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晨風微微有些薄涼, 琢禾所住的南院卻是陽光極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便是有些冷意的春風, 也變成了暖暖的微風。
琢禾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朝陽已透過紗帳照進了屋子, 滿地的碎金。自紫夏璟池將她從風兮皇宮帶到此處, 也不知已過了多久。前些日子那些安寧的生活, 讓她漸漸遺忘了自己的身份,亦漸漸淡化了對錦甄的愧疚。
可是,她萬萬不曾料到, 一母同胞的姐妹,竟會對她起了殺意。那個口口聲聲說, 如今只能信任她, 只能依靠她的錦甄, 轉眼便對她下了殺無赦的命令,想要取她性命。
輾轉至今, 她再轉眼看看周圍,似乎只剩下了紫夏璟池仍陪着她……
“醒了?”紫夏璟池的聲音,驀的在琢禾牀頭響起。
琢禾大吃一驚,飛快地將臉藏入被中只露出一雙明眸,似嗔非嗔道:“你怎會在我房中?我要穿衣洗漱了, 快些出去!”
紫夏璟池笑意慢慢爬上面龐, 扯了扯琢禾的被子, 聲音有些低啞:“阿琢, 你……你……可還好?”
琢禾稍稍一愣, 隨即便回過神。是了,殘照與那老先生皆是他的手下, 又怎會將這事瞞着他?!略微有些赧然地撇過臉,輕聲道:“唔,不過是一點血罷了……每日都有補血的藥膳送來,而且也不過只需半月,應該無礙的……”
紫夏璟池垂下眼眸,緩緩站起身背對着琢禾,道:“你先穿上衣服,我在外間等你一道用早膳。”
說完便走了出去,一襲深紫色背影,比往日削瘦了許多。
見他離開,琢禾這才從被子中鑽了出來,拿起整整齊齊放於牀頭的衣物,卻也不穿,只呆呆地一臉傻笑。過了許久才手忙腳亂地套上衣衫,一身紫色的衣裙,襯得臉色異樣蒼白的琢禾,更是無一絲血色。暖暖的光線灑在她的臉上,美得飄忽,嘴角那一絲淡淡的淺笑,卻明晃晃地讓人一陣恍惚。
梳洗完畢,推門走至外間。
紫夏璟池坐於桌旁,看着琢禾緩步走近,嘴角含着溫柔似水的笑意。直到琢禾走至他身旁,他才站起身,一點點地整理着琢禾有些凌亂的衣衫,動作笨拙卻是異常溫柔。而後便拉着琢禾,在桌旁坐下。
“你……”
“你……”
二人同時開口,卻又同時打住,不由相視一笑。
不知爲何,琢禾竟不敢直視紫夏璟池專注的目光,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便怯怯地斂了眸,耳根通紅一片。
紫夏璟池微微一笑,銀白色的髮帶在墨黑的髮絲間格外耀眼,脣畔上揚成一個誘人的弧度,柔聲道:“阿琢……那日我醒來,發現自己手中握着玉佩,而那另一半卻不見了蹤影,讓我好生着急……而如今,我見到它好好地掛於你身上,且代替了那個香囊的位置,我又很歡喜……”
琢禾默然地垂着頭,手指緩緩撫過玉佩,心中竟是一片複雜。
紫夏璟池伸出手去,用手指輕輕溫柔地蹭着琢禾白皙無暇的側臉,帶着幾絲期許地問道:“阿琢……你可是,真的將雲清言放下了?”
琢禾沉默良久,終擡眸一笑,“怎的,你之前口口聲聲說我不信任你……如今,反倒是你不願信我了嗎?”
紫夏璟池動作一滯,不自然地笑笑,將琢禾耳際旁的那一縷亂髮撫了撫。
琢禾瞪大雙眼看着紫夏璟池萬年難見的尷尬表情,頓時惡作劇心驟起,伸手盛了兩碗桂圓紅棗枸杞粥,將一碗放至紫夏璟池的面前,另一碗則放在自己的面前。
紫夏璟池一愣,拒絕道:“這是專爲阿琢補血的,我……我就不必了……”
而且,這粥是專爲女子調理身子而用,他一個男子,又怎能喝這種東西!
