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人生百戲(下)
前田利家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尷尬,可能覺得在這種地方與自己手下的重臣巧遇,實在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
我笑着對他擺了擺手,其實這也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前田利家爲人是稍微拘謹了些,當年我們這些年輕人在清州那樣的偏僻地方還要時不常的荒唐一下,將心比心,這些慣常呆在外地冷清城堡裡的武士,乍一到京都這樣的花花世界裡來,眼睛怎麼可能不發花呢!
我們這裡不聲不響不干預,可對面的人卻是在興奮中不管不顧,繼奧村永福之後又來五個人,都是尾張出身的各家大名中下級家臣。在這裡面奧村永福的年齡和位階都是最高的,其他的多是一些三十歲左右的新生代。
“如今天下的形勢總算又正了過來,我們尾張人終於可以重新揚眉吐氣了!”這個人的嗓音有些沙啞,剛纔說起好像是金森長近的家臣。“前年信長大殿蒙難之後,我還真是擔心了一大陣子。過去那些一直衝着我們搖尾巴的傢伙,也都一個個地說話底氣粗了起來。好在現在諸星殿下重新開始執掌京都,天下終於還是我們尾張人的!”
“嘿、嘿,有意思!”聽了這話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在這個時代我算那裡人自己只怕都說不清楚。
算是大明人?且不說大明的任何戶籍裡都沒有我這麼個人的記錄,就是我本人以及父母也從來沒有和那邊有過什麼直接的聯繫。似乎只能說是中國人,但是這個時代的中國和我來的那裡的解釋好像是兩個意思。我,一個真真正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可此時這個國家似乎還不存在……真是難辦啊!
其實這似乎也是每一個穿越者都會遇到的問題,只能知道自己的民族,卻無法解釋隸屬地國籍!我還在這裡爲那個問題費腦筋,那邊卻出現了新的問題。
可能是因爲剛剛那個人的話傷了大嗓門向井的家鄉自尊心,使他感覺非常的不滿。“即便是那樣又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我們先回尾張,然後再像當年信長大殿那樣殺回來好了!”他自信滿滿地說到,同時可能因爲什麼大幅度動作引起了幾下器皿掉落的聲音。“當年桶狹間我們僅僅憑藉着兩千人,不但就擊潰了今川義元的四萬大軍,還討取了他的首級。今天我們坐擁三十餘國,又還會怕誰?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都死了,誰還能擋得住我們尾張武士地步伐!”
“如果我們尾張武士能夠團結一心自然是這樣,可是連柴田殿下……”先前的“悲觀主義者”又嘆了一口氣。
“不要提那個傻瓜!”這回向井真的憤怒了。大聲地咒罵道:“柴田勝家那個自以爲是的大白癡、老混蛋,要不是他上了德川家的當,明智殿下怎麼會死?甲斐和信濃的地盤又怎麼會丟掉?當年信長大殿率領我們費了多少年的工夫,又死了多少兄弟,才最終打垮武田家控制了東山道。可一下子全都叫他給斷送了,白白便宜了德川家康那個老狐狸!”
其他人一時都沒有吭聲,我這裡也無法看到他們是否點了頭,總之是一時安靜了下來。這確實是個不那麼好討論的問題,畢竟這裡面既有前田家又有金森家的家臣,因而對於柴田勝家的評價就不那麼好出口。現在雖然羽柴秀吉已經兵敗被流放。但朝廷並沒有撤銷對於柴田勝家叛逆地結論。所以說是對是錯都會有一定地風險。
我側目看了看前田利家,他的臉色晦暗而且沮喪,但並沒有諸如憤怒之類的表示。
自永祿九年(1566)織田信長成功上洛後不久。前田利家就被分配在柴田勝家地手下作爲與力,要說一點兒感情沒有那絕對是瞎話。柴田勝家這個人雖說跋扈,但對尾張門閥出身的人卻一直很是照顧,從這一點上來說前田利家也不可能和他產生本質矛盾。但是現在新的歷史抉擇又擺在了他的面前,逃避是不可能的!從每種意義上說柴田勝家是無關緊要的,但從這一點上引申出的如何看待諸星家和織田家今後的關係纔是關鍵,誰都替代不了他。
“現在終於又好了,我們尾張武士再沒有人敢小看!”不知那個向井算不算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只一會兒工夫情緒又重新高漲了起來。“這些天來在京都裡不知道你們感覺到了沒有,那些東邊和西邊來的人對於我們尾張武士都是另眼相看地!”
