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一聽吃了一驚,立馬吩咐人去摸索山上的地形去了。自己守在馬車外頭,卻是不敢動,明顯頭疼得很。
御使夫人朝馬車內一望,就見着兩個瑟瑟發抖的女子抱在一處。一個是嬌柔可人的小姐,她顯然是怕到了極點,淚珠不停地滾落下來。另一個卻是妝容精緻的貴婦人,她到底年長,很快鎮定下來,以手撫着小姐的背以示安慰。
御使夫人心下一跳,這倆人她都認識,一個是國君最寵愛的姚貴妃,是戶部尚書府的嫡長女,七皇子的生母,幾年都榮寵不斷。另一個不正是國君最重視的八公主麼?她們怎麼會出現在小路上?
還未來得及疑惑,就聽姚貴妃眸光一斂,顯然怒到極處,開口道,“本宮不過想尋個捷徑替國君求道平安符罷了,竟然遇上了這等亡命之徒,連宮裡的特等守衛都殺得了,怕不是尋常山賊,京兆尹,你還不速速查出究竟是何人所爲?”
貴妃在他管轄的地界出了狀況,怕是有幾個頭都不夠砍得,他連忙應聲,誠惶誠恐。
伊兒扶着晏清潭下了馬車,笑眯眯得道,“小姐,墨敗這次辦的不錯吧,他歷來易容技術高超,扮御使府管家還不容易?江湖裡那些殺手,哪個不是拿錢辦事呢?給的銀子一多,再推說是御使府大小姐換了衣裳不就成了。晏泠溏又蠢,還念着自己的大小姐身份不放,這不是必抓她不可了麼?”
說到這裡,她面上又現出幾分疑惑,“只是奴婢不明白,這件事小姐分明拿出楓舞山莊的名號便可輕易辦到,爲何還要花費那麼大一筆錢呢?要知道江湖草莽,還沒有不畏懼楓舞山莊的。”
晏清潭卻不答話,只道,“你這腳力也是不錯,這麼快就請來了京兆尹。”
伊兒嘿嘿一笑,彷彿得了誇獎很不好意思似得。
翌日,京兆尹差人把晏泠溏送了回來,御使夫人擔憂了一天一晚,終於等來了消息,立馬什麼也不顧就朝花廳衝去。
還未進花廳卻聽見晏泠溏難以抑制地驚恐大叫,當即感覺不妙,一顆心猛往下沉,腳步也不停,快速走了進去。
就看見晏泠溏髮絲凌亂,衣服上滿是髒污,領口都已經有些碎裂,露出來的白皙脖頸上滿是青紫痕跡,口中不斷高聲嚷着,“我不是御使府大小姐,我不是,她纔是,晏清潭纔是。你們抓錯人了,我不是啊!”不多時又說,“娘,救命,你怎麼不救我!救命啊娘!”神色慌張驚恐,哪裡有半點平日裡端莊的樣子?
幾個人拉着她也拉不住,她現今已經全然是瘋癲了。御使夫人一看之下就明白髮生了什麼,當即哭得肝腸寸斷,心下怨恨,卻又不能說是晏清潭使的計,只能道,“我的乖女兒啊!這羣殺千刀的惡賊,老爺,你可要爲我們女兒報仇啊!”
晏歧山在一旁怔然立着,心感厭惡。他向來疼晏泠溏,是因爲她一貫乖巧懂事,他對不妨礙自己的人向來都是好臉色。商人天性,他很懂得爲自己謀劃,晏泠溏現在成了他的恥辱,怕是在朝堂之上別人都要悄然議論,哪裡還有什麼面子?
況且雖然是他親生女兒,卻不是他養大的,自然感情也是薄弱地很,現在巴不得能少沾到聯繫。御使夫人當初設計他一通,來了個未婚先孕,事後更是丟下孩子在孃家,轉而跟着他私奔。這個孩子就成了他心裡的疙瘩,從前的疙瘩,現在也始終是疙瘩。
他又望向御使夫人,她一直不都很鎮定自若嗎?如今哭成這個樣子,真是半點體面都沒有,實在是反感透頂。從前他是需要指着她的孃家向上爬,現在他用不着了,態度自然沒以前那麼好,只冷冷道,“山賊已經全部伏法了,至於溏兒,暫且送到家廟避避風頭吧!”
“老爺,你不能這麼做啊!家廟可是用來關犯了錯的人,溏兒犯了什麼錯,爲什麼要關着她啊!”
御使夫人聲淚俱下,只覺得心裡涼颼颼的,她好端端的吏部尚書嫡女,入宮爲妃都是有可能的,何至於嫁了這麼個人,掏心掏肺一輩子也換不來真心呢?
晏歧山卻冷哼一聲,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竹園內,小瑤將今早花廳裡發生的事盡數彙報給晏清潭,伊兒覺得心口的鬱氣都去了不少,通體順暢,開心地幫着晏清潭研墨,嘴裡也是不停,“小姐,他們剛開始想用這法子害你,可真是夠陰險毒辣的,要是我們沒有事先防備,可不就着了她的道了?”