琢禾歪頭一笑,道:“你怎麼不能喝?前些日子你吐了多少血,流了多少血,難道就不需要補一補?反正你今日需把這粥喝完,你若不喝,我日後那些補血的藥膳,便再也不吃了,反正難吃的緊。”
紫夏璟池無奈地搖了搖頭,眉宇間含着淡淡的寵溺,拿起湯匙一勺一勺地將粥送入口中。
琢禾一邊喝着自己面前的粥,一邊打量着紫夏璟池的側臉不住地偷笑。
“莫要再笑了……”紫夏璟池喝完粥,佯裝生氣地伸出手去,捏了捏琢禾的面頰,入手卻不覺圓潤,不由地一怔。
琢禾若無其事地推開他的手,嬉笑道:“怎的,還不服氣了?說了你是本公……本小姐的面首,要打要罵,自然全憑本小姐做主!來,給本小姐笑一個!若笑得好看,本小姐便重重有賞!”
紫夏璟池卻未對這般話語介意,只面色糾結複雜,猛然起身上前兩步,將琢禾緊擁入懷,低聲喃喃道:“阿琢……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千萬千萬莫要怪我!”
琢禾不及反應,被紫夏璟池抱了個紮實,無措地拍着他的手背,道:“怎的了……爲何要說對不起?”
紫夏璟池將臉靠在琢禾的肩頭,嘴角噙着笑意,眸色卻複雜地讓人不敢深究,“無事……只是,阿琢爲了救我,瘦了許多……我很心疼……”
琢禾淡淡笑道:“你既是爲了我受傷,我又怎能棄你於不顧……”
紫夏璟池雙臂緊了緊,若情人般曖昧地在琢禾的耳根處吹了口氣,滿意地看着那瑩白的耳垂泛起羞澀的紅霞,才低聲問道:“阿琢,我問你,你需老實答我……你此次不顧暴露身份的危險,亦要救我,可是……對我有了幾分喜歡?”
琢禾怔愣着不知該如何回答,手指下意識地摩挲着腰際的玉佩。
紫夏璟池眸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笑意,在琢禾耳邊親啄一口,語氣間帶着淡淡的欣喜,“我知道了……”
琢禾卻是一愣,呃?她可有開口說話?
正待琢禾抑鬱不解之時,紫夏璟池已鬆開了雙臂,看着琢禾的面龐微微一笑,“我還有些事需去處理,不能陪阿琢了。我已命人好生守着這裡,不會再有陛下的人闖進來,阿琢無需擔憂。”
琢禾猛地站起身,驚道:“你爲何要找人監視我!”
聞言,紫夏璟池面露不悅,皺眉卻耐心解釋道:“並不是監視阿琢,不過是代替我好好保護阿琢。萬一有刺客闖入,而我又不在阿琢身邊,那該如何是好?”
琢禾自知失言,訥訥地說不出反駁的話語。
紫夏璟池微微低頭,又在琢禾額頭印下輕輕一吻,拇指無比留戀地反覆摩挲着她的臉頰,許久,才放下了手,“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很忙,許是沒辦法日日來探望阿琢,阿琢亦要乖乖待在這院子裡,不許到處亂跑,知道了嗎?”
你不是將一切都放棄了嗎,又有什麼好忙的?
琢禾的心中存着些許疑問,而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好,我不會到處亂跑,你也要小心身體。”
紫夏璟池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深深地看了一眼琢禾,便轉身離去。
又是一日,夜微黑,遠處天際仍滲出一絲絲霞光。
而此時,琢禾正躺在放於窗旁的斜榻中,秀眉緊蹙着,手指細細摩着那一塊代替了香囊,掛在她腰際的玉佩:自那日見過紫夏璟池後,到現在已半月有餘,如今老先生雖仍是每日到院中來取一碗血,但她卻未曾再見過紫夏璟池的身影了……
他痊癒了麼?又爲何不來看自己?她的身子已愈加虛弱,難道他真的不知道,一點也不關心嗎?
還是,這一切,又是一個精心預謀的騙局?
疑心的火苗一旦點燃,瞬間便如星火燎原般馳騁開來。
琢禾摩挲着玉佩的手指一頓,開口向立於身側的丫鬟問道:“最近……你可曾見過你家主人?”
