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峪村的鄉親們天黑後纔敢回到村裡。金鎖回到街頭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原來整齊的四合小院已經面目全非,只剩下燒得亂七八糟的殘垣斷壁,偶爾還有零星的火星噼裡啪啦地從灰燼裡蹦出來。女人們都沒哭,她們從西嶺上看到村裡火光沖天,看那個位置就知道是自己的宅子被燒,心裡早就有數了。金鎖爺爺長嘆一聲:兔崽子給咱燒了,咱再建更好的,不過要想讓咱當縮頭烏龜不抗日可是辦不到。
街里街坊的鄉親都趕過來了,高大娘先把大嫚和小丫頭接到他們家裡過夜去了。鄉親們爭搶着要金家人先去自己家裡吃飯過夜,金鎖爺爺拄着一根杴把,抱拳謝過諸位鄉親道:感謝大傢伙來救濟我們,俺金家人記着各位的恩。俺家從山外搬到咱村來,承蒙各位幫襯。今晚我們就儘量不分散開去別人家過夜,我帶着家人去王力家借住幾天,反正王力自己住一個大院子冷冷清清的,我們去和他湊湊熱鬧。糧食俺老金早埋好了,挖出來就能開飯,謝謝大家了!
翠花悄悄地趕過來,拽着金鎖去了她家。翠花娘支起鏊子就開始攤煎餅,翠花哥哥趙海端了碗熱水讓金鎖喝了,還把身上的衣服也給金鎖披在身上。翠花娘攤出的第一個煎餅被翠花給金鎖拿了過來,金鎖接了說:“你還是和你娘多要幾個煎餅,我一塊兒先去給俺娘和小丫頭送去吧!俺娘一直沒奶,小丫頭整天哭,我先去給他倆送點煎餅去。”說着,吧嗒吧嗒掉起眼淚來。
趙海說:“兄弟,俺嬸子和小丫頭早被你家東面的高大娘接到她家住了。高大娘是咱村裡有名的善人,不會虧待你娘和小丫頭的。你今晚就放心地在我家和我睡一個炕,明天我們全家到你家幫着張羅着修房子去,你和我妹訂了親,咱就是一家人,你先放心地吃吧。”
金鎖還是個10多歲的孩子,一聽趙海的安慰,心也寬了,覺得肚子裡咕咕叫起來,開始大口、大口地吃煎餅。4個煎餅下肚了,金鎖這纔想起還有爺爺、奶奶、爹還有叔叔來。低着頭,走到翠花娘跟前,叫道:大娘還有俺爺爺、奶奶和俺爹他們呢!他們可能還沒吃飯呢!
翠花娘板着臉說:“你和翠花都定了親了,你家攤上事,你爺爺不領着家人來投靠我們,投靠王力家算啥!不管,讓他們跟王力吃飯去!”
金鎖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到翠花跟前。咋辦啊,我大娘生氣了。翠花噗哧一聲笑了,俺娘是逗你呢,她早和我說好了,攤完這一摞煎餅就讓咱倆給爺爺奶奶送去,你就放心吧!