晏清潭不動聲色,右手執筆,流暢地默寫了一整卷《醫方要經》,一排排整齊地小楷躍然紙上,是嚴絲合縫,筆筆似刀的柳體。
小瑤立了半響,突然道,“小姐,少主昨天傳下命令,三少爺還未回去,他若是來尋您,務必將他勸回去。”
乍一聽“少主”二字,晏清潭的筆就停在紙上,寫得好端端的字就這麼暈染了,她也就放了筆,輕聲道,“我自當勸說,只是三少爺回不回去,可就不是我能管着的事。”
有丫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小瑤立馬躍出窗去,瞬時沒了身影。
門外傳來敲門聲,丫鬟輕聲道,“大小姐,六皇子府來人,說是今天午時會派馬車停在御使府門口,等着接您一聚。”
御使夫人暈過去三回,就在自個園子裡歇着了,沒再找她麻煩。午時將至,伊兒提醒說是該去赴約了。
雲邇等在軟轎旁,見着晏清潭出來,恭敬地行了個禮。“晏姑娘,請。”晏清潭不疑有他,就坐到軟轎裡去了。
軟轎裡頭空間很大,還鋪了一層解暑的席子。由四個人擡着,無端地沉穩。沒多久軟轎就停在子休樓門口,晏清潭目中流露出些許不解,下轎時竟然一個站不穩差點滑倒。伊兒趕緊扶住她,“小姐小心些。”
“主上在休樓三樓甲字七號。”雲邇說着坐了個請的手勢,在前頭給晏清潭引路去了。
雲初夏只穿了一件深紫常服,端坐在桌子前,神色如常。菜早就點好了滿滿一桌子,未動分毫,怎麼看怎麼不像只有兩個人吃的。因而晏清潭在剛落座就問,“還有人要來?”
雲初夏點點頭又搖搖頭,出乎意料笑得很溫和,“在御使府過得如何?”
“六皇子不是明知故問麼,御使府二小姐被山賊擄去而後瘋癲的事,京都不是傳的人盡皆知麼?”晏清潭絲毫不在意這樁醜聞會影響到自個的形象,反而很大方地攤在桌面上提出來,這態度不禁又讓雲初夏刮目相看了一把。
“清潭,你很聰明是不假,但是,需知道御使夫人的孃家尚書府可不是那麼好惹的,你這一通,徹底是撕破了臉。”雲初夏並不像開玩笑,晏清潭卻很奇怪地看着他,那眼神彷彿是他多慮了。
“四年前御使夫人說的那番話可是真真切切印在我腦子裡,她親口承認我娘是被她害死的,從此我這夜夜噩夢不斷,都是我娘被她推下去的場景。”晏清潭在說這番話時面上沒有一絲一毫地波瀾,甚至就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四年後我再站在她面前,我們臉上各自的僞裝再好,也都心知肚明彼此的立場了。更何況,我不信尚書府,沒摻和一丁半點?”
雲初夏嘆口氣,知道再勸說也是無果,因而說,“算上雲酒、雲石,我會多派些人手保護你。”
晏清潭爲他這句話兀自詫異,這便是褪了面具之後的六皇子?沒有半點戾氣不說,竟然將雲影中的兩支抽出來保護她?她對於六皇子,哪裡有這樣重要。而且尚書府對於他,也沒有這麼礙眼吧……
察覺到雲初夏態度的變化,晏清潭只覺離任務完成近了一步,但卻也沒來由地抗拒接下來的任務。她知道,必然會辜負了雲初夏這來之不易的信任。
她是對晏泠溏狠心了些,可還沒到對別人恩將仇報的地步,別人害她,是別人不對,她自然十倍還之。可她要害別人,卻是她的不對了。
“雲兄久等了。”長身玉袍的男子推開門進來,雲逸、雲邇沒有攔他,晏清潭便知這是雲初夏等的人了,
此人第一反應是面相尊貴,氣質威嚴,絕非一般人。身上衣物也是齊整妥帖,沒有一絲褶皺,看得出來是個講究得體的人。生的高大挺拔,面若瓷玉。
雲初夏沒什麼好臉色,只道,“既然來了,就坐吧。”
歐陽知的目光在晏清潭臉上轉了轉,沒看出什麼端倪,那姑娘一雙皎目很是出彩,卻好像沒有瞧見自個進來一般。
他落座後,氣氛就變得有些不同了。雲初夏一直板着臉,毫不掩飾對歐陽知的反感,“歐陽兄先前助本殿一臂之力,還沒有感謝過呢!”可說話的語氣哪裡有半點感謝的意思?
歐陽知不氣不惱,打進來就是一副浮在表面的笑,“先前的交易雲兄可是討了個大便宜,我不過是賣賣情報,交易而已,何須言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