的戰利品。即便如此,還是未損其翩翩公子的風度。
琢禾的腦袋不住地四處張望着,口中讚賞道“不錯!不錯!”
“僅是‘不錯’?這曲城彙集了三國最大的商家,風兮的司寇家,紫夏的納蘭家,天詡的容止家。城內的八成買賣,皆是在這三家的麾下。即便是風兮,天詡兩國的都城加起來,也比不上這曲城。”紫夏璟池眼眸流轉嘴角含笑,忽然將手中精緻的糕點隨手賞給了路旁的乞丐。
“哎……你怎麼!”琢禾急得直跳腳,那人衣着光鮮,僅是手中拿了一個破碗,根本就是騙人施捨。
紫夏璟池拉着琢禾停在一座古樸典雅的小樓外,笑道:“不必可惜,我這就帶你去嚐嚐更美味的點心。”
琢禾擡頭望去,只見門匾之上兩個大字“瑤池”,又將小樓打量了個來回,這長得像書齋的地方,竟是瑤池?!
紫夏璟池看出琢禾的鄙夷,側目一笑,牽着琢禾走了進去。
這樓內與樓外,竟是天壤之別。
只見一樓大堂地面全由碧玉琉璃鋪成,上方懸聯三聚五琉璃彩穗燈,照得堂內鋥明瓦亮。最前方的黃金鑲玉樑柱間搭着四方平臺,臺上絲幔飛舞,吹笙鼓簧,絲竹聲聲。大堂之內光槲交錯,坐滿了人,熱鬧非凡。
二人一走入大堂,便引來衆人的目光。
堂內小二見有客進來,忙笑臉上前:“喲,這不是紫公子麼,倒是有幾日沒來了!兩位上邊請,上邊請!”
紫夏璟池搖着摺扇,緩緩巡視一圈,眼中凌然之色,散發出不可忽視的尊貴卻又隱含妖嬈,咄咄讓人不敢直視。
琢禾崇拜地看着立刻轉過視線的衆人,暗歎道:這就是殺人於無形的氣勢吶!
入了二樓,小二殷勤地將紫夏璟池與琢禾領到了“旒芙”間。
“公子平日最喜歡的旒芙間,今兒恰好空着,二位公子裡邊請!”
室內,首先入眼的便是嵌着翡翠的象牙屏風,象牙上雕刻着一副夏荷圖,異常精緻。琢禾跟着紫夏璟池閃過屏風,在上百年的檀香木桌前坐下。
小二滿面堆笑,獻媚地問道:“二位公子想要來點什麼?”
紫夏璟池略一思忖,說道:“一壺黃芽,再將有名的小吃點心各來一份。”
“是!是!”小二點頭哈腰地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一桌吃食陸續地送了上來,樣樣精緻美味。食慾大開的琢禾不住地往嘴裡塞着點心,紫夏璟池則側目注視着她,嘴角沁着柔和的笑意。
揚琴伴着佳人的清吟淺唱,自樓下飄揚而上。吳儂軟語的歌聲,說不盡地醉人,道不盡的誘惑,如甘醇般緩緩淌瀉着。
“剛剛還吃了這麼多的點心,怎麼這會就餓成這樣?”紫夏璟池伸出手指,親暱地拂去琢禾嘴角的粉屑。
琢禾微微一愣,臉色微紅,隨即垂下了眼眸,“逛了這麼久,自然是又餓又累!你是男人,又是習武之人,對你來說當然不算什麼!”
紫夏璟池見她如此,更想捉弄與她。隨手理了理琢禾的長髮,靠在她的肩頭,附耳吹了口氣,柔聲道:“我對阿琢這般好,阿琢可曾想過以身相許?”
琢禾默然,不着痕跡地往一旁挪了挪,低頭繼續吃着點心,只是這紅暈卻漸漸蔓延到了頸間。
紫夏璟池又道:“這許多日子,阿琢怎的還未曾見到我的好?你可曾忘了你傷心之時,是誰安慰的你?又是誰幫你安葬的靈犀?是誰處處幫着你?這些,雲清言能做到麼?”
琢禾仍是不語,心中反駁道:雲清言也是安慰了我的,靈犀之事,只不過是他無能爲力!若是他有你的權利,自然是願意幫我的!
紫夏璟池見琢禾神色淡然,眼眸一轉,眼神凌厲萬分還帶着淡淡的怨氣。剛要開口質問,只聽得門外響起一個嬌媚酥骨的聲音。
“裡面可是紫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