人心齊了,啥事都可以辦成;人心善良了,沒有人會餓肚子。這是金鎖奶奶告訴金鎖的一句話。金家遭此大劫,當晚沒人餓肚子,也沒人露宿街頭,吃飽喝足度過了這個黑漆漆的夜晚。
金鎖爺爺腿上的傷口越疼越厲害,疼得他一晚上都沒睡着覺。第二天天剛亮,金鎖爺爺讓金額揹着他去橋東村找房中醫去看腿傷。剛推開院門,看見大門口早聚了好多勞力等着和金家的男人一塊去修葺被大火燒過的房子。金鎖爺爺道了謝以後,讓金龍領着鄉親們先過去張羅着重修房子,還安排金鎖奶奶給鄉親們做飯送飯,卻被勞力們齊聲回絕。
高族長顫顫巍巍地說:“你們金家不用操心俺們的口糧,幹完活我們都各回自家吃飯。用到木料、土坯、麥秸了,先和各家各戶借,記好帳,啥時候有了,啥時候還。另外,衣裳和被褥,鍋碗瓢盆啥的大夥兒也湊了一些,已經放倒你家門口。大家都知道,鬼子禍害你們家是因爲你們家抗日,村裡人應該給你們乾點啥,莫要推辭。”
金鎖爺爺含淚領着家人給鄉親們鞠了一躬,讓金額揹着去橋東村就醫去了。路上,金鎖爺爺和金額說:“上次你和金巧生病,我賒了房中醫兩副藥還沒還人家錢呢,這次咱去求求人家,看能給我治傷嗎。”
金額說:“二爹,先生要是不給您看病,我就給他跪下不起來。他要是還不應,您老就把我留下給他當長工,抵他的債,說啥我也得讓他給您治好您的腿傷。”
金鎖爺爺趴在金額背上應了一聲,疼暈了過去。
金額喊不應二爹,嚇得貓着腰小跑起來。經過一年多的石匠生涯,金額的身板練得壯實極了,揹着120多斤的二爹,一溜煙似地跑進了橋東村。村裡人一看金額揹着人急火火地來了,就知道是來找中醫看病的,紛紛指路;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本來是去村頭挑水的, 看見金額着急的樣子就放下水桶領着金額跑進了一座大宅子。
小姑娘一進門,就大喊:爺爺快來,有個病人快不行了。邊說邊指揮金額把金鎖爺爺放到了門前的一塊木板上。
一位瘦小精幹的老人走出屋來,手持剪刀剪開金鎖爺爺纏在腿上的白布,倒吸了一口冷氣,但見金鎖爺爺的小腿已經腫得像碗口一樣粗。老人定睛一看金鎖爺爺的面目,開口說道:是高家峪村的金二吧!這是遭了誰的禍害?
金額噗通一聲跪到地上:房老先生久仰您大名,我二爹是因爲抗日被鬼子打的。我二爹在路上還說我家還欠您兩副中藥錢,我的命其實也是您救的,我求求您再救救我二爹吧!
“救人要緊,二嫚和你娘說快熬麻沸散,我要開刀取子彈救人。”房中醫邊挽袖子邊說。
金額聽醫生表態以後纔敢站起來。二嫚開始給金鎖爺爺清洗傷口,一碰到他腿上的傷口,金鎖爺爺醒了過來。咬着牙和老中醫說:“房老先生,子彈打進我腿骨裡去了,煩請您趕緊給我挖出來,要不我的腿就要費了。”
金二,我知道你是條漢子,咱的麻藥藥性慢,你能忍着痛,我現在就給你取出子彈來嗎?金鎖爺爺重重地點了點頭。
“二嫚拿條手巾給他塞進嘴裡,讓他用牙咬着,疼起來後別把舌頭咬碎了。”老中醫吩咐道。
刀剛切開皮肉,血水就嘩嘩地流了出來。金鎖爺爺緊握着金額的手,閉上眼,咬着手巾硬挺着讓刀子切開肌肉。醫生拿一把鑷子往骨頭裡探,再強的漢子也挺不住這鑽心的疼。金鎖爺爺疼得滿頭是汗,但就是忍着沒哼一聲。在一旁幫忙的二嫚姑娘,看見這陣勢,嚇得掉起淚來。輕輕地說:“爺爺,你快點,他快疼死了!”
終於,子彈頭被老中醫用鑷子夾了出來,老中醫把它狠狠地扔到了地上;忿忿地說:“就是這些龜孫子玩意兒,要了咱多少中國人的命!”
老中醫給金鎖爺爺包紮完說道:“咱沒消炎的西藥,你二爹得在我這裡多住幾天,我得勤護理,免得他的傷口發炎。後生你回吧!”
金額跪下給老中醫磕了個響頭。“房老先生,您給俺二爹治病,沒提半個錢字。俺家還欠您錢,最近也還不了。俺家被鬼子燒乾淨了,我在您家當長工報您的恩情吧!”
老中醫緩緩地說:“後生,我房家人看病,從來不問人要錢兩,都是鄉親們秋後根據各家收成給我點糧食。你就回家和你奶奶說,我喜歡喝小米粥,秋後讓你奶奶賞我20斤小米吧!你快回家報信去,省得你家人惦記,二嫚會照應好你二爹的。”
金額聽了,千恩萬謝,着急地回家報信去了。沒想到金額和二嫚因爲這件事結下了美好姻緣。