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雖多氣勢恢宏的宮殿,卻也不少古樸雅緻的樓閣。這是一條鋪石小路,蜿蜒曲伸至竹林深處,引出一方雅靜樓閣。遠望盡頭,幾樹繁花正盛。因昨日一場春雨,惜得一地落蕊芬芳,暗香浮動。又春風拂過,樹下梨花翩躚舞,贏得幾分嫵。
忽然間,竹旁花叢微動,那少女的頭便從花叢中鑽了出來,羞得一樹的梨花皆遮了眼,忍不住想從指縫間再瞧上一瞧,那少女卻倏地將頭縮了回去。
“靈犀,你確定你的竹子哥哥住在這裡?”問話的正是琢禾,蹲在樹叢中觀察了許久,卻不見有人從樓閣中出來,不免有些灰心喪氣。
“公主,你可不許賴皮,說了要幫我追竹子哥哥的。”靈犀生怕琢禾反悔,一隻手牢牢地攥住琢禾的衣裙。
琢禾兩手一攤,道:“這可不是我反悔,你的竹子哥哥不出來,我又不能放把火將他逼出來,傷了你的竹子哥哥就不好了。”
靈犀擰着眉頭,想了半晌,才羞紅着臉扭捏道:“嗯……公主,我們……我們進去,進去找竹子哥哥可好?”
琢禾聞言嚇了一跳,這古代女子不是萬分矜持的麼,將口是心非的本領發揮到了極致。這靈犀倒也算是個異類!不過正合她胃口,想她二十一世紀潮流女性,玩的就是刺激,愛的就是挑戰!如此一來,自己一定要幫上一幫!最好促成了這樁姻緣,她也樂得過把金牌冰人的癮。
心下越想越激動,當即站起來,穩住搖搖晃晃的身子,望着靈犀道:“好,本公主一定幫你這個忙。不急,先將你竹子哥哥的情況說給本公主聽聽!”
靈犀嘴角緩緩綻出一抹羞澀美好的笑容,嘴裡小小聲呢喃道:“竹子哥哥是雲公子的小侍……前個月皇上大壽,雲公子撫琴獻藝,竹子哥哥就在旁邊候着。其他姐姐們都喜歡看雲公子冷冰冰的俊臉,靈犀卻一眼就喜歡上了溫柔的竹子哥哥。嗯……他衝着靈犀笑的時候,眉眼彎彎的,靈犀的心裡就像吃了蜜糖一樣甜……”
原來如此,小丫頭情竇初開,對竹子哥哥一見鍾情,卻不知她的竹子哥哥是否心有所屬,這心裡的煎熬只有她自己能懂。
琢禾流氓樣地摩挲着下巴,繼續問道:“那雲公子又是何人?”
靈犀嘶地倒吸了口冷氣,手心覆上琢禾的額頭,急切道:“公主莫不是生病了?怎的連雲公子也不記得了?雲清言云公子啊,公主曾說過最愛他的琴音,怎就忘了?”
琢禾心裡暗叫糟糕,這下子算踩到地雷了,臉上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本公主怎會忘記?雲公子,雲清言嘛!”