“你可不能這麼說。諸星殿下可不是那麼偏狹的人!”奧村永福到底是年長几歲,面對這種話題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諸星殿下手下的重臣天南地北什麼地方都有,甚至還有紅頭髮綠眼睛的南蟄人,可並沒有過因爲是尾張人就如何如何的說法啊!”
“那隻能說明諸星殿下海納百川胸襟寬闊,但對於尾張人還是特別照顧的!”向井並不同意這個說法,而且似乎還有極爲充分的理由。“在諸星殿下的各處府邸裡,幾乎所有的大小總管都是我們尾張人。你們不妨想象看,如果不是諸星殿下地特別關照,怎麼會有這麼多沒上過戰場毫無軍功的人被提拔爲武士?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就是這樣!”“一定是這個樣子了!”其他人聽他這樣一說紛紛表示贊同。
“還能這樣解釋?”我當年只是爲了提高生活檔次。而在玉丹谷選了一批少年子弟赴堺町學習,之後自然而然形成了內政系統的主體。不想如此簡單的一件事情卻被外間理解成了這樣,我真是再次震撼於人們的想象力和謠言的威力。
“我剛纔在下面看到一些毛利家的人,不如我們去教訓他們一番!”之前一個沒怎麼說過話的人突然提議到,聽聲音他應該是這些人裡最爲年輕的。
其他人鬨然叫好,紛亂中奧村永福好像是勸了,但沒有勸住,接着樓下就熱鬧了起來。
“太不象話了,我去管束他們一下!”前田利家長身就要站了起來。
“不必,這不算是什麼大事!”我伸手拉住了他。“我想請問前田前輩,您說天下是百姓人多呢?還是武士人多?”
“自然是……百姓人多了!”前田利家愣愣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何以會放任那些傢伙胡鬧還在這裡問這麼白癡的問題。
“那百姓是尾張一國人多呢?還是其餘六十五國人多呢?”不理他詭異的表情我繼續自顧自的問到。
“尾張一國怎麼比得了天下!”前田利家更加疑惑。
“那麼天下間的大名、豪族、武士中是尾張人多呢?還是其他所有的加起來人多?”
“這個……”這回前田利家倒是認真考慮了一下。“即便是成爲了擁領數國的大大名,地方上幾十到幾百石的小豪族大多還是當地人,所以總的來說還是其他人佔有絕對的數量優勢!”
“很多年以前我聽到過一個故事,這可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我端起一杯酒,細細地品着。“有一個人管理着一所監獄,他的手下只有幾十個看守,而看押的卻是六百多個窮兇極惡的犯人。爲了維持正常的秩序,他選出了20個最爲狡詐暴虐的犯人,給予他們食物和一定自由上的特權,讓他來管理其他的犯人,而且不論他們在管理時的行爲是否過分總是給他們以支持。因爲他明白一個道理:下位者一旦對上位者的權威產生了懷疑,之後所爆發出來的反抗力量將是上位者難以抵擋的,那麼過去的上位者只會被這個力量撕得粉碎!”
“哦……”前田利家的嗓子深處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彷彿一隻看不見的手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眼睛帶着一種恐怖的表情盯着我,彷彿不再認識我這個人。
“我和羽柴、柴田的爭鬥是因爲這個原因,權威受到挑戰要麼反擊要麼去死!”我的手有些發抖,重新拿起的酒壺灑出了一些。“現在如果我輕易地交出權力,那麼我的家臣會受到削弱,附庸豪族會離散,作爲過去的權力者我很快就會灰飛煙滅。而那個輕易得到權力的人,他的力量也會受到各方的懷疑,在他真正擁有力量之前就會被想取代他位置的人吞噬掉。我現在想知道的是,您希望我怎麼作?”
前田利家將手上的酒杯放下,站起身繞過桌子站到了我的側面,然後跪倒一個頭深深地叩了下去。“我前田利家在此立誓:承認諸星大納言清氏殿下的權威,奉您爲我的主公!”他莊嚴而肅穆地宣誓到。
“前田殿下,希望您成爲我的臂膀守護北陸道的安寧!”我伸出手去卻沒有拉起他,反是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而稱謂的改變正式確定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另外我希望在過幾天織田舊臣諸大名的會議上,您能帶領衆人正式向我行禮!”
“您的願望就是我的使命!”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到,語氣鏗鏘有力。
這時對面的房間傳來了一陣興奮的吆喝聲,看來是取得了預計的戰果。正好此刻前田利家也擡起頭,我們兩個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