丫鬟被琢禾突然的話語驚了一跳,結巴道:“這……沒……沒有……”
琢禾心中猛然一突,嘴角頓時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手指又緩緩地開始在玉佩上摩挲着,似乎這樣便能描出一朵美妙的花來……
“你下去吧,我乏了,想睡一會。”琢禾閉目躺着,無力地說道。
“是……”丫鬟將薄被輕輕蓋在琢禾的身上,眸中轉瞬而逝的一道冷光,卻未被緊閉着雙眸的琢禾所察覺。
當丫鬟關門離去之後,琢禾又睜開了雙眼,眸底是濃濃的疲憊不安。她盯着手中的玉佩細細地摩擦着,手指一次又一次地刮過玉佩上的花紋。難道……難道她又被欺騙了嗎?她對紫夏璟池的防備,早已潰不成軍,難道,上天又要懲戒她再次輕信於人了嗎?
她從未有害人之心,不過是不想於人針鋒相對,便要活該遭受此報嗎?!上蒼不公!琢禾摩擦着玉佩的手指越來越大力,明亮的眼中如流水般劃過一絲怨恨,而深藏於眸底的,卻是一抹孤注一擲的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睡意朦朧之間,琢禾閉目蜷縮於斜榻上,而周身似乎有刺骨的寒冷侵蝕着她的身體,又慢慢地纏綿入了她的骨髓。那是一種決絕而又凜冽的寒意,絲絲入扣地侵入全身,一點點地吞噬着她的意識,漸漸地僵化了她溫熱的血液與心臟。
不知過了多久,卻有一絲暖意從外圍滲入。
琢禾本已冷地毫無知覺,卻憑着這一點點的暖意,重新拾起了破碎不堪的思緒。她努力朝暖源靠去,奮力地汲取着這一點點的希望。
“阿琢……阿琢……”是誰?是誰在她的耳畔低聲喚着,輕柔的語調之中,帶着淺淺的笑意,卻又似乎有種異樣的情緒,妄圖衝破這虛假的淺笑,滿溢而出。
琢禾微微皺了皺眉,朦朧中感覺有人將自己抱於懷中,她努力想要睜開雙眼,卻像有千斤重擔壓在她的眼上,無法睜開一絲一毫。
“阿琢姐姐……阿琢姐姐……”
紫夏暄溪坐在牀邊,精緻而清醇的的臉上露出恍惚的笑容,手指一點點劃過琢禾的五官,而他臉上的笑容,也變得莫名的猙獰,眸中閃過一絲恨意,一絲嫉妒,一絲古怪,還有一些他也未曾發覺的憐惜混於其中。
“阿琢……你可曾想我了?嗯?”帶着淡淡的鼻音,輕聲問着。
琢禾渾身一震,隨即便霍地睜開了雙眸。
紫夏暄溪的手指突兀地停在半空中,愣了許久,他才輕輕一笑,收回了自己的手,低聲呢喃道:“阿琢,你醒了……”
清清冽洌的聲音,與紫夏璟池有兩分相像的眉眼,不過是初長成的少年。
琢禾一怔,面帶警覺地問道:“暄溪,你怎會在此?”
紫夏暄溪支着下巴,笑嘻嘻道:“暄溪想阿琢了,便來看看阿琢,順便……帶一份大禮送與阿琢。暄溪覺得,阿琢定會喜歡!”
大禮……琢禾面色一白,緊咬着脣問道:“我離開紫夏的前一晚,你是故意的?”
紫夏暄溪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仍是一臉清澈的笑意,“我是故意的,暄溪也不過是爲了阿琢好,早些看清雲清言這個人,不好嗎?”
琢禾緊緊揪着被子,繼續問道:“暄溪,你告訴我,靈犀她……到底是誰害死的?”
紫夏暄溪一愣,隨即又笑道:“自然是太子殿下,而且……是暄溪親眼所見。怎麼,這事過去了這麼久……阿琢以爲是我害的不成?”
琢禾猛然一震,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親眼所見?你爲何不救她?!”
紫夏暄溪琥珀色的雙眸如毒蛇一般,怨恨地盯着琢禾良久,才古怪一笑,“救她?她不配!她該死!”
………………………………琢禾被他眼中怨毒所震驚,還想開口再問些什麼,紫夏暄溪卻伸出修長而削瘦的食指,緩緩地覆上了她的脣。然後輕輕地起身走至窗旁,身子輕盈一躍,只留下一句話語在空空的房間裡迴盪。
“阿琢莫要再問……明日一早,便有大禮送上……阿琢等着看便是……”
話音未落,人卻不見了蹤影。而琢禾心中一陣陣波濤洶涌,這場景她萬分地熟悉,亦讓她萬分地心驚與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