見靈犀不住點頭,又道:“他……是宮中的樂師嘛?”這個嘛字不知是上揚還是下落,含含糊糊的不知是疑問句還是肯定句。
靈犀卻是驀地鬆了口氣,“是了是了,我就說公主好好的怎會忘了雲公子。雖然雲公子和公主並不熟識,但云公子的琴技天下聞名,而且也是經常在宴會上見到的。”
琢禾這下全然篤定了,笑道:“那是自然,本公主只不過一時轉不過彎而已。如此,我們便去這撫琴閣會會你的竹子哥哥去。”
剛想走出去,又被靈犀扯住了衣角,只聽得她嘴裡唸經般念道着:“公主……若是竹子哥哥忘了靈犀可如何是好?靈犀這般喜歡竹子哥哥,他若是不喜歡靈犀……公主,靈犀……靈犀就是喜歡竹子哥哥一人……”
琢禾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靈犀和她的竹子哥哥根本是互不相識,這媒人,真可謂是任重而道遠。
眼前的少女眸中含情,兩腮帶怯,嬌憨清澈的笑容間帶着一絲緊張。
琢禾笑着牽起她的手,輕柔安撫道:“不急不急,若是竹子哥哥忘了靈犀,你們二人重新認識便是。若是竹子哥哥不喜歡靈犀,那是他看不到靈犀的好,是他愚笨。”
靈犀嘴角漾起笑意:“想來也是,竹子哥哥並不認得靈犀,又怎會喜歡靈犀?靈犀定會讓竹子哥哥看到靈犀的好,喜歡上靈犀。”
說話間,有個青衣小侍打開閣門,探出頭來,見到站在不遠處花樹叢中的琢禾,似是一驚,又將腦袋縮了回去。而琢禾卻是隻顧着安慰靈犀,並未注意到。
“如此……我們進去可好?”琢禾笑着問道。
靈犀深吸了口氣,神色堅定地點了點頭,首先撥開花叢鑽了出去。
二人剛走至閣樓前,便有小侍打開門迎了上來。
“不知二公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望公主贖罪。”青衣小侍微低着頭,語氣不卑不亢。
琢禾望了眼滿臉通紅的靈犀,心想這一定便是她口中的竹子哥哥了。上前虛扶一把道:“不必客氣,琢禾冒昧來訪,沒有打擾雲公子纔好。請問……這位小公子如何稱呼?”
青衣小侍擡起清秀的面龐,眼中閃過一道訝異,很快便回答道:“不敢當,奴才是公子的琴童,公主喚奴才小竹子便是。”
琢禾瑩白的面上掛着笑意,隨着小竹子往裡邊走去。
一樓正廳內,最搶眼的便是放在桃花木鏤雕窗下的一把三尺長的古琴。門右邊的桌案上放着梅子青香爐,精巧典雅,爐身有三條線紋,上方還冒着青色的煙霧,散發出一陣嫋嫋檀香。地面皆由上好實木鋪墊,若不用力踏步,走路時悄無聲響,應是主人生性好靜。
小竹子引着琢禾在桌案前坐下,奉上香茶,說道:“請公主稍等,奴才這就請公子出來。”
琢禾微笑着點點頭,小竹子清秀的面龐上劃過一道紅暈,低着頭退了出去。
靈犀站在一旁,癡癡地望着他的背影,嘴裡喃喃着:“竹子哥哥還是這麼的溫柔……”
琢禾輕笑一聲,只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全然沒了剛纔端莊的模樣。拿起茶盞,還未送入口中,便聞到了那股茶清香,入口則品味香醇,是上好的雨前龍井。只是,一個深居宮中的小小樂師,怎會有如此好茶?
正低頭想着,靈犀卻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肩,她一臉迷茫地擡起頭,恰好對上門口的那雙墨瞳,清澈透明,卻寒冷到了極致。
不過是個未及雙十的少年,發如潑墨,一張清俊恬淡的臉,美的清新絕俗,薄脣隨意抿着,一身水白色長袍上綴着幾朵紅梅,靜靜地站在那裡,神色間似乎總帶着一種看透一切的超凡脫俗,冷靜而且睿智。
琢禾看見如此美男,頓時心馳盪漾。原想着這宮裡不是太監就是皇帝,好生無趣,卻沒料到這裡還藏着個如斯美男,而且還是極品中的極品,果真是福星臨門,這麼想着,她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起來。
少年衣袂翻飛間,上前作揖道:“清言不知公主來訪,望公主恕罪。”聲音純淨剔透,卻毫無波瀾,如一根冷弦發出冰凌之音。
沉靜的眼眸中似有濃霧翻騰,偶爾透出一絲難以琢磨的悲涼。
琢禾斂起垂涎的心思,流轉着眼眸揚開三分微笑,“哪裡,是琢禾冒昧了。今日前來只不爲其他,只想聽雲公子彈得一曲,不知琢禾可有此榮幸?”
雲清言並未答話,恭敬地行了個禮便走至古琴前坐下。修長的手指襯着古樸的焦尾琴,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十指微動,一串琴音流淌而出。
琴聲在他的指下幽幽散開,似是絕望深處忽然間升起的一抹希望,雖然脆弱,但足以驅散那片嚴寒。又似是叮咚而下的清泉,那是山與水的情趣,幽深而寧靜,憔悴了一地黃花,拂散了一片殘雲。樂律忽而輕盈,忽而綺麗優柔,不變的總是那揮不去的愁緒。
琢禾站起身,倚窗而靠,思緒隨着琴音轉變,忽悲忽喜。又聽得錚然一聲,清脆中帶着暗啞,心中像是被什麼利器猛然劃過,隨着這絃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顫。
恍然間,又是一串流音,琴聲緩緩淡去。
琢禾撫掌嘆道:“餘音嫋嫋,繞樑三尺,果真是妙手琴音。”
雲清言側仰着臉望着琢禾,眉宇間似有驚色掠過,卻是稍縱即逝。
琢禾白皙的指尖繞着一縷黑髮,笑眯眯地衝小竹子道:“聽了這半日,倒是有些口渴。雲公子這兒的雨前龍井也是極好,可否再賞琢禾一杯?”
小竹子瞧了眼面無表情的雲清言,微微笑道:“難得公主喜歡,奴才這就去爲公主沏茶。”
琢禾嘴角泛起壞笑,又衝靈犀眨眨眼道:“靈犀,還不下去幫幫小竹子!”
靈犀稍稍一愣,隨即明亮的大眼中便佈滿羞澀,甜笑着和小竹子一起退了下去。
一時間,房間中只剩下雲清言和琢禾二人,及瀰漫在四周的陣陣檀香。
琢禾忽然一笑,伸出玉手拍了拍雲清言的肩膀,“雲清言,你教我撫琴可好?”
雲清言平靜的面容終於生出一道細縫,他微張着嘴,一臉的驚愕,似乎還帶着些不可置信,和……微微的痛楚?
琢禾一愣,他……這是什麼表情?
雲清言回過神來,深吸口氣,抿着嘴角淡淡道:“公主之命,清言不敢不從。”
琢禾喜道:如此一來,我便可和美男日日朝夕相對,還怕不日久生情?
面上笑容更深,微微湊近,“甚好,今後就有勞清言哥哥了。”
雲清言望着只離他一拳之距的琢禾,倒退兩步,微低着頭掩去眼底的一抹驚疑,淡淡道:“清言乃小小樂師,公主這聲‘哥哥’,清言怕是受不起。”
琢禾瞪大眼睛,認真道:“若清言哥哥教琢禾彈琴,便是琢禾的師父,正所謂‘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清言哥哥莫不是想讓琢禾喚你清言爹爹?”
雲清言清俊的面龐上浮上一絲無奈,剛想開口,卻聽見門外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身,只得噤聲,又往後退了兩步,將二人間距離拉得更遠。
品完了茶,拜完了師,琢禾心滿意足地帶着靈犀走出了撫琴閣。
“公主爲何要拜雲公子爲師?”靈犀不解道。
琢禾得意洋洋地忘了她一眼,教導道:“你可想日日見到你的竹子哥哥?”
靈犀的腦袋點得飛快。
“那不就成了,本公主日日去向雲清言學琴,你不就可日日見到你的竹子哥哥了?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靈犀啊,本公主可是爲你犧牲不少!”琢禾裝模作樣地頹喪着臉,一副捨身爲人的模樣。
靈犀立刻討好地攙住琢禾,諂媚道:“靈犀向來以爲公主菩薩心腸,此番更是覺得公主不僅容貌絕代,心地更是無人能比。公主放心,以後,靈犀絕不再向念畫告密!”
琢禾腳下一個趔趄,怒視過去,好你個死丫頭,原來泄密還不只一次兩次!
二人說說笑笑,腳步飛快。
竹林盡頭梨樹邊,似有一襲白袍一晃而過,再看去,卻只有樹影斑駁,夾雜着片片雪白,美得